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客僧通過駕駛室後窗回頭一看,卻是千佛齋大半月以前剛來的胖廚子,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了貨箱裡。
知客僧把牙一咬,掛上一檔,猛地右腳踩下油門,左腳一擡離合,小貨車突然一下竄了出去。
後面貨箱裡的胖子沒想到知客僧居然狗急跳牆,冷不防地被摔在了貨箱欄板上,撞了個七葷八素。
知客僧駕駛着小貨車,飛快地在棲霞山山道上奪路狂奔,只見他動作嫺熟,宛如秋名山車神附體,把一輛破舊的小貨車居然開出了賽車的風範,帥出了天際。
事前的推演中,胖子已經料到了知客僧可能會採取的舉動,所以這纔會躲在貨箱裡守株待兔。
不過胖子千算萬算,卻沒想到這廝車技如此之高,這下在貨箱裡東一下西一下被顛得頭暈目眩……
車神附體的知客僧開着小貨車奪路狂奔,周遭的樹木、山石、景緻紛紛如夢幻泡影般飛似的往身後退去。
車很快下了山道,拐入了公路,這樣車速就更快了。
“我說,別再開了,再開這車就該飛起來了。”
身後又是那個死胖子的聲音,現在對知客僧來說就是魔音入腦,他心裡有些惱火,這傢伙皮厚血長,居然這麼快就恢復過來了,不行,自己得儘快解決這個死胖子。
不過就在他正在惱火之時,前面居然出現了一個臨時的哨卡。
哨卡大約有一個班的國軍士兵,居然還有一挺捷克式輕機槍。
知客僧心想,這明顯是衝自己來的。
心裡有個聲音告訴他,這一下慘了。
不過知客僧也不是等閒之輩,把心一橫牙一咬踩下油門,繼續開着小貨車狂飆突進。
帶隊在此設卡的是特別行動組第二隊隊長屠炳炎,按照馬長官指示,他們在此下山後的道路上設卡攔截山上可能下來的日諜,老屠有點納悶,爲何不在山上設卡呢?這不更容易逮着人嗎?要是萬一日諜不走這邊自己不白等了。
不過,一向算無遺策的馬長官再次沒有讓大家失望。
這不遠處正風馳電掣般的開來一輛小貨車。
欄杆已經放倒,前面一個隊員正舉着小紅旗示意對方停車檢查。
不過遠處的小貨車卻好像對路卡、路障視若無睹,對呼喊停下的命令充耳不聞,像瘋牛一樣向路卡衝來。
老屠見小貨車居然沒有停車的意思,心裡暗叫不好,知道要糟,連忙掏出手槍。
“呯”老屠開了一槍,卻是朝天鳴槍示警。
沒辦法,馬長官有令要抓活的,要不自己早下令機槍掃射了。
眼見小貨車越來越近,這邊卻不能開槍,難道就要眼睜睜地看着日諜衝出哨卡?
幾個年輕隊員,仗着一股血勇,居然推着路障和沙袋妄圖以血肉之軀擋住小貨車。
但是機械的力量又豈是人的血肉之軀能夠阻擋?
老屠把心一橫,顧不得了,不能眼睜睜看着弟兄們被日諜撞死,這樣就太憋屈,他舉起右手,準備下令讓機槍射擊——馬長官那裡自己去解釋,大不了這個隊長不幹了。
不過,就在老屠舉起右手的時候,他卻又有些遲疑了,因爲他看到,小貨車貨箱上人影一閃,又聽得“叮鈴哐啷”一陣亂響……
響聲過後,小貨車方向一歪,往路邊的稻田衝去。
與此同時,車子的剎車聲卻尖利地響了起來,這刺耳的聲音對老屠和第二隊的弟兄們卻好像最好聽的音樂。
再不剎車,大家就要穩不住了。
小貨車憑着慣性在田裡又衝了一段,慢慢地歪斜着停了下來……
見狀,老屠連忙一揮手,喝令道:“弟兄們,跟我上。”
除了機槍手和旗手,第二隊的兄弟們呈戰鬥隊形衝了過去將小貨車團團圍住,駕駛室裡知客僧已經昏倒在座位上,一根扁擔從後窗直穿駕駛室,套着一個竹筐抵在剎車踏板上。
“麻蛋,這賊和尚好生厲害……”小貨車貨箱上傳出了一個聲音。
一會兒,鼻青眼腫的胖子慢慢地露出頭來。
“喲,胖爺,您威武!居然把這特務連人帶車逮住了!高,實在是高!”老屠見是胖子,心裡一寬連忙讚道。
“高個屁,胖爺我大意了,沒想到這廝駕車如此厲害,山道上開得像飛一樣,要不是用這根扁擔別住剎車,今天的事情難說……”胖子跳下車啐道。
“要是在山上設卡,應該不會……”老屠由不得說出了自己剛纔的疑惑。
“山上設卡?老屠,要是山上設卡要不你成烈士,要不我就成烈士了,要說這馬長官算得還是準,不服不行……”胖子找了個地方坐下,看着眼前忙碌的弟兄們感慨道。
“胖爺,您喝口水,給我們說說?”一個第二隊年輕隊員袁楓恭謹地問道,還給胖子遞過去一個水壺。
胖子喝了口水,抹了一下嘴說道:“山上設卡,這車開這麼快,往哪停?撞山還是下崖?直衝過來,大家連躲的地方都沒有,到時候抓住的就是一個死和尚。所以說馬長官這人雖然神神叨叨的,但是做事沒得說……”
“是是是,馬長官英明,我們都不能及他老人家萬一……”老屠連忙隔空將給馬長官的彩虹屁奉上。
……
“啊嚏、啊嚏……”
“麻蛋,誰在罵我?”馬長官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啐道。
“許是秋燥,長官鼻子不舒服……”一旁的老劉開解道。
“也不知道胖子他們得手沒有?”馬長官抄着手嘟噥着。
“長官,爲何不直接在棲霞寺把這些賊和尚拿下?”
