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着四名侍從一路風塵僕僕趕到月城,已是傍晚時分,慕容塵下榻在一家名叫“東風”的客棧,這家客棧在月城並不是很有名,也沒有什麼特色,慕容塵雖貴爲權傾朝野的慕容府嫡公子皇后娘娘的侄子,卻並不是時時刻刻都注重排場,之所以選擇這家客棧,只是因爲它距離城主府很近,並且不惹人矚目。
在客棧簡單用了晚飯,沐浴之後休息了一夜,第二日一早,換上一身錦袍玉帶,直奔城主府而去。
投了拜帖,在門房進去通傳時,慕容塵很有耐心在城主府莊嚴的大門外等了將近小半個時辰。彼時,他並不知道,早在他雙腳一踏入月城時,已有人將他的消息告知了城主大人,而城主大人的請令也早在他入住客棧之時已經遞了出去,並且得到了回覆。
城主府的佔地面積比之霽月山莊並不大,卻無疑更多了幾分官家的莊重威嚴,當然,慕容塵雖然見多識廣,甚至成年之後,進出皇宮的次數甚至比進自家後院的次數還多,到目前爲止卻還並沒有機會蒞臨過霽月山莊,自然也不知道月城實際上當家做主的並不是城主大人。
城主府的整體構造相當於一個王府,當然比正規的譬如說鳳王的府邸自然要稍遜色一些,具體哪裡遜色,慕容塵沒有心思去計量,當他被許可進府並被管家禮貌地迎進府中正廳時,他心裡的想法只有一個,那就是如何成功說服城主大人幫助自己達成目的。
坐在正廳首位的男子與自己想象中的稍有些差距,穿着一件深青色袍服,腰繫金色腰帶,五十上下的年紀,身形略高,不胖不瘦,五官並不似一般江湖中的豪邁,也不像一般官員透着儒雅或深沉,反而顯得幾分和藹可親。
月幽舟擡手致意:“遠來是客,請恕老夫未曾遠迎,公子請坐。”
慕容塵彎腰施禮:“是小侄冒昧打擾,請城主大人海涵。”
月幽舟笑呵呵道:“老夫這府邸,每日冒昧來訪的人太多了,不差你一個,坐吧。”說着命兩旁伺候的侍女看了茶,便揮手讓所有人退了下去。
慕容塵擡手示意丁忠將手裡託着的東西奉上,“一點小小的見面禮,不成敬意,還請城主大人笑納。”
月幽舟淡淡看了一眼約有一個成人手掌寬被紅色絨布包裹着的長盒子,倒也沒客氣,接過來隨手擱置在旁邊的茶几上,顯然也沒有拆開看的興趣,直接道:“不知公子今日到訪,所爲何事?”
“小侄來自帝都,慕容將軍之嫡子慕容塵。”一句簡單的自我介紹之後,慕容塵在偏下首的位上坐下。月幽舟身爲月城城主,雖談不上知交滿天下,但爲人豁達,不拘小節,這樣的人說話尤其不喜歡繞彎彎,所以慕容塵直接開門見山:“晚輩此次前來打擾月城主,只是希望與霽月山莊莊主見上一面。晚輩得知,莊主爲人神秘,一向深居簡出,少與外人接觸,所以希望能得到城主相助。”
月幽舟舉起茶盞,遙遙示意,率先啜了一口,待擱下查盞,緩緩撫了撫袖口,才慢條斯理讚道:“慕容將軍一生戎馬,幾十年征戰疆場,大小軍功無數,堪爲人中豪傑。慕容皇后母儀天下二十餘載,治理後宮手腕高超,後宮娘娘無不服服貼貼。慕容家男子個個身居朝堂要職,女子亦不遑多讓,新一輩又是人才輩出……說慕容家權傾朝野也不爲過,整個皇朝幾乎已經是慕容家的天下了,只是區區一個霽月山莊,公子何必如此大費周折?”
