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死……死人?!鴻俊大叫一聲, 喊道,“李景瓏!”
鴻俊從未見過這等妖怪,退後幾步, 五色神光周遭, 穿有甲冑的士兵越來越多, 接近二十名, 朝着他猛力劈砍, 鴻俊大喝一聲,召來飛刀,一刀斬斷攔路士兵, 那士兵被斬成兩截,卻依舊在地上發出“嗬嗬”聲響, 兩手攀爬, 不死心地朝鴻俊爬來。
黑影紛紛越過長城, 從高處跳下。樹林深處,死人士兵越來越多, 朝着鴻俊涌來,鴻俊撐起五色神光,欲覓路離開,以飛刀猛斬,毀去士兵身軀, 卻無法將它們徹底殺死。
鴻俊將五色神光一推, 將一大羣死人士兵推得直飛出去, 當即又是一聲怪異的咆哮, 一個死人士兵從背後撲來, 掛在他的身上。
鴻俊忍不住大叫,吼道:“滾開!” Wωω◆ Tтka n◆ ¢ ○
尋常妖怪他半點不怕, 奈何這遍地死人出現得實在太詭異,數量不知爲何暴增,而且最重要的是——
殺不死!
鴻俊將那死人一個過肩摔掀了出來,更多的死人士兵衝上前,眼看他就要被淹沒的一刻……
……一枚綻放白色光芒的箭矢從長城下射來,穿過近五十步遠,呼嘯着越過溪流,射進那死人頭盔中,“砰”一聲響,死人士兵倒下,不動了。
李景瓏喊道:“快跑!”
鴻俊推開士兵,朝長城下奔跑,李景瓏拉開長弓,從營房中奔出,奔跑中側耳傾聽,聽聲辨位,接連抽箭,拉弓,射箭,抽箭,拉弓……連珠箭唰唰飛去,如暗夜中流星爆發,帶着心燈的力量,拖着尾焰呼嘯掠過鴻俊身邊!
猶如焰火綻放,照亮鴻俊臉龐,每一箭射中便有一名死人士兵翻倒在地,鴻俊衝向李景瓏,李景瓏抓住他的手,把他拉到自己身後,長城上跳下更多的死人士兵,高舉武器,朝他們衝來!
鴻俊手持飛刀,茫然望向附近,只見士兵齊聲嘶啞叫喊,拖着兵器,徒步朝他們展開衝鋒,鴻俊說:“快跑!”
李景瓏將鴻俊護在身後,士兵衝到近前,李景瓏改劍換弓,運起全身力度,一聲暴喝,提劍一挑。
平地雪粉炸開,心燈之光驟然爆發,形成光浪,橫掃開去,死人士兵發出恐懼的哀嚎,在那光芒之下紛紛倒地,頭盔滾落。
李景瓏以劍拄地,心臟劇痛,喘氣時,鴻俊忙扶着他,而就在此刻,他胸膛上,袁昆所畫的烙印發出微弱光芒,守護了他的心脈。
李景瓏長吁一口氣,只聽遠處窸窸窣窣,敵人彷彿全部撤離了,兩人對視一眼。李景瓏說:“在夢裡聽見你喊我,沒想到睜開眼還真是……沒事吧?”
鴻俊轉頭看這四處倒下的士兵,喃喃道:“這些,都是死人?!”
嘉峪關外深山間。
莫日根手中弓箭鋒芒畢露,指向樹林深處。
陸許則一臉茫然地蹲在他身邊,兩人一起埋伏在灌木叢後。莫日根警惕捕捉樹葉動向,陸許皺眉,等得不耐煩,轉身想走。
“噓。”莫日根示意陸許埋伏好,說,“就一會兒,別走。”說畢拉開長弓,瞄準樹林深處。
釘頭七箭射出,樹後動物應聲而倒。
陸許:“!!!”
莫日根在樹叢裡拖出一頭熊,箭矢深入熊的右眼,入腦,一擊斃命。他把熊放在面前,雙手合十,一躬身,再吃力地把熊扛起來,搖搖晃晃,走下山去,回頭道:“走了!”
