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末回到屋裡並沒睡,只是打發了梅雪二人去休息,便取出隨身攜帶的一本雜記懶懶地翻看着,一夜已經過了大半,就算睡也睡不了多久,況且屋子外頭那麼大的動靜,她可不認爲自己還有心思睡覺。
她並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人,對於蒼昊處罰手下人也並沒有過多的想法或者干預的意思,不過說實話,謝長亭那個人雖然剛認識,倒是難得合她的胃口,打心底不願他受太多苦楚。
在蒼昊這些她目前已經見過的屬下里,墨離性格冰冷,舒桐穩重淡然,舒河恣意狂傲,月蕭外表溫潤,內心細膩,卻都是性格外顯的人,只有謝長亭,似無慾無求,也無畏無懼,平和得如一汪不起波瀾的古井,任狂風暴雨或驚濤駭浪,始終恬淡平靜,如修行千年的高僧。
“睡不着?”蒼昊走進房來,在她對面拂衣落座,看着她懶懶的面容,淺笑着問。
“還好,也不是很困。”蘇末給他倒了杯茶,想着也沒心思看了,便乾脆把書放到一邊。
蒼昊環顧一週,淡淡挑眉,“你的兩個丫頭呢?”
蘇末道:“打發去隔壁廂房休息了,怕她們睡不着,順便在茶水中加了點料,足夠她們睡到明日午時。”
蒼昊揚眉,“不喜歡她們伺候?”
“倒也不是,聰慧伶俐,乖巧聽話,月蕭親手培養出來的自然無話可說。不過終究是女子,很多場面不是聰慧就可以適應的。”右手支在桌面上託着下頷,蘇末看着對面在燈光下映得愈發丰神俊美的容顏,星眸深處光芒璀璨,脣角的笑容勾人心魂,“我很好奇,以謝老闆那樣的性子,究竟是因爲什麼惹你生這麼大的氣?”
蒼昊道:“你很喜愛他?”
用的是“喜愛”,而不是“喜歡”,蘇末笑笑,也沒否認,只是道,“怎講?”
“能引起你的好奇,很難得。”
確實,能讓蘇末感到好奇的人或者事情並不多,這一點,蘇末自己自然也知道,於是輕哼一聲,“你倒是瞭解我。”
“長亭少年時也是一個飛揚跋扈的性子,比你上次見到的舒河猶甚。”開了一句頭,蘇末知他是要提及過往,靜靜地聽着,也不插話。
十一年前,蒼昊還只是個十一歲的半大孩子,面對着一個比一個難馴的少年,無可避免地被激起了高昂的鬥志,不過具體用的什麼手段才使得一個個俯首貼耳,蒼昊並沒有多談,只是道:“收拾他們幾個,着實花了本王一番心力。”
有時候能力並不取決於年齡的大小,但無可否認的,很多人下意識地就會以年齡來評判一個自己不熟悉的人的本事,這一點,蘇末本身便感觸頗深。
“長亭不是一個喜歡受約束的人,本身身手也不錯,所以我把他安排在此處,是爲了幫忙處理黔國的事,順便也留意琅州的動向。”
蘇末暗想,謝長亭的身手何止不錯,恐怕這天下比他強的,找不出幾個。
“最先幾年,很多事情還不穩定,本王停留在此處的時間也頗多,稍有空閒,長亭每每提出挑戰,比試最多的是機關陣法和武功,武功比完了拼內力或是輕功,然後比琴棋書畫,時不時還來一場賭技,本王一一應了,不但應了,還承諾,只要他能有一項勝過本王,他可以向本王任意提出一個要求,無論是什麼。而倘若他輸,則只有一個後果,不許運功抵抗,一百鞭子,打到他動彈不得爲止。”
“比到最後已經沒什麼可比的了,他的性子也終於收斂了一點,三年後,本王在月城建了霽月山莊,漸漸回這裡就比較少了。再後來……”
說到此處,蒼昊突地冷冷一笑,“黔國的事基本穩定,除非必要,本王很少再來這裡,有時候半年或一年,有時兩三年纔會來一次,而每一次來,例行的挑戰不再有,取而代之的是一次比一次恭順的態度,和一次比一次重的傷勢。”