“棲霞寺是千年古寺,佛門清淨地方不像城裡,胡亂抓人怕多生事端,適得其反。而且你看,連將軍山一個小山莊那裡都有密道,保不齊日諜往寺裡那個暗室、密道一躲,找都沒法找,只有打草驚蛇這招。這就像打獵,樹林子裡到處是野獸,他們都躲着,你得把他們都趕出來,要不不好抓……大清皇上木蘭秋獮就是用這招,康麻子讓上千個兵圍住一頭熊,是個人都能打中,還特麼吹自己武功蓋世……”馬長官又開始了裝X模式。
聞言,老劉連連點頭稱是,不住地稱頌長官英明。
……
金陵棲霞山車站,這裡不像後世,就是一個站房,站房外停了一輛破舊的凱斯鮑爾長途客車。
這車年紀應該比較大了,應該是北伐前後生產的,不像後世相同品牌的豪華大巴,這車就是一個加上了載客車廂的貨車。
但是,這年月能有車坐就不錯了,哪裡還能挑三揀四。
站房裡亂哄哄的,背行李的、抱小孩的、抽菸的……各色人等不一而足。
慧覺和尚現在不是僧人打扮,而是穿了一身俗家衣衫,一件半新不舊的長衫,頭上戴着一頂瓜皮帽,整個一副跑單幫商人的模樣。
售票處圍了一堆人,這年月不興排隊,買票比的是誰力氣大。
“給我一張票去京口的……”慧覺好不容易擠到了售票處,說着把錢遞給了賣票的。
“京口?沒了。”
“行個方便,生意上有急事……”慧覺又遞上一張鈔票。
“看你也不容易,下不爲例。”買票的熟練地將鈔票收好,從抽屜裡摸出一張車票遞給了慧覺。
拿到車票的慧覺心下稍安,就在人堆中坐着,靜等開車。
坐火車屬於自投羅網,前段時間汪兆銘被刺之後金陵城現在各個交通樞紐都在嚴格盤查,只有棲霞山車站這種偏遠地方,纔有所疏漏,自己這纔有機會,而且離棲霞山也近,當務之急是坐上車,遠離金陵,跑遠了之後就天高任鳥飛了。
自己調虎離山,發揚風格,讓知客僧通法先跑路就是爲了吸引敵人的注意和火力,這樣自己才能從容不迫地撤離。
爲了帝國,只能死道友不死貧道——啊不,是貧僧。
車站進來之前仔細觀察過,沒有發現盯梢和檢查的,只要上車過了京口就安全了。
等了不大會兒工夫,外面叼着菸捲的司機扯着破鑼嗓子喊道:“去京口的,上車了!”
司機話音未落,站房裡的人一窩蜂似的拿起行李,往客車方向衝去。
這時間不管老的少的,高的矮的,男的女的……一個個身手無比矯健,無比迅捷。
沒辦法,這個年月就是這樣,要是晚了,就只能像後世三哥家坐車一樣掛在車上了。
個子小的根本不走車門,直接就從窗戶上翻進車廂裡,然後讓同行的人把行李扔上車,這樣可以搶一個好位置。
身體強壯的,自持身大力不虧,直接來硬的,擠開人羣就往車上衝,身後則留下一片罵聲……
慧覺現在不是出家人,暫且不用管佛祖的教誨,也是隨着人羣一起往車上擠。
不擠不行,不擠的話,怕誤了這班車就麻煩了。
他是經過專業訓練的特務,觀察力和身手比一般人自然強得多,只見他左衝右突,宛如泥鰍一般,好不靈活,幾下就從人叢後面鑽到了車門前。
給檢票的驗過車票之後,慧覺提着藤箱上了客車。
在最後一排搶到一個位置之後,把藤箱放在腳下,讓禮帽耷拉下來,假裝疲累的樣子,觀察着車上的情形。
非常年月,國民的身手也分外的好,很快不大的車廂裡就擠滿了各色人等。
爭座的吵鬧聲、被佔了便宜女人的咒罵聲、還有小孩子的哭聲……各種聲音響成一團。
司機叼着菸捲指揮幾個苦力往駕駛臺邊上放自己帶的私貨,車站調度也在往行李架上遞東西,可不是幫助行動不便的乘客,也是帶貨呢。
客車發揮了極限的裝載能力,也不分是人是貨,一股腦地往車上裝,這不,有兩個來晚了點的,坐的路程又近,只能在車頂看着大家的行李了。
好不容易,車廂像沙丁魚罐頭一般塞滿了乘客和各類行李,車頂也已經掛滿,司機方纔扔掉菸頭,罵罵咧咧地坐上了駕駛座,發動了汽車。
過了不久,車像吃撐了的老母豬一般,吭哧吭哧,晃晃悠悠地上路了。
用眼睛的餘光看着遠去的棲霞山,慧覺心裡有些慶幸,也有些不捨,更有些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