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清楚地聽見骨骼碎裂的聲響,令人毛骨悚然。
顏千言閉上血紅的雙眸,全身放鬆揚起頭,任由身上的每一寸骨骼碎裂重塑,產生劇烈的痛楚。
他的身子稍稍拔高,被風吹散的衣袍之下,原本瘦骨嶙峋的身材變得結實了許多,隱約能看到腹肌堅韌的線條。
黑色的氣流托起他的身子,他懸至半空睜開雙眼,在傅默愕然的注視中,擡起一隻手,朝向食人花:“我這身妖氣,拜你所賜,今日也將用來送你上天!”
話音落了,一團黑氣自顏千言擡起的手中凝聚成形,“嗖——”的一下彈射出去,狠狠砸上食人花巨大的花瓣。
食人花發出痛苦的嘶吼,纖細的身子支撐不住碩大的腦袋,掙扎着朝後倒去。
黑氣砸到它身上,非但沒有消散,反而迅速擴大,試圖將整株食人花包裹其中。
它更加劇烈地掙扎,想要鑽回地下,卻反被狂亂的黑氣連根一起全部拽出地面。
最終,黑氣將這株五人高的食人花徹底籠罩,懸上半空,然後以一個肉眼可見的速度,緊縮,再緊縮。
每一次緊縮,都如同心臟的一次躍動——被黑氣完全包裹的食人花,真的如同一顆巨大的、漆黑的心臟。
“心臟”躍動三次後,第四次躍動,瞬間縮成了拳頭大小。再一次躍動,便只剩丹藥大小了。
顏千言張開嘴,“丹藥”立刻像被什麼牽引着,飛入他口中,被他生生嚥下。
傅默脣角一抽——這哪是送它上天?分明是吞它入肚!
顏千言吞下食人花後,飛落到地上,手背與脣角輕輕擦過,側身與傅默對視,笑道:“你看,我說我能報仇吧?”
傅默看着他臉上的笑,以及他眼中逐漸褪去的血紅,眼神變得深沉:“你究竟何方神聖?”
普通人或許能做到操控回憶,卻絕不可能改變回憶。
越是刻骨銘心的回憶,越不可能扭轉,因爲,光是拿出面對的勇氣,已十分艱難。
在顏千言的回憶裡,他被食人花撕裂吞噬的那一刻,是他生命的終結,也是記憶的盡頭,本應無可撼動,可顏千言不僅在回憶中妖變,甚至將整株食人花吞入口中,徹底改寫了自己的結局。
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你以爲,這便是我記憶的盡頭了?”似是知道傅默在想什麼,顏千言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提出了另一個問題,並直接給出了答案,“我爲何化身厲鬼?不就是想去確認墨鈴的安危麼?既然如此,化身厲鬼後的我,擁有的記憶,在何處?”
傅默聞言一愣,很快明白過來——顏千言厲鬼成妖,被食人花撕裂吞噬的那一刻,的確是他生命的終結,卻不是他記憶的盡頭。
他身爲人時的記憶已然結束,卻還有身爲鬼時的記憶。
他化身厲鬼後,是否也如方纔這般,反吞了食人花?
“原來還有我沒記起的東西啊……”顏千言自顧自地說着,看着地上被食人花鑽出的大坑愣了會兒神。
——看來,選擇繼續留在回憶裡是對的。他想要的答案,或許真能從這個世界裡找到。
不能再等了,他現在就要回墨國!
回去滿足他千年以來唯一的執念!
這樣想着,顏千言直接騰空而起,朝墨國的方向飛去。
傅默附着車伕的身,無法與現實中一樣御劍飛行,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顏千言的背影離自己越來越遠。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即便不跟着顏千言,他也能知曉——兩國交戰,突發海嘯,淹沒了一切。
墨國也好,顏國也罷,都被突然的海嘯吞噬,徹底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
顏千言愕然地看着眼前比食人花還高的海浪,任由它張開血盆大口將他吞噬。
他閉上雙眼,全身放鬆。身爲厲鬼,明明沒有重量,卻在海中越沉越深。
海浪吞噬了他的意識,也助長了他的恨意。
即便化身厲鬼,也救不了想救的人。苦心經營的一切,就這樣付之東流。
好恨啊……
憎恨將自己撕裂的食人花,更恨這個反覆無常的世界!
*
“千言!顏千言!”
傅默用力拍了拍顏千言的臉,後者緩緩睜開雙眼,琥珀色的眼眸間沒有一絲光澤。
耳邊能聽到水流的聲響。顏千言從傅默懷裡坐起身,環顧四周,發現自己已到了迷途山頂。
傅默說過——喝了迷途山上的水,沿着水流一路往上,待爬到山頂時,記憶便找回了。
此時此刻,他人已在山頂。這麼說,他所有的記憶,都已找回?