聽到這裡,蘇末心裡已經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不過,她並沒有開口,只是靜靜聽下去。
外面一下下清晰的杖責還在繼續,蘇末心想,大概已經過百了。
“起初,本王並沒放在心上,武功再高的人也難免受傷,可幾次下來,本王倒是明白了,他這是在變着法子挑戰本王的耐性呢。”
“琅州這個地方,能輕易傷了他的人並不多,即使是聞名諸國的蘇澈。”
“可他卻每每在你要來之前的兩三天裡,搞得自己渾身是傷。”蘇末笑着接口,似乎隱隱還嘆了口氣,“如果我猜得沒錯,你昨晚一來就知道他受傷了,所以之前罰的也不是什麼辦事不力。”
蒼昊笑得清冷,“辦事不力這個罪名永遠不可能出現在他身上,一點懲罰跪一個時辰是給他機會坦白,但是很顯然,這個機會他並不需要。”
蘇末揚眉,“南風南雲下手的力道可不輕,這一百多杖責若放普通人身上,九條命也沒了。”
蒼昊道:“他們有分寸。”
“叫他們停下吧,我給你一個可以接受的理由。”忍不住又嘆了口氣,蘇末這輩子可從未擔當過求情的角色,“之前說他是個有趣的小東西,看來還不盡然,不僅有趣,還很彆扭。”
正在這時,一聲異響突然傳入耳裡,蘇末一愣,下意識看向蒼昊,蒼昊自然也明白那是什麼聲音,還未說話,便聽到外面已經靜了下來,然後是南風在門外帶着點小心翼翼的恭謹稟詢,“主人,謝公子左手臂的肱骨和肩胛骨裂了,因爲沒有運功護體,內傷也十分嚴重,幾番吐血,背上已經無處落杖,此刻人也已陷入昏迷,還要……繼續嗎?”
蒼昊的命令是打斷全身骨頭,若在以往,南風絕對不敢擅自以爲這僅僅是句威嚇的空話,但此時,蒼昊待在蘇末的屋子裡,或許,他們的末主子有辦法讓主人有片刻心軟繼而開恩赦免,當然,這也僅僅只是他們的私心盼望,若主人仍然下令繼續,直到謝公子全身骨頭斷裂,他們仍是沒有抗命的餘地。
不過嘛,蘇末眉頭微動,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再打下去,只怕不死也真把人給打殘了,蘇末甚至可以想見南風南雲忐忑不安的不忍表情。
蘇末站起身,走出門外,“我去看看。”
蒼昊當然沒有阻止,飲了口茶,將剛纔蘇末看的奇人雜記拿起來,漫不經心的翻閱着。
南風南雲二人見到蘇末出來,不約而同鬆了口氣,上前躬身行了禮,“末主子。”
蘇末點點頭,走到謝長亭身邊,蹲下身子看了看,見他白色的貼身中衣已經破碎成片,背上找不到一絲完好的肌膚,探手試了試他的肩胛處,確實斷裂了,不過還好,很容易治癒,不會留下什麼嚴重的後遺症。
“南雲,就這樣背朝上把他抱起來,小心點別動到他的肩膀。”最基本的外傷和骨傷,蘇末處理起來得心應手,吩咐南雲把人抱進屋子裡安置在牀上,回頭看了一眼還跪在地上的青衍,見他身體竟也隱隱在顫抖,面容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不由冷冷道:“除死無大礙,不過疼痛而已。即使痛到極致,你自始至終可曾聽到他哼出一聲?此時你學小媳婦一樣做出這副哀憐的樣子給誰看?好歹曾經也是一家之主,竟然連這點場面都見不得,長亭平日裡就是這麼教你的?”
青衍一震,竟被幾句話訓得不敢擡頭。他並不知道,蘇末一向是不屑於用言語教訓人的,她一向崇尚的是身體力行,不滿意的屬下要麼殺,要麼狠命地罰,此番若不是看着謝長亭的面子上,就憑他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早命人拉出去剁了喂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