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州百姓曾經的生活不只是清苦,而且單調,除了種菜種果樹,吃飯帶孩子,平日裡幾乎沒有其他的事情要做,時間很空閒,生活節奏比其他州城要懶散得多。
而自從有軍隊駐紮在城外的西山,招城內青壯年男子入軍營當兵之後,問州城的百姓一改往日慢節奏的生活方式,幾乎全城百姓都在一段時間裡養成了早睡早起的習慣。
雞既鳴矣,朝既盈矣。
每日雞鳴之時,是問州城男子起身之時,吃了妻子已經做好的早飯,同還在夢鄉里的幼兒無聲道了個別,便齊齊踏出城門,往軍營而去。
日復一日,問州的生活漸漸趨於規律。
然而今日,卻註定是個不同尋常的日子。
剛過丑時,雞還未鳴,城內青壯年男子尚未起身,城門也還在緊閉,整座問州城內一片無聲的寧靜,丈夫摟着妻子,婦人摟着孩子,家家戶戶,也只有在天未亮之前的黑夜,纔有團聚的機會。
今日的城門,沒有守衛的人,也沒有負責開城門的人。或者應該說,今日的問州城,沒有任何人能打得開城門,問州城中的男子,也註定出不了城。
而城外軍營,在所有人毫無所覺的情況下,卻已是一片兵荒馬亂。
碧月被關的山洞裡,所有被種了藥的動物全部毫無徵兆地甦醒,身長體胖的巨蟒一個甩尾,精鋼打造的牢門轟然倒地,所有動物瘋狂奔騰而出,聞着人類的氣息,直衝軍營而去,在營地上各個帳篷中橫衝直撞,犀利的牙齒撕開了無數嬌嫩的脖子,睡得正香的人完全來不及反應,便瞬間沒了氣息。
虎嘯,狼嚎,馬嘶,野豬的怒吼,數千馬匹被驚得失去理智的橫衝直撞,營地上瞬間陷入一片混亂,各種動物的聲音凌亂交集,在營地上製造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效果。
豺狼虎豹全體出動,浩大的聲勢,犀利殘忍的攻擊,儼然比叢林深海更加兇險,不但與活人撕咬,甚至爲了爭搶食物,與同類之間相互殘殺。
只在眨眼之間,營地上已是屍橫遍野,一片鮮血狼藉,慘不忍睹。
氣極甩袖離去,離開山洞還不到半個時辰,剛剛準備入睡的即墨蓮與慕容塵,夜靜海,還有之前一直無聲站在即墨蓮身後的那個男子,聽到異響齊齊出現在營地上方的一半山腰時,便看到了這完全始料未及的慘烈一幕,四人臉色霎時變得猙獰而可怖。
殘酷的廝殺還在繼續,沉睡得太久剛剛醒來的野獸們急需大量的肉食補充體力,趕走飢餓,它們瘋狂地撕咬着所有眼睛能看得見的生物,被恐怖的聲響驚醒的將士,剛睜開眼,還未來得及穿上衣服出去看看究竟出了何事,就被兇殘的野豬徒手撕裂。其聲勢之巨大,攻擊之殘忍,根本非人力可控制,似乎但凡這片土地上還有一個生物存在,撕咬殘殺都不會停止。
“想辦法阻止它們!”
即墨蓮掐着指甲,雙眸迸出陰狠冷侫的光芒,朝其他三人怒吼。
阻止?
怎麼阻止?
慕容塵與夜靜海臉色也同樣難看,牙關咬得幾乎能清晰地感受到嘴裡的血腥味,雙眼緊盯着軍營中堪比戰場還殘酷的廝殺——不,這根本算不得廝殺,而完全是一面倒的屠殺……
這裡的動物全部是他們精挑細選的山林中最兇猛殘忍的攻擊性巨獸,餵過藥之後,其攻擊力之強,即便是最頂尖的武林高手,也絕對不敢輕易觸其鋒芒。
除了問州城中的青壯年男子,他們帶過來的所有將士全部住在軍營的帳篷裡,此時可謂深陷地獄,根本無力逃出生天——只憑他們四人,怎麼阻止這些突然間甦醒的兇殘野獸?
即墨蓮的話他們不敢反駁,卻也無法遵命照辦,只能保持沉默。
將士的慘叫,動物的嘶吼,一個個活人變成屍體,一具具屍體被撕裂之後生吞入腹……眼前的這一幕,儼然就是一個世間最殘酷的修羅地獄……
狂怒,幾乎要逼得人瘋狂的滔天怒火,讓即墨蓮妖豔的面容呈現詭異的猙獰之色,此時此刻,面對着眼前的這一幕,她已經完全不知道該有何反應。
恐懼,無比的恐懼——縱然她有通天之能,也無法駕馭這些甦醒之後完全沒有理智可言的畜生,十幾萬將士,眨眼之間聲息全無。
伴隨着恐懼而來的,是滔天的憤怒,所有心血轉瞬毀於一旦,她幾年的精心謀劃,轉瞬毀於一旦!這些失去理智的畜生,攻擊的目標不該是她的軍隊,不該是她的將士,不該是她,不該是她……
血紅的雙眼是漫天的殺意——若讓她知道是誰在暗中搞鬼,她一定將那個人千刀萬剮!一定讓他嚐到世間最殘酷最生不如死的折磨!一定讓他後悔曾經來到這個世上!
