第二卷

眼前的男子雖着華服,崔遠卻看着他一臉笑眯眯的樣子感到不適。儘管如此,他所說的一席話還是令他激動不已。

"玉郎想如何?"男子忽而露出意味不明的笑來,身後的少年郎倒是一直沒有動靜一個個都是副規規矩矩的樣子。

崔遠放下手中的畫,擡頭探究地大量了眼前的這一幫人一番——領頭的穿的是絲綢料子,戴的是金冠銀帽,手中搖的是玉扇,腰上掛的是珍珠革帶,腳上踩的也是羅錦翹頭履,雖是身形消瘦,面凹骨凸的,但也遮不住渾身透着的一股清貴氣。後面三兩個跟着的白麪少兒郎雖穿的不必前面這位,但也不凡,個個都是雪白的直襟長袍,頂玉冠,風度翩翩。

“這來頭必不是平凡人家的了。”崔遠心下如此思量,瞬間豁然開朗,早聽聞那些個達官顯貴都喜歡收集不逐流的沒什麼名氣的畫,望着壓中便宜等後人坐享,說是這般風氣,自李唐死後始然。崔遠本是不信這些傳聞的,如今卻也信了三分。他猶豫着開口到:“不知貴人有何條件?”

“不急。”男子輕輕展開手中玉扇,隨意地搖了幾下,然後執扇輕摁住崔遠整理畫稿的手悠悠地吐出一句話來,“可否邀玉郎府上一坐?”

崔遠隱隱覺得不安,卻也說不出爲何,望着眼前這位含笑搖扇的貴氣男子,他再三斟酌後開口到:“只恐怕……”

“誒~玉郎不必着急,現下正值午時,想必你也餓了,我去買些吃食來暫且現墊墊肚子。”沒等崔遠將拒絕的話說出口,男子便打斷了他,轉身閒庭興步地離開了。

“遠兒!”正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大呼,青瓊高亢的喊叫聲即使在人聲鼎沸的集市裡也格外省耳。

果然,沒過多久,只見一個麻布糙婆佝僂着背費力地扒開人羣朝這邊踉踉蹌蹌地跑來。

“青婆婆,你怎麼來了?”崔遠訝異地望着這個本該好生呆在家裡養病,如今卻半道橫現在眼前的老婆婆,除卻驚訝更是不解——她是怎麼知道他在這裡的?他特意選了這最遠的北市來賣畫,就是爲了避開青婆婆。

這邊青瓊對崔遠的驚異完全視而不見,站定畫攤前扶着招牌喘了一會兒氣,“遠兒,我昨日看你畫畫廢寢忘食,就猜到你是要出門賣畫,只沒想到竟然也是在這北市!”

青瓊神情複雜地望着崔遠這麼望了一會兒,忽而回想起剛剛擦身而過的那一行人着實眼熟,登時立即返身細細打量了起來。這不看還好,一看嚇一跳!這站在街的斜對面興着賣餅吃的不是那遠近聞名的王家大公子王牙嗎!在這博陵縣人人都知這王牙有那特殊癖好,青婆婆偶爾不得不跑來這最遠的北市置辦家用,次次來都能聽聞人家和她講他又新拐了哪個哪個正經少年郎的瘋言瘋語。再看這王牙此時賣個餅就春風得意的樣,青瓊眼看着這輕薄男子剛剛從那邊的餅攤買了餅離開朝街這邊來,恰巧這時他站在街中被人潮攔了路,這公子哥兒竟也不惱,只靜靜站在街中央趁着這檔兒回頭定定望住崔遠一眼,青瓊當下心一驚,心中大呼不妙,眼底黯了幾分,她趕忙繞到崔遠身旁握住他的手腕,“遠兒,錢的事我已經有眉目來,你不必再多心,趕緊回去吧,今日院裡的桃花落了滿屋子,等你回去掃 呢。”

“婆婆?”崔遠不明所以地看着青婆婆自顧自已將開始幫他收拾東西,“你從哪裡弄到錢?又是何事教你這樣着急?”

“你不必問這樣多,只速速回去吧。”

崔遠心下疑慮,但又架不住青瓊這樣着急的催促,也擔心怕不是家中出了什麼事,於是胡亂收了東西便急匆匆往城南家中趕,一路上不曾停歇。到家時倏爾起了一陣南風,開門,滿屋子落的桃花都夾在風裡迎向他。

巡視一週,家中無人,除卻這散落四周的桃花花瓣,以前安好一如往常。崔遠卸下一直壓在肩上的背篼,又將落了一屋的花瓣都清掃了乾淨,他弄完一切後坐下歇息片刻,望着眼前這被他掃作一堆的桃花抿了口茶,心下已爲它們定了落處。

喝過茶後,崔遠靠着椅子癱了一會兒,感覺四肢漸漸回力便起身找來箕簸裝着那一大堆花丘往後院走,正所謂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給院子裡的桃樹做養料最合適不過了。

“哐當!”花瓣散落一地。

崔遠站在後院的門前,剛剛還抱在懷裡的箕簸掉在地上抖了抖便靜了下來,裡面的花也撒了出來。

院裡的桃樹沒了!

崔遠看着眼前的情景愣在了原地,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難怪今日屋裡落了這樣多桃花,不是風送的,是樹哭的!

崔遠當下又氣又惱,恨得青婆婆這樣輕率武斷,不管不顧他的心思,就這樣砍了桃樹去!

望着院子角上如今不足兩寸高的樹墩,崔遠心中有愧無言面對祖先,更沒勇再走到樹樁前去埋花,轉身進了家中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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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婆婆在北市買過給崔遠上路的東西后,小心翼翼地避開王牙往家中去。一路上眼皮子一直跳,心中惴惴不安。自早上叫了幾個人來砍了樹拖到西市賣了換了錢她心中便一直不安,眼角的筋也一直在跳,也不知道遠兒回到家看見桃樹沒了會如何。她也知道這樣沒商沒量地就一聲不吭拿桃樹換了錢不對,但也實在是無奈之舉,家中只有這一顆桃樹是值錢的了,眼看會試迫在眉睫,她又怎麼能不着急?

提着剛買來的一些出遠門的必需物品,青婆婆顫顫地踏入家門,進了崔遠的臥室,無人,放下東西后,青婆婆又去後院,還是無人,再回屋走了一遭,無人。只有一個地方了,青婆婆走出家門入了側堂,果然一進門就見崔遠愣愣地跪在祠堂正中央,背影一如小時候被父親逼着在這祠堂裡跪着悔過一樣倔強。

“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