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名龍王飛過那屍骨之時, 又同聲吟唱,猶若爲水龍之王舉行了簡單的葬禮。越是靠近第九層,地域面積便越小, 不多時往第八層的通道已近在咫尺。
李景瓏朝衆龍王告知了自己在第八層中的經過, 玄冥說:“不必擔心, 我們自當全力制住它。”
“它的名字喚作風夔。”李景瓏比鴻俊記得還要清楚些, 畢竟《伏妖錄》先從李景瓏到鴻俊手中, 再回李景瓏之手,後來又從青雄處還給鴻俊,最終鴻俊帶了回來, 交給李景瓏。
李景瓏重新拿到手後,自然認真讀過, 隱隱約約也將上古衆龍王的身份, 與面前鎮龍塔中的典獄們聯繫到了一起。噎鳴以下, 統御熒惑、風夔、飛廉、玄冥、豎亥、鐮溫、秉燭、力牧八大龍王。各掌乾、坤、坎、澤、震、巽、離、兌之位。如今八大龍王現其七,還有一名執掌深淵的龍王或許早已辭世。但算來算去, 又有諸多疑點,想必這淵源實在漫長,只得不管。
“做好準備。”玄冥說,“我們進入第八層了!”
說着衆人屏息,眼前強光閃爍, 衆龍王衝進了第八層內, 這一層已是天翻地覆, 雷電交加, 鴻俊被那閃電的白光晃得險些睜不開眼, 龍王風夔再次發現了侵略者,嘶吼着朝他們衝來。
四名龍王將驅魔師們放在大地上, 緊接着一涌而起,衝上前去咬住風夔全身,閃電與雷光四射,將它拖下地面。
“就是現在!”裘永思喊道。
李景瓏、裘永思快步奔去,裘永思以筆一揮,天地間所有在閃電下飛起的碎石盡數化作墨點,巨大的風夔朝兩人落腳之地墜落,李景瓏反手收起智慧劍,手中攤開心燈幻化出的長弓,光箭上弦。
“嗡嗡”兩聲,連珠兩箭拖着白色的光焰飛去,剎那將風夔龍角上的魔物射中,心燈灼燒之下,龍王不斷翻滾,撞在大地上。
漫天雷電倏然消失,世界竟是寧靜得恐怖,三條青蛟去而飛回,懼怕衆龍王的龍威,只能遠遠地看着。
風夔不斷縮小,幻化爲趴在地上的一名中年人。
“一切都結束了。”飛廉說道,“從漫長的噩夢中醒來罷。”
一縷微風吹過,風夔緩緩睜開雙眼,意識仍不清楚,說:“發生了什麼?”
衆龍王將風夔攙扶起身,李景瓏本以爲將有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沒料竟是這麼快就解決了,看來龍之間的戰鬥較之凡人與龍的對抗,確實簡單了不少。歸根到底,這羣龍的力量與他們就不是等同的。
他們在荒蕪的碎石地上走着,阿史那瓊似乎也有感而發,說道:“嘿,這羣蛟與龍,若是哪天跑出去了,當真了不得。”
裘永思說:“所以守住鎮龍塔,纔是我們歷代的重任。”
李景瓏意味深長地看了裘永思一眼,再看鴻俊,鴻俊說:“永思哥,咱們上了第九層以後,你還得修復兩百年的結界麼?”
裘永思無奈而傷感地笑了笑,李景瓏倒是頭一次聽說,但他只是點了點頭,沒有再多問。
第九層中,衆人齊齊出現在塔底通道處,拾級上去。鴻俊路過這塔中塔的各層,驚訝地“啊”了一聲。
裘永思笑道:“這是我小時候住的地方。”
他撿起一個自己小時候用過的肚兜,又到梳妝檯前,低頭看母親使用過的梳子、脂粉等物,一切彷彿還在昨日。
“待會兒再看。”裘永思自言自語道,繼而帶着夥伴們快步上了塔頂。
噎鳴仍在頂層維持着結界的運轉,裘永思緩慢走去,掏出那琉璃瓶,說:“龍神,我將您的骨灰帶回來了。”
噎鳴轉過身,注視着裘永思。
五大龍王來到噎鳴身前,噎鳴似乎有些意外,問:“就剩你們了?”