丁忠等四名隨處已在奉上禮物之後退了出去,此時大廳裡只有月城主和慕容塵二人在此,聽聞月幽舟此言,心底不由微怒。他自然聽出,月幽舟表明上字字句句像在恭維贊服,卻無一不是在暗諷慕容家意欲圖謀,一個臣子可以功高震主,一個世家可以權傾朝野,即使天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卻沒有人敢真正在嘴上說出來,一旦言語中稍有涉及,很可能面臨的就是殺身之禍。
豁達大度、爽朗親善的月城城主,武林中英雄豪傑爭相結交的一方俠士,剛開始交鋒,就賞了他一記不軟不硬又不得不接下的糖醋釘子。
慕容塵是慕容家年輕一輩裡的佼佼者,是未來的家主,所以他必須比一般人更能沉得住氣,即使心裡已有怒火,面上卻仍舊毫無異樣,反而更加謙遜有禮,“教城主笑話了。即使天下人尚不完全知曉,城主與晚輩卻心知肚明,霽月山莊的實力已完全不是朝廷下一道聖旨便乖乖聽令的程度了,莊主乃不出世的奇才,百年難遇,晚輩誠心求見,並以此爲榮,還請城主成全一二。”
月幽舟看了他一眼,沉吟不語。
慕容塵站起身,抱拳爲禮:“晚輩斗膽。誠如城主所說,慕容家已是權傾朝野,很多人做不到的事,只有慕容家可以做到,家父的目的是扶持鳳王殿下登位,只要城主願意幫忙,待日後有需要之時,晚輩願爲城主討一道空白聖旨,只要不違國法,聖旨的內容可任由城主自行填寫。”
這是真一個極大的誘惑,月幽舟暗自想着,爲了拉攏霽月山莊,可是不惜任何代價了。只是他的承諾,到時又不知能做到幾分?而這個承諾,何嘗又不是把他月城推上風口浪尖。
“不瞞公子,不是老夫不願幫忙,公子的心意老夫心領了,但是很不巧,莊主此時已不在城內。”這是事實,月幽舟自然不會告訴他,他要見的那個人,半個時辰之前還在莊裡,交代完了一些事情,此時剛剛出城。
慕容塵聽完這句話的第一反應是,這是月城主的推托之詞,然而轉念一想,又覺得對方完全沒有必要,若怕得罪自己,月城雖然只是蒼月版圖上並不突出的一座小小的城池,然而距離帝都數千裡之遙,天高皇帝遠,受朝廷的威脅並不大,而且他也知道,月城的兵力之精,亦是其他州城望塵莫及的,任何人想打他的主意,都勢必要掂量一番,所以月幽舟若想拒絕,只需直說便好,根本不必找任何藉口推託。
所以,他所說的,九成是真的。
“那麼敢問,莊主現在人在哪裡?”
月幽舟不答反問:“公子可曾見過莊主本人?”
慕容塵道:“未曾。”
“莊主出遠門辦事,說不準什麼時候回來,他只是交代了莊裡總管暫代一切事務,若有緊急情況,可飛鴿傳書。”言語中雖沒有說明人是去了哪裡,聽語氣卻顯然是知道的,只是不願說而已。
慕容塵瞭然,卻也沒再追問,得不到自己想得到的答案,他有自己的渠道可以去查,不過今日來這一趟,倒是可以得知,這城主與那霽月山莊顯然也是有關係的,且關係緋淺。
“如此,便多謝城主了。在下告辭。”
在他轉身欲走之際,月幽舟卻突然道:“公子可還記得,十五年前最得皇上寵愛的月貴妃?”
慕容塵心裡一警,月貴妃,他曾偶然從母親那裡聽說過,印象並不深刻,而父親和姑姑商討正事時也會偶爾提及,只是從來不多做述說,他無從得知。
眉頭微皺,慕容塵道:“十五年前晚輩尚是稚齡幼童,讀書亦是在府中,對於宮中的一些事和人並不知曉,十三歲之時始隨父親第一次進宮,那時月貴妃似乎已經不在。”
上次姑姑似乎提過,月貴妃甍逝是在十一年前,那時自己剛剛作爲太子伴讀初入皇宮。
只是,月城城主爲何突然提起十幾年便已經不在人世的人?且還是一個不問世事的深宮貴妃?慕容塵思索片刻,靈光一閃,以前一直以爲月貴妃並不一定姓月,或許“月”字只是名字中的一個字,然而現在,月城城主也姓月,聽他的口氣,或許他們真有什麼關係?這十幾年的事,其中,又有着什麼樣的隱情?
月幽舟看了他一眼,自然知道以慕容塵的年齡,若無人告知,他怎麼可能知道那麼久遠的事情?況且,造了孽的人,想瞞都怕來不及,又怎麼可能主動提及?
有此一問,只是因爲心裡不痛快,自己不痛快了,也總想着不讓那些罪魁禍首痛快。
揮揮手,月幽舟道:“公子請吧,恕老夫招待不週了。”
慕容塵卻再次抱拳爲禮:“請恕晚輩無狀,不知城主大人與月貴妃是何關係?晚輩回帝都之後也可向父親探討一二。”
“那麼久遠的事情了,還提來做什麼?”月幽舟語氣中帶着幾分淡漠,完全不似外人口中爽朗熱情的月城城主,“沒幫上公子什麼忙,便也不好意思接受公子的饋贈,這禮物,公子還是帶回去吧。”
“送出去的東西,哪有再收回的道理?晚輩告辭了。”言罷,逕自轉身離去。
目送着他的背影,月幽舟沒再說什麼,神色卻一點一點冷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