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閻王曾經遵着九天玄女的命令,改了欒天短壽的命運,但九天玄女親自出手的一掌,卻是人神難擋,即便是閻王也沒辦法讓他還魂。”
太陽的光芒已經散盡,夕陽落下,黑幕沉沉降臨,竹林裡一片昏暗無光,周圍一片寂靜無聲,只除了雪兒輕靈隱含悲傷的語調還在述說那些已經遙遠的不知道是神話還是真實的故事。
東璃的皇帝得此噩耗,病情雪上加霜,景燁死後,欒氏已經沒有足以繼承大統的成年皇子,各方諸侯崛起,內憂外患,最終被力挽狂瀾的鸞氏取代了江山,一直延續至今。
雲國從分崩離析,到一代皇朝的滅亡,欒氏江山僅經歷了兩百年風雨飄搖,霸業終於走到了盡頭……
而夜雪,那一夜抱着景燁已經失去了鮮活之氣的身體,呆呆地坐在冰冷的宮磚地板上,直到天明。
那一夜,她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
愛情是由心生,不是任何一個意志堅強的人或者法力高深的神所能控制的,他們或許可以阻止,甚至也可以強行避免,卻始終無法控制一顆已然深陷下去的心,在失去之後如尖刀深深刺入骨髓那般劇烈難忍的疼痛。
痛得無法呼吸,痛得渾身打顫,痛得她那一刻幾乎想殺了自己。
夜雪渾渾噩噩地想着,如果機會再來一次,她再擁有一次愛景燁的機會,她還會不會一如從前地那般,全然不顧他的感受,理所當然地按照想象中他本該有的樣子要求於他?
人轉十世,世世不同,縱然是同一個靈魂,可換了身體抹了記憶之後,又怎能要求每一世的性格相同?
何況,每一世他所面對的環境亦是迥然不同,又怎能以同一個標準去衡量他該有的作爲?
可幡然醒悟,也彌補不了自己犯下的錯所造成的苦果……僅僅一世的機會,已經讓她自己生生掐斷了。
“按照她與天帝的約定,本該是待到景燁百年之後,真正結束這一段情緣,便重返天庭……”不知不覺間,淚水打溼了一張粉顏,雪兒靠在長亭懷裡,哭得泣不成聲,哭聲中帶着毫不掩飾的傷痛自責與懊悔,“長亭哥哥,可是我好不甘……”
刻骨的愛戀被她親手扼殺,她心痛,茫然,不知所措。
唯一可以確定的事,她已經沒有辦法重返九天宮了。彼時,修煉這個詞,對她來說已經是遙不可及的神話。
她甚至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忘記了自己的職責,忘記了一萬三千九百年前自己對於修仙的執着與信念……
呆呆地陪着已逝的愛人一夜之後,她心裡只有一個想法,一個堅定而決絕的,渾然不顧一切後果的瘋狂想法——
一世情緣百年歲月對她來說太過短暫,眨眼即過,景燁的身死固然讓她追悔,讓她心痛,然而卻也更加讓她看明白了自己的內心。
她要生生世世陪他走過,哪怕人神共憤,哪怕魂飛魄散,哪怕灰飛煙滅!
只爲他臨終前那一句“雪兒,我不怪你,若有來世……”
若有來世,若有來世……
自然是有來世的,雪兒痛哭,哭得不能自已,哽咽得說不出話,晶瑩的淚滴打溼了謝長亭胸前的衣襟,無聲的痛哭更讓人覺得心酸。
謝長亭眉眼低垂,眼底思緒流轉,手上卻是萬般溫柔地拍撫着她小小的身子。
即便身體裡住着一個裝載了一萬多年記憶的靈魂,她的外表看起來,卻還只是個小小的三歲幼童,即便真的犯過不可原諒的錯誤,也不會有人忍心苛責於她。
況且,那樣的錯誤,幾乎是無法避免的——即便那一晚沒有爆發,以景燁與夜雪的相處模式,也遲早會有那麼一天,只不過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
“欒天……景燁……長亭哥哥……”她一個個喚着記憶中的名字,淚眼迷濛之後,呢喃出的是對這一世深沉的不安與惶恐,“你會原諒我嗎?那一晚,我陪了你到天亮,侍衛發現我們之時,我們都已不知道魂歸何處,威嚴的東宮……只剩下兩具冰冷的屍體……我別無他法,唯有親手殺了自己,毀了身體裡的內丹,讓九天玄女再無復活的可能……才能置之死地而後生,才能讓天帝對我沒有辦法,也才讓能事情還有轉圜餘地,長亭哥哥,若不這樣做……我真的是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時間流逝得太快,竹林裡一片黑暗的寂靜,聽不到聲響,看不清周遭,只有懷裡小小人兒的啜泣聲那麼清晰對迴盪在耳側,彷彿能輕易觸動心絃,帶起心尖上一點點幾乎要被忽略的銳痛。
謝長亭不能確定,是不是因爲全然忘卻的前塵記憶已經在靈魂裡刻下永世無法磨滅的傷痛,還是那般深情當真已經到了身死魂滅亦無怨無悔的地步。他只知道,在這一刻,這個小人兒充滿哀傷悔痛的哭聲,讓他無端感到心疼。
他沒有刻意去理清這種心疼是屬於何種,他也不覺得自己對着一個三歲的娃娃會產生什麼別的情緒,他只是覺得,這個孩子需要發泄,心裡憋得太久了,若再不讓他盡情發泄一次,只怕會釀成無法估計的後果。
竹林裡沒有鳥叫,也沒有蟲鳴,更聽不到林外半點動靜,擡頭看了看月色,此時大概已經是辛時了。
事情的所有前因後果,謝長亭從雪兒吐字清晰有條不紊的敘述中已然聽得明明白白。而從雪兒進來,到聽完整個故事,他們已經在竹林裡待上了整整一天光景。
懷裡的人兒激動的情緒已經漸漸緩和下來,痛哭也慢慢轉爲小聲啜泣,長亭拍拍她的肩膀,柔聲道:“雪兒,我們該出去了,再晚一些只怕你父皇母后要擔心了。”
謝長亭和蒼倚雪都不知道,此時此刻,離他們不遠之處,一顆斑竹之上便迎風站着一身雪衣飄飄的蒼昊——以他的功力,要想不被發現,輕而易舉。
不過,他進來也只爲確定他們的安危,看到雪兒完好地窩在長亭懷裡哭得像個孩子,他悄無聲息地又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