嘉峪關前到處都是集散的行商。莫日根離開長安時便沒帶多少盤川,自己買了一身衣服,又給陸許買了身,錢快花完了,只好打來獵物,在嘉峪關下襬攤賣換盤川。
那熊趴在莫日根跟前,莫日根則抱着胳膊,帶着面具,一腳踩着熊,望向過往行人。
“晚上帶你吃好吃的去。”莫日根朝陸許說。
陸許盤腿坐在一旁,拿一把匕首,一下一下地削着木頭,莫日根打量他片刻,覺得這青年還挺安靜的,沿途也沒怎麼給自己找麻煩,似乎只要能活下來,就不發瘋。而且對吃的要求不高,不像鴻俊見了什麼都想嘗一嘗,莫日根帶着他的時間多了,多少能明白李景瓏對鴻俊的照顧。
有些人,天生就會讓人想去照顧。
“哎?這是……您是……”
路過的行商看見集市上大大咧咧賣一頭整熊的莫日根,瞬間就驚了,慌忙道:“恩公!恩公!”
莫日根瞬間不自在起來,慌忙示意他噓,警告道:“別喊,別喊!”
嘉峪關下的集市裡,不少人聞言朝莫日根瞥,有人發現了他的面具,說道:“哎這不是晁羅門麼?!”
莫日根倒抽一口冷氣,陸許聞言,擡頭看莫日根,說:“晁羅門。”
“別說了。”莫日根說道。
“是那位大俠!”
“恩公!”商人忙道,“上次在查布拉幹古道,你救了小的一命,此後日日夜夜,小的一直不知該如何報答您,長城外,從無人知道您的下落……”
莫日根忙道:“不必報答,你到這邊來。我得趕緊把熊賣了北上……”
商人過來就給莫日根下跪,朝身後女人小孩招手,說道:“快叫恩公!”
一時“恩公恩公”地響了起來,市集上不少人好奇來看,又有一個被莫日根救過的獵戶,喊道:“晁羅門!恩人!”
莫日根:“……”
市集上一片混亂,那商人想起了什麼,掏出一個匣子,裡頭裝了十兩黃金,說:“恩公若不嫌棄……”
莫日根忙推讓,商人要答謝,一個匣子在陸許的面前被推過來,推過去,陸許的目光也跟着那匣子,看過來,看過去,一臉迷茫。
人越來越多,莫日根一邊推讓,一邊悲憤交集說:“別光看熱鬧啊!你們倒是誰把這熊買了,忙着呢!”
那趴着的熊是好熊,也值不少錢,可大家都是做生意的,買不下一隻整熊,商人又要給莫日根下跪,莫日根靈機一動,說:“錢我收了,熊送你了。陸許,我們走。”
莫日根接了那匣子,帶着陸許,逃命般地脫離了現場。
陸許說:“晁羅門。”
莫日根讓陸許趕緊先上馬,自己再擡腿跨上去,一抖馬繮喝道:“駕!”當即落荒而逃。
當天午後,在嘉峪關外另一個小鎮,莫日根借宿民宅,陸許還在削他的木頭,說:“晁羅門,恩公。”
莫日根則擦拭自己的皮獵靴,說:“晁羅門是‘黎明星’的意思。他們給我起的外號。”
“黎明星。”陸許又說,“恩公。”
莫日根自言自語說:“世間窮苦的人太多了,我爹從前就常說,讓我去看看這些受苦的人,再看看我自己……”
陸許低頭刻木,莫日根自嘲道:“以前還想當大俠,戴着個面具,到處去救人,幫人,現在想想,真是傻得不行。”
陸許打了個呵欠,莫日根說:“睡吧。”
離開榆林時,莫日根帶陸許逛成衣店,陸許看見塞外人穿的白色的修身武服,便在這衣服前站了很久,莫日根知道北地斥候總備着兩套衣裝,一套黑色夜行服,執行任務時用,一套白色利落武服,雪地裡穿。應當是習慣,莫日根便給他買了。
陸許身材很好,該有的肌肉都有,穿一身白,眉毛濃黑,眼睛明亮,高鼻深目的,似是胡人混血,莫日根看了一會兒,說:“你爹孃,是不是有一個是室韋人?”
陸許沒回答,莫日根便拍拍他胸膛,自己在他身邊躺下,拿起枕邊陸許刻的那木雕,發現是一頭小小的牡鹿。
涼州府,兵馬來來去去,如臨大敵。
李景瓏打着噴嚏,風寒未好,鴻俊便遞給他布巾擦鼻涕。抵達涼州時,剛遞出太子手諭,守城將便不敢造次,忙將他們帶到將軍府安頓。
李景瓏走進廳內,將一個布包一扔,裡頭生鏽的盔甲散了滿地。
“涼州不似長安,還請李長史海涵。”衛兵送上驅寒的薑湯,李景瓏忙雙手接過道謝。
鴻俊來前便得李景瓏特別叮囑,戰士們都是保家衛國的士兵,一定不能無禮。
正說話時,又有將領進來,乃是從三品的河西巡查衛,名喚張顥,領雲麾將軍一職,與任驅魔司長史、懷威中郎將的李景瓏平職,兩人各自見禮,張顥一進來就摘了頭盔,笑道:“哎!李將軍,當真久仰!”