“餘人皆已亡故。”熒惑朝噎鳴行禮,說道。
玄冥發出了一聲奇異的聲響,喉中隱現金鐵摩擦之聲,衆龍王則漸漸開始使用那奇異的語言,互相交談。
裘永思彷彿十分緊張,安靜地站着。
李景瓏聽了一會兒,知道有些話,衆龍不便讓他們這些外人知曉,便示意鴻俊跟自己下去,與阿史那瓊到塔中去等候。
三人下到裘永思曾住過的房中,李景瓏清理了榻上,讓鴻俊躺上,再分食了些食物與飲水。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鴻俊在想,再出去時,夥伴們不知道變得如何。
“距離咱們進塔,已過了四天半。”阿史那瓊答道,“外頭應當至少過去了三個多月近四個月。”
鴻俊心道還好,沒有想象中的這麼長。
李景瓏握着鴻俊的手,兩人靜靜地倚靠在一起。
“永思這就該把咱們送出去了吧。”阿史那瓊說,“不知爲何,總是不放心。這次當真輕敵,着了獬獄的算計。”
“不打緊。”李景瓏出神地說,“都耽擱這麼久了,再等一會兒,進來之前,永思怎麼與你說的?”
鴻俊便將進塔前裘永思所言說了,李景瓏點了點頭,骨灰業已送到,雖然離別在即,但至少已再無危險,三人都稍稍輕鬆下來。李景瓏又說:“從來沒想過,最後竟是以這樣的方式與永思分開。”
鴻俊頗有些捨不得,說:“龍王們就沒有什麼別的辦法,能讓永思哥修復結界的方式,變得更快點兒麼?”
回想起大夥兒認識的過往,鴻俊與裘永思單獨在一起的時候雖不多,但彼此間的默契彷彿已成了習慣。李景瓏知道鴻俊捨不得這分別,說:“以後咱們還可以進來看他,畢竟外頭哪怕過個十年,對塔裡來說,也就是寥寥幾天而已。”
鴻俊“嗯”了聲,沒說什麼,畢竟這離別是不可抗拒的。
阿史那瓊說:“世間萬物,歡聚總覺短暫,別離纔是永恆。”
鴻俊沉默良久,突然朝李景瓏說:“這回出去,我能不能回曜金宮去看看?”
“好啊。”李景瓏說。
他們似乎都忘了上一次回曜金宮時都發生了什麼,鴻俊只是單純地想重明瞭,而李景瓏也絲毫不計較這位岳父上次的舉動——畢竟魔種已經在他的努力下被封住了,他也完全有實力朝重明證明,鴻俊跟在自己身邊,纔是最安全的。
“上你家玩你歡迎嗎?”阿史那瓊忽然說。
“當然。”鴻俊笑道。
“聽說你家是咱們裡頭最有錢的。”阿史那瓊難得地說,“能不能借點?”
李景瓏聞言多少有些意外,他知道阿史那瓊與阿泰缺錢復國,但他們從來不朝朋友們開口,哪怕來了裘永思家,見伏雲山莊之奢華,也並未問過裘永思。
鴻俊說:“待我與我爹商量。”
阿史那瓊笑道:“等阿泰復國了,封你當個小王子,就說是我們三弟。”
鴻俊馬上笑着說:“那很好。”
李景瓏馬上警惕起來,說:“怎麼突然想着找鴻俊開口借錢?你們不是都靠自己麼?”
阿史那瓊不以爲意地說:“小孔沒關係,自己人。”
李景瓏正色道:“阿史那瓊,鴻俊和你不熟。”
鴻俊:“???”
阿史那瓊哈哈大笑,末了道:“那看來我可是表錯情了,早知道不與你進塔裡頭來,讓你白逞這英雄。你當我陪你進來是因爲你?不是小孔,誰管這事。”
李景瓏頓時被阿史那瓊噎住:“你……”
鴻俊馬上說:“謝謝你進來救我。”說着與李景瓏十指相扣的手掌緊了緊。阿史那瓊這才澄清道:“不客氣,大夥兒是好兄弟,都是我心甘情願的。”
李景瓏聞言便作罷,孰料阿史那瓊又說:“只是救你就特別心甘情願些。”
李景瓏:“……”
鴻俊根本應付不了這對話,想來想去,最後說:“你需要多少錢?”
“所以了。”阿史那瓊說,“你欠我情,借我錢,咱們倆清,不是挺好麼?”
李景瓏說:“哎哎,阿史那瓊,你別太過了。”
阿史那瓊只覺好笑,端詳兩人,突然又說:“長史,給弟兄也找個伴兒唄,看你們、老莫、阿泰,個個成天出雙入對的,你們就不覺得我可憐麼?”
