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末回過神,淡淡搖頭:“沒什麼。”
轉頭看了看,原來他們已經進入了一家酒樓,剛纔微微有些走神,倒是沒在意去看酒樓的名字。
此時正值晚膳時分,酒樓裡客人倒是不少,並且,看起來似乎沒幾個良善之輩。
三人走了進來,幾乎瞬間就有十幾道審視或是不懷好意的眸光毫不避諱地落到他們身上,似在估量,又似在打着什麼主意。爲此,蘇末淺淺勾了勾脣,笑意邪魅,星眸深處卻是一片清冷光芒。
正常情況下,有客進入,酒樓的老闆夥計必要上前詢問“客官要吃些什麼喝些什麼?”就算生意如何繁忙,騰不開手,爲了不得罪客人,至少也得說一句“客官稍坐一下,小的馬上就來。”
這家酒樓倒是特別的很,蘇末三人進入酒樓已經約莫有一盞茶的功夫了,卻連個座位都沒找到,也沒有一個人過來招呼,只任由三人站在堂上,接收來自東南西北各個方向的無禮放肆的目光打量。
視線環視一週,蘇末淡淡一笑:“碧月,你確定沒來錯地方?”
碧月展顏笑道:“這家酒樓的菜色不說冠絕天下,卻勝在獨特,據說任何人吃過一次,必將終生難忘,所以屬下帶末主子來嘗試一番,看是否傳言屬實。”
“菜色是否一絕還有待評鑑,這特色服務卻絕對是天下絕無僅有的一家。”齊朗冷冷一笑,“碧公子,我們這是來吃飯的,還是來此被當做猴子觀賞的?”
碧月眉頭一皺,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本公子不姓碧。”
齊朗冷哼一聲:“不姓碧,那你姓什麼?”
“姓什麼也與你無關。”
蘇末聽着二人旁若無人地爭吵也不說話,視線只淡淡掃過在場的十幾道意味複雜的眸光,嘴角緩緩勾起一抹能顛倒衆生的笑痕。
黑衣緊身皮衣裝扮的蘇末,幾次小試牛刀已經在九國之間造成轟動,那一身獨特打扮,經有心人一傳十十傳百,在江湖上闖蕩過的人幾乎已無人不知。而今日的蘇末,卻褪去了那一身昭示身份的黑色,難得的換上了一身從未穿過的寶藍色合身的男子輕薄長衫,腰際是一條月白色織錦腰帶,腰帶下方繫着一塊顏色剔透的羊脂玉半圓形玉佩,向來喜歡紮成馬尾的頭髮此際卻垂在肩側,儼然一副風度翩翩優雅貴公子的打扮,優雅之中偏偏又流露出幾分狂傲不羈的神采來。
明明眉目清冷,嘴角卻偏偏噙着一抹似有若無的淡淡笑意,配上絕世罕見的容貌,看起來真真是魅惑天成。
周圍肆意打量的目光中,漸漸多出了些意味不明的色彩。
不論男女,生出如此絕色容顏,除非自身擁有強大的自保能力,或者背後勢力雄厚,讓所有人望而卻步,否則,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個禍端。
紅顏薄命,紅顏禍水,從來不是空穴來風,用在藍顏身上,也同樣不會例外。
“這位公子若是肯用你腰間那塊玉佩來換,在下倒是願意委屈一下,讓出臀下這張椅子。”
說話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粗獷大漢,膀大腰圓,體格粗壯,說話時眼底有精光閃爍,雖看起來渾身蠻力像個莽夫,但蘇末三人誰都不是沒見過世面之人,若真是一般莽夫,今日大概也沒資格出現在這酒樓裡。
齊朗撇撇嘴,不屑地笑道:“我家少主腰上的這塊玉佩,莫說你臀下的那張已經被玷污了的破椅子,就是西域皇帝身下的那張黃金龍椅,又豈能換得?你這個人,看起來一副聰明相,爲何說起話來卻如此幼稚好笑?”
齊朗俊朗而帥氣的容貌,對於男子來說,吸引力畢竟是有限的,尤其他此刻站在蘇末與碧月身邊,看來無疑是遜色了幾分。
沒有美色做擋箭牌,此話一出,效果立竿見影,那大漢臉色驟然變得森冷,眸底寒光乍現,盯着齊朗的眸光似淬了劇毒,充滿無盡殺意,只是卻不知爲何,雖殺意深濃,最終卻冷冷一笑,隱忍而未發。
蘇末雙臂環胸,指尖勾起垂落肩前的一縷髮絲似不經意地把玩,星眸漫不經心地掃視一週,把各種不懷好意的眼神無一遺漏地盡收眼底,那大漢的神情自然也沒逃脫。
最後視線落在站在櫃檯後面一手撥算盤,一手翻賬本,兩隻眼睛微微眯成兩條線狀似要瞌睡的掌櫃身上——或者也有可能是老闆。
蘇末再一次確認似的,淡淡問道:“碧月,你當真確定你帶我們來的這個地方是酒樓?”