幕後搞鬼之人——即墨蓮驀然咬牙,一定是他!
什麼疲憊憔悴,什麼有氣無力,什麼虛弱不堪,全部都是裝出來的!只怕之前中了迷香失了內力被俘,也完全是他在做戲!
即墨蓮只恨得想馬上千刀萬剮了他!
“鳳主!”九羅大王爺夜靜海帶着驚恐的聲音突兀地響起,震醒了幾乎狂怒得要走火入魔的即墨蓮。
一驚之下回過神,映入視線的的確是教人驚恐的一幕,體態笨重速度卻極快的幾頭野豬瘋狂此處方向奔來,另外一邊,是一路而來屍體滿地的野狼,泛着兇殘綠光的雙眼映在四人眼底,教人從心底升起蝕骨的寒意。
環顧一週,偌大的軍營裡,屍橫遍野,視線所及之處,殘臂斷腿,森森白骨,紅色的鮮血把整個地面鋪上了一層血腥的顏色。人間煉獄,莫過如此……
“鳳主!”
夜靜海聲音愈發驚恐,即墨蓮閉了閉眼,極力壓下心裡洶涌澎湃的殺意,冷冷喝了一聲:“走!”
話音落下,率先飛身離去,一身紅衣御風揚起,妖冶驚人,其他三人緊隨身後,輕功施展到極致,生平第一次真正品嚐到逃命的滋味。
幾人方纔恐懼憤怒得幾乎失去理智,此時逃命逃得也匆忙,完全沒有注意到對面山頂上迎風而立的三人,正帶着漠然得近乎冷酷的表情注視着下面發生的一切。
在溪邊洗淨了臉,身上早已找不到半點憔悴與疲憊之色的碧月,緩緩自崎嶇的山路上走了上來,在迎風而立的三人身後站定,靜默了片刻,緩緩屈膝跪倒,“屬下知罪,請末主子責罰。”
蘇末面無表情地俯視着偌大的山谷營地,只短短一炷香的時間都不到,十多萬人的性命便終止在此刻此地。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那些被精心餵了藥的動物們,若待時機成熟,被用到九羅或者蒼月的戰場上,屆時必將引發一場空前絕後的戰爭,死的絕對不會只是這區區十幾萬人。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讓野心份子親身體驗到自己種下的苦果,是對她有效的打擊。經此一次,那個即墨蓮十年之內,將再無興風作浪的本事——如果她能活到那個時候的話。
轉過身,蘇末居高臨下,面無表情地俯視着已經打理好儀容的碧月,半晌沒說話,也不知在想些什麼,教本來心情有些低落的碧月霎時心裡涼嗖嗖的,正待說些什麼,蘇末已淡淡道:“下次別再如此衝動,以身涉險,從來都是最愚蠢的行爲。”
謝長亭負手立於一側,溫雅的面容沒有一絲表情,看着碧月的眼神淡然無波,不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只是靜靜地站着。
一向與碧月不合的齊朗,此時反倒格外穩重,難得沒有奚落一字半句,亦是安靜無聲地站在一旁。
“是,屬下知錯。”
“起來吧。”蘇末淡淡說了這三個字,便舉步往山下走去,齊朗見狀趕緊跟了上去。
“丞相大人。”碧月站起身,看着謝長亭,淡淡一笑,“碧月這個鳳衣樓樓主,應該不算浪得虛名吧?”
謝長亭也看着他,聽到他的話,輕輕淺淺地挑了個眉,“謝某從來沒說過你浪得虛名。”
碧月點頭,他是沒說過,但上次鳳衣樓在龍鳳幫身上栽了個大跟頭卻是事實,謝長亭話中有責備的意思也是事實。如果對方真覺得他是浪得虛名,對他的失職反而會見怪不怪,覺得栽跟頭也是理所當然,謝長亭既然有責備的意思在裡面,就說明他從來沒有低看過鳳衣樓樓主。所以纔會覺得他的失職,是不可原諒的。
雖然沒有被低看,但即便只是一點點責備,也教碧月真正放進了心裡,並且爲之鬱悶。
所以,找回面子是當務之急。
所以,在有人試圖以迷香迷暈他時,他才幹脆將計就計。
江湖上沒有人知道,鳳衣樓樓主碧月身上的秘密。
碧月是對毒藥也是精通的,但精通毒藥其實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他的真正必殺絕招,是藏毒的本事。
被擄走,只是計劃實施的第一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