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感受,就像做了一場極其荒唐的夢。
“傅默,我的人生,就是個笑話。”顏千言輕聲說着,自嘲一笑。
見他醒了,傅默暗暗鬆了口氣,忽然將他整個人攬入懷中,輕輕拍了拍背:“無妨,你的人生結束了,還有妖生——你的妖生纔剛剛開始。”
“妖生……呵。”顏千言被他的用詞逗笑,無奈地笑着,搖了搖頭。
傅默擡手掐了幾個訣,烘乾自己與顏千言身上的衣服,然後橫抱着顏千言從地上站起:“自己能走麼?”
“不能。”顏千言想也不想便答。
“真不能?”傅默挑眉,顯然不信。
“不能。”顏千言又說了一遍,然後對着傅默的肩膀一口咬下去,卻沒有用力,“傅默,我餓了。”他咬着傅默的肩膀含糊不清地說。
傅默任他咬着,環顧四周,找不到半朵花,微微皺眉:“我這便帶你下山。”
“不。”顏千言一隻手揪着傅默的衣襟,有些強硬地拒絕道,“我想在這裡待會兒。”頓了頓,“可我真的好餓。”說着,微微一笑,“傅默,怎麼辦呢?”
傅默低頭與他對視,知道他什麼意思——又在覬覦他身下的花。
顏千言笑得無辜,眼中的狡黠一閃而過。傅默靜靜地看着,居然不討厭。
最終,他放下顏千言,在地上盤膝坐下。白蓮隨着他的舉動,不再只是個貼着地面的光影,它從地下鑽出,柔軟的花瓣層層疊疊地舒展開,散發出誘人的清香。
和上一次不同,這一次,顏千言非常優雅地蹲下身,想要伸手去把花瓣摘下來再食用,然而,手指剛觸碰到花瓣,尚未來得及摘,耳邊傳來傅默淡淡的嗓音:“你就不怕,傷了這花,會對我造成什麼影響?”
聞言,顏千言手上的動作一頓,思慮片刻,還是摘下了一片花瓣,微笑道:“我是你的御妖。若你覺得不舒服了,用金環阻止我便是。”
說罷,將花瓣塞入口中,細細嚼着,滿足地眯起了眼——真的很好吃啊~
傅默無奈地看着他,還沒反應過來,忽見他朝自己跪下,猛地低頭,一口咬上第二片花瓣。
這傢伙,剛纔還優雅着,眨個眼的功夫,怎的又毫無形象了?
不過,這樣的顏千言,他喜歡——這個想做什麼便做什麼,絲毫不在乎形象,無憂無慮的顏千言。
剛這樣想完,小腿忽然一痛。傅默“嘖”了一聲,看着又一次咬到他腿的顏千言,忍不住抱怨:“千言,你是閉着眼睛吃的麼?”
顏千言沒有迴應,腦袋微微上揚,又咬了口他的大腿。
“千言!”傅默皺起眉,想要伸手阻止他,可伸出去的那隻手被顏千言準確抓住,然後他眼睜睜地看着顏千言叼住他的腰帶,朝一側抽去。
“千言,休要胡鬧!”
傅默有些生氣了,可顏千言無所畏懼地笑了笑,直起身子,將他的一隻手拽到眼前,舌頭在他的手指上輕輕舔過:“我說過,若你覺得不舒服了,用金環阻止我便是。”
傅默冷笑一聲:“這種程度,還用不到金環。”說罷,稍一用力便掙脫了顏千言的手,反抓住他的手腕,將他輕鬆地提到了自己身上。
他的視線沿着顏千言的身子挪到他下身,看着他微微蜷縮的雙腿,瞭然:“看來,你是千年前壓抑得太久,如今想釋放個夠?”
顏千言抿了下脣,任由他抓着自己,安靜地等待他有所動作——美人在懷,他不信傅默能忍住。
然而,片刻之後,傅默鬆開他的手腕,平靜地繫好了自己的腰帶。
顏千言眼中閃過一抹失落,卻也沒有強求。剛打算從傅默身上下去,繼續吃他身下的花,尚未來得及有所動作,傅默的一隻手扶住他的腦袋,繞過來遮住他的眼,另一隻手探入了他的衣袍。
“沒必要這樣。”他摸上他,在他額上輕輕一吻,“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是,沒必要——就算不用身體取悅我,我也不會放開你的手。我不需要回報。自我收你做御妖的那一刻起,你便不欠我什麼了。”
——相反,是我欠了你。
聽完這段話,顏千言長長地鬆了口氣,全身放鬆任由傅默擺佈。
他現在的身子,或許是因爲歷經了千年的苦痛,遠遠沒有他身爲人時那麼敏感,甚至變得有些麻木。他屏住呼吸,極力迎合着傅默的撫摸,終於,身體得到了一瞬的釋放,他側頭將腦袋埋入傅默懷中,輕輕喘息起來。
“傅默……”他虛弱地呼喚,即便傅默挪開了遮擋他眼睛的手,他也沒有睜眼。
他任由傅默整理好他的衣袍,然後側過身,整個人蜷縮進傅默懷裡,嘆了口氣:“倘若我說,我愛你……你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