李景瓏捂着鼻子,連連點頭,打噴嚏出鼻涕已打得鼻子有點疼了。
“涼國公恰好有事,稍後便回。”張顥架着腳踝,明顯是個兵痞子,笑道,“咱弟兄們領你倆出去玩玩?”
李景瓏擺手,張顥又說:“你夫人呢?喲,是個小兄弟,沒關係,小兄弟也可以當夫人……咱們這兒……”
鴻俊十分尷尬,說:“張將軍,你好,我是驅魔司孔鴻俊。”
張顥詫異道:“你也是驅魔司的?你能打仗嗎?怎麼也沒佩劍佩弓?”
鴻俊看了李景瓏一眼,手中彈出四把飛刀,轉了兩圈給張顥看,四把飛刀在五指間繞了幾圈,來來去去,張顥一看那指法便不敢造次,知道只要這少年想,一把飛刀瞬間能釘上自己喉嚨。
“得罪,開個玩笑。”張顥笑道。
李景瓏與鴻俊都道不妨,張顥便瞥地上那鎧甲,眼中頗有好奇之色。
李景瓏說:“我已通知關營,前去現場檢視。”
兩人一路趕來涼州,屍體帶不了,李景瓏途經長城下關營時,便讓士兵前去他與鴻俊宿夜處收拾。
“這是……”張顥說,“哪來的鎧甲?還是古物?”
李景瓏堵着鼻子,將過程說了,張顥那表情極其怪異,像看傻子一般看着面前兩人,心想是不是發燒燒傻了。
李景瓏就知道他不信,本想帶一具屍體過來,奈何被心燈放倒的死人士兵都已成了尋常屍體,帶這個死人給他們看,又有什麼用?
“應該抓個活的。”李景瓏說。
“活的屍體嗎?”鴻俊想到就有點發毛,他不怕妖怪,可是死人趴在自己身上,還是很不舒服。
這麼說感覺總是哪裡不對。
“京城咋樣啦?這可好多年沒回去了。”張顥沒有多問李景瓏屍體之類的話題,而是關心起長安局勢了,李景瓏一聽便知道他不信,答道:“陛下身體很好。”
隔了一會兒,李景瓏問:“邊塞四鎮,你們都去看過了?”
張顥笑着說道:“還行,派了新的駐兵。”
李景瓏問:“現場還有什麼證據?”
張顥搖頭道:“沒有。”
“是回紇人?”
“我不好說,且待涼國公發落罷。”張顥答道。
李景瓏要再問,張顥卻總是把話題往長安帶,李景瓏卻只管追問,最後張顥見躲不過了,只得索性笑道:“李將軍,咱們都是當兵的,有些話我不便說,還請您海涵。”
大唐重武,男兒以入伍領軍爲榮,李景瓏自然知道張顥是什麼意思,內裡定還有敏感問題,是張顥不願意去觸及的。
“稍後見了國公,還請您千萬……”
“知道了。”李景瓏答道。
“那麼便打聽一句……”李景瓏正要問時,哥舒翰卻回來了。
哥舒翰身材高大,聲若洪鐘,在外便道:“朝廷怎麼又派人來了?!”
衆人起身,鴻俊見那人進來,便嚇了一跳,只見哥舒翰入房時險些撞在門上,張顥忙上前去扶,只見一名魁梧老者五大三粗,脖頸、面龐通紅,威風凜凜,竟比李景瓏還高了小半頭,往將軍位上一坐時,整張坐榻都在發抖。
李景瓏忙道拜見老將軍,鴻俊說:“你喝醉啦。”
“猢!”哥舒翰大吼一聲,“沒有醉!沒有醉!再來十壇!”
又一名中年文官跟了進來,拿着披風,蓋在哥舒翰身上,朝李景瓏見禮道:“涼州郡刺史,秦亮。”
各人打過招呼,秦亮又說:“將軍立冬犒軍,剛飲過酒回來。”
李景瓏便點頭,哥舒翰斜靠在榻上,閉着眼睛,又有侍女前來進解酒湯,哥舒翰喝了兩口,緩緩出了口氣,說:“報罷,長安又有什麼話說?你叫什麼名字?誰派來的?”
李景瓏見哥舒翰一身酒氣,但當官當到這地步了,欽察御史也不敢參他辦公時飲酒,只得說道:“國公,卑職是奉太子之命前來,調查西北四縣屠城之事。”
這話一出,廳內頓時肅靜,張顥瞬間一臉“完了”的表情,秦亮也變得不知所措起來。
哥舒翰陡然睜大雙眼,說道:“你說什麼?!”