碧月嘆了口氣,也不知是爲了哪般,“屬下很確定。只是這裡的規矩有些不一般,倒是教末主子受委屈了。”
“受委屈了不打緊,橫豎待會兒找回來了就是。”蘇末慵懶一笑,“只是,這裡是怎樣不一般的規矩,雖已經覺出了些許,今日我卻是真正想見識一番。”
剛纔說話的男子聞言若有所思地看了蘇末一眼,精光隱藏在微微耷拉着的眼皮之下。
撥打算盤的中年男人頭也未擡,陰陽怪氣地道:“本酒樓的規矩已經奉行了整整七年零六個月,一向強者爲尊,先到先得,若公子有本事,便自行找位置,找到了座位坐下來,上等酒菜自會送到客人桌上,保證教客人吃得滿足而盡興。”
言下之意,沒有殷勤等着伺候的酒樓夥計,能不能佔到座位,端看你自己的本事。
這就是這間酒樓總是座無虛席的原因,不是真的客人多到滿,而是一個人霸佔整張桌子的太多,偏偏這些人往往又都是惹不得的大人物,所以看起來稀稀落落的大堂上,才找不到一張完全空下的桌子。
當然,並不是你有足夠強的本事,就一定能在這裡爲所欲爲,本事很重要,其次銀子也是必需之物。
開酒樓做生意,自然以利益爲先,一張桌一張椅,要價可以超出所有人想象,付得起留下,付不起請走。
自然,能吸引人絡繹不絕來此的,除了食物的獨特之處,不甘落後的爭強好勝之心纔是真正因素。
蘇末不知道,碧月卻清楚得很,能在這間酒樓裡占上一個座位的人,在虎城方圓百里,那都是排得上名號的。
跺跺腳,官府都要震上一震。
“這倒有趣了。”蘇末撩了撩髮絲,笑得魅惑,“在下還是第一次聽聞酒樓里居然有這樣的規矩,如此一來,若因爲發生爭搶座位而流血傷亡的事件,又該如何善後?”
中年男子逕自盯着眼下的賬冊,右手同時不停地撥動着算盤,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響,一邊稍微分出一點精神應道:“本酒樓向來不負責善後,殺人或者被殺,都是閣下自己的事情,端看你有無本事承擔。”
“若沒本事呢?”蘇末淡問。
中年男人的回答簡單明瞭:“生死由命。”
生死有命。
蘇末緩緩點頭,“這裡的官府不管?”
掌櫃冷笑:“官府管不過來。”
這句話本身問出口的就是廢話,蘇末自己也知道,所以得到這樣的答案,她絲毫也不奇怪——若官府能管,又怎麼會出現今天這樣的情況?
只是,官府究竟是不能管,還是與他們同流合污,她並不關心這其中真相。
她只是想知道,若今日這裡血流成河,若此間酒樓今日就此葬送在這裡,在這野蠻得毫無人性的虎城,將會引起怎樣的震動?
靜靜站了片刻,也被人靜靜打量片刻,蘇末突然輕輕嘆了口氣:“算了吧,碧月。既然這裡吃不成,咱們就換一家,橫豎這裡別的沒有,吃飯的地方多的是,沒有座位,總不能真的站着吃,有失形象。”
她這是要玩欲擒故縱?剛剛還說受了委屈要討回來呢。
“主子決定了?”碧月笑道,“錯過了此處的食物,末主子日後想起來,定會終生覺得後悔。”
“殺了人奪得座位,伴着血腥味吃飯,雖是個稀罕的體驗,但蘇某委實提不起半分興趣。”
齊朗淡定吐出兩字:“噁心。”
蘇末偏首看了齊朗一眼,道:“走吧。縱使珍饈美饌,在這種環境下,也難有享受的心情。”
說罷,竟當真舉步就欲離去,那從容不迫的氣勢與姿態,儼然是沒把所有人放在眼裡的傲然——
目空一切的傲然。
“這間酒樓還有一個規矩,掌櫃的方纔忘了說了。”
角落裡,一個身穿銀色錦衣的老者,原本是在慢條斯理地喝着酒,此際,視線卻慢慢悠悠看過來,在蘇末與齊朗身上淡淡一掃,最後落在風華正茂的碧月身上。
於是,碧月秀氣的眉尖淡淡一挑,“哦?這間酒樓倒也足夠特別了,卻不知還有什麼奇怪的規矩?”
櫃檯上正在撥打算盤的中年男人對他們的對話恍若未聞,逕自低頭算賬。而那老者卻是眯了眯一雙老鼠眼,在碧月看來,很有些故作高深莫測的感覺,他道:“進得酒樓來,不留下一點什麼東西,怕是很難走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