鴻俊沒想到阿史那瓊居然也會開口說這話,李景瓏說:“永思好像也單身來着,要麼撮合撮合你倆?”
阿史那瓊色變道:“千萬別!”
鴻俊只覺好笑,實在沒法將裘永思與阿史那瓊聯想到一起去,李景瓏便打趣道:“出去以後給你找個。”
阿史那瓊也喜歡小少年,李景瓏知道他在敦煌入隊時,第一眼便看上了鴻俊,回長安後偶爾還忍不住撩呆頭呆腦的鴻俊幾句。但阿泰與莫日根都認真地警告過他,直到李景瓏在月下朝鴻俊告白後,阿史那瓊才死了心。
李景瓏雖相信鴻俊與自己在一起這麼久,又因心燈有着強烈的羈絆,猶如命中註定一般,不可能看上阿史那瓊。但阿史那瓊長期單身,每天大夥兒這麼打滾廝混,多多少少有些不大自在。
正說裘永思時,裘永思便從塔頂下來了。
“各位。”裘永思吁了口氣,說,“這次辛苦了,這就想辦法送你們出塔去。”
阿史那瓊伸了個懶腰,說:“保重了,兄弟。”
鴻俊起身,要與裘永思作別,卻被李景瓏按住肩膀。
“且先莫道別。”李景瓏問,“還有什麼難處?說吧。”
裘永思笑道:“沒有了。”
“沒有?”李景瓏說,“方纔聽他們交談,可不是這麼說的。”
鴻俊震驚了,裘永思也隨之一怔,說:“你聽得懂龍語?”
衆人剎那沉默,李景瓏嘴角微微一翹,沒有作答,玩味地端詳裘永思的表情。
“你詐我!”裘永思意識到李景瓏根本聽不懂龍王們說的什麼,只是試了他一下,而自己竟是毫無防備,被試了出來。
鴻俊說:“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
李景瓏不耐煩道:“你們那些小心思,根本玩不過我,不然怎麼當大夥的頭兒?說吧。”
“你是怎麼想到的?”裘永思說。
“龍王們爲什麼要到第九層來?”李景瓏起身,說,“多半就是各層都出了問題,你看這一路上,一羣老龍們心事重重的模樣,瞞得住誰?”
裘永思只得說:“好罷……實不相瞞,在上頭我已與他們吵過一架了,現在的情況是,哪怕釋放出噎鳴的骨灰,也撐不了多少時間……獬獄被囚禁在深淵中時,動過整個鎮龍塔的陣眼,須得有人進深淵去,將它恢復原狀。”
裘永思帶着三名同伴上了第九層,朝噎鳴說:“我將他們帶來了。”
李景瓏說:“願聞指教。”
阿史那瓊說:“是不是得有人去死?看來就只有我嘍。”
衆人:“……”
“沒有人要死。”裘永思不安地說,“至少現在沒有。”
噎鳴說道:“重鑄鎮龍塔中光陰結界,須得將我的力量,從塔頂一路送到塔底深淵中,而如今各層通道,都被移動過,於是錯位了。”
原本的鎮龍塔主軸,便由他們一路上來所看見的光柱構成,各層光柱都位於該層中央,層層相接,如龍骨般支起全塔。但就在獬獄第一次逃離鎮龍塔時,它毀壞了深淵最底部的法陣。
這個法陣在它的攻擊中,讓整座塔內所有的通路發生了偏移,而要重新修築起時光結界,就要將深淵中的法陣進行校準,把各層通路對接在一起。
“法陣有兩個。”噎鳴一拂袖,空中現出套在一起的兩個圓圈,他解釋道,“分爲內陣與外陣,目前我尚不知法陣是如何被破壞的,但料想獬獄通過內外的錯位,造成通道的移位。”
“萬一法陣被毀掉了呢?”李景瓏問。
“不可能。”噎鳴說,“此陣以地脈爲引,獬獄縱有通天本事也無法將它破壞。”
阿史那瓊說:“你們怎麼不去?”
玄冥沉默良久,而後答道:“築塔仙人爲了避免被龍、蛟族破壞,在這塔底法陣周遭設下化龍池,但凡有龍族靠近,便將遭到腐蝕。”
“那獬獄又是怎麼進去的?”李景瓏詫異道。
噎鳴攤手,無解。
“也許是魔氣附體,也許是別的什麼方法。”噎鳴說,“總之,它進去了,進入深淵時,我想你們興許能得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