那一刻,就連鴻俊也感覺到了殺氣,他心道這事兒是不是不能提?
“什麼意思?”哥舒翰坐直,盯着李景瓏,一字一句道,“你給我回去,告訴太子,涼州乃是老夫所治轄之地,莫要聽了流言便來多管閒事!”
李景瓏馬上就明白,哥舒翰不想朝廷派人來管,心想自己多半被李亨擺了一道,離開長安前,居然沒提醒過他!
“不是流言,將軍……”
“你現在就給我滾出去!”哥舒翰怒吼道,“老夫不管你是誰!誰派來的!哪怕是陛下也沒有用!”
鴻俊打量哥舒翰,自己被罵沒什麼,李景瓏一被罵,鴻俊便滿肚子火想回嘴,李景瓏卻示意不要衝動,反而朝哥舒翰笑了起來。
哥舒翰深吸一口氣,說:“你笑什麼?”
李景瓏說:“國公,你有所不知。”
“你說。”哥舒翰道,“今天我就讓你說完,你叫李景瓏,是吧?老夫從軍五十載,今天你是第一個。”
“走吧。”鴻俊小聲道。
李景瓏擺手,示意哥舒翰朝地上看,躬身拾起鎧甲,朝哥舒翰問:“國公見過這等鎧甲麼?”
哥舒翰一怔,秦亮恐怕李景瓏語氣不善,激起哥舒翰怒氣,便在旁插了一句:“李長史從何處得來?”
李景瓏答道:“人身上穿的,在距離此處一百二十里地外的漢長城下。”
“不可能。”秦亮說,“這是漢時的鎧甲,且已鏽了。”
哥舒翰眯起眼,打量李景瓏,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李景瓏答道:“千真萬確,鎧甲是漢時的鎧甲,人也是漢時的人。”
“什麼?!”哥舒翰還以爲自己沒聽清楚。
秦亮眉頭皺了起來,張顥則是一臉想笑卻不敢笑的神情。
“或者說,是屍。”李景瓏說,“成千上萬的已死士兵,統統詐屍了,他們屠了邊境四城,越過了長城,正在涼州境內四處行動。”
廳內再次肅靜,落針可聞。
半晌後。
哥舒翰冷冷道:“說完了?”
李景瓏答道:“國公,這是實情。”
哥舒翰彷彿聽了個笑話,說:“李景瓏!你千里迢迢從長安上來,就是奉太子命令,編了個故事將老夫當猴耍?!”
李景瓏拿着那頂頭盔,沉吟道:“不如這樣罷,昨夜鏖戰之後,長城下還扔着不少屍體,我以獨門技藝放倒了它們,並朝最近的關營通報過,想必長城駐軍已去清點戰場……”
哥舒翰打量李景瓏,李景瓏雲淡風輕地說道:“卑職以項上人頭做保,只要屍體運來,定將真相大白……”
“好!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哥舒翰當即道,“項上人頭,李景瓏,你有膽識!”
李景瓏:”……”
“這……”秦亮說,“國公,李長史是太子……”
“這!”李景瓏馬上道,“等等!國公!卑職不過是隨口一說……”
哥舒翰冷冷道:“軍中無戲言,各位都聽見了,正好作個見證。”說着又打量李景瓏,說:“老夫現在倒是相信你,不是來編故事。”
鴻俊問:“項上人頭是什麼?”
李景瓏:“……”
“就是砍我的腦袋。”李景瓏說。
鴻俊頓時就炸了,說:“那怎麼行!你讓他砍你腦袋?”
李景瓏道:“我怎麼知道?!從前龍武軍裡大夥兒都這麼說來着!”
鴻俊忙朝哥舒翰說:“不算,剛纔的不算。”
哥舒翰一臉看傻子的表情,鴻俊則不住打岔,但就在此刻,關營處卻是派了斥候前來,外頭喊道:“報——長城關營有信!”
哥舒翰雙目驀然睜大,說:“傳!”
來了一名斥候,李景瓏說:“怎麼?”
“你是李景瓏長史麼?”那斥候一臉茫然,說,“秋林溪畔,沒有你說的屍體啊。”
李景瓏:“……”
鴻俊說:“沒有嗎?這怎麼可能?!”
斥候道:“千真萬確,什麼也沒有!”
哥舒翰說:“來人!將李景瓏給我……”
李景瓏:“鴻俊,跑!”
鴻俊還沒回過神,李景瓏果斷將他一拉,怒吼一聲,轉身衝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