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顧七少的問題,龍非夜始終是沉默的,凝重的眼眸裡多了幾分複雜,顧七少悄無聲息飛離屋頂,血紅的身影飄零在暗夜裡,悽愴而悲涼,這悽愴悲涼是一種孤獨,永生永世的孤獨。
這一夜,註定是個不眠之夜。顧七少蜷縮在後院古樹的大樹杈裡,夢見了小時候……
醫學院背後,崇山疊嶂,草木蔥鬱。這一夜,一聲清亮的啼哭打破了毒宗禁地數十年的死寂。
距離醫學院最近的山溝裡,小茅屋中,一個男嬰出生了。
屋內沒有產婆,男嬰的父親親自接生。產婦已昏迷不醒,很快就被送出去,連看一眼孩子都沒有,初生的孩子找不到娘,不停地啼哭,尋找慰藉。
他抱着襁褓之子,輕輕地搖晃,輕輕地撫平,柔聲哄慰,“娃兒乖乖……乖兒不哭,娃兒乖乖……”
他出身醫城名門,是醫學院有史以來天賦最高的弟子,是院長大人欽定的繼承人,醫城最年輕的副院長,人稱顧副院。而立之年,並未婚娶,只有他自己知道這個兒子是怎麼來的,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爲何要這個兒子。
孩子的哭聲越來越大,在死寂的山林裡顯得特別淒涼,很快來了一個青衣男子從他手裡接過孩子檢查了好一會兒,驚聲,“居然安然無恙!”
這孩子還在孃胎裡的時候,他們就聯手對胎兒做各種實驗,用特殊的針術刺激使其患病,觀察病情之後再做治療,追蹤預後。
十月孕期中,他們每個月都實驗一次,成功破解了一種孕期非常棘手的疾病,研究出最有效治療方式和用藥方法。雖然就只有一種,足以轟動醫學界。
爲此,他們二人的醫術品級都一個連跨兩階成爲醫聖,一個跨了一階成爲醫宗。當然,孩子他娘被處理掉之後,除了他們二人,就再也沒有人知曉他們的殘忍。
“已醫治好,自是安然無恙。”他很自信。
“顧副院,這孩子是餓了,要餵奶還是……”
男子的話還未說完,顧副院便斬釘絕鐵地回答,“拿藥來灌。”
“還太小了,怕是……”
男子的話又一次被打斷,顧副院說,“孃胎裡就天天喂藥,不也活下來了?還能怕什麼?”
他對醫術的癡迷程度完全可以用狂熱來形容,對人體病變的研究最爲癡狂,他很早就想做一個研究,從胚胎研究起,琢磨透人體每一個時期的特性,病變過程,抗病因素,醫治要領等。
男人對顧副院是絕對的服從,立馬就取來先前準備的藥湯來。兩人一個抱一個用小湯匙喂,他們兩是對待病人一樣對待這個孩子,細緻、謹慎、認真。
這是孩子吃的第一口食物,苦的。
在沒有甜的對比下,孩子並不知道這個味道叫做苦,並不知道這是世界上無數種味道中最不好的一種。他吃得津津有味,小嘴兒本能的吸允,吞嚥喂到嘴裡的藥湯,沒一會兒,他就心滿意足了,不哭了。噙着藥漬的嘴角時不時咧出滿足甜美的笑意,讓人不自覺會跟着笑。
打小,他笑起來就很好看。
“顧副院,給孩子取個名
字吧?”男子笑着說。
“今日七月七,就叫他小七吧。”
顧副院只給了小七小名,孩子並不需要大名,因爲他只會是一個秘密的存在。
就這樣,小七連吃了三天的藥都安然無恙,可是,第四天出事了。
他一直哭一直哭,灌下去的藥和水全都嘔出來,像個找不到孃的孩子拒絕一切哄慰。
顧副院和男子折騰了整整一日,鐵石心腸都被小七哭碎了,哭怕了。當然,他們怕的是保不住這個特殊的孩子,這個他費盡心思得來的孩子。
無奈之下,他們只能停止灌藥,找來奶孃。
奶孃一下子就安撫了小七,很快,男子就發現小七的脈象不對勁。
“顧副院,我們必須停止一切實驗先把則孩子養大,否則,必將前功盡棄。”
顧副院輕輕撫摸着小七的臉頰,他看起來完全是個慈父,眼中充滿了憐惜和疼愛。
小七是他的寶呀,是他最癡迷的寶呀,他當然全心全意,真心實意地疼愛。
他說,“再試試。”
於是,在接下來的三日裡,餵奶和喂藥間隔進行,小七的脈象越來越糟糕,顧副院終於害怕了,立馬停止實驗的藥物開始正常的治療。
他整日整夜不敢睡,抱着小七,看小七睡看小七醒,看小七笑看小七哭。
十日後,小七的脈象終於正常了,只是落下了一個壞毛病,入睡困難症,必須哄大半天才睡的着。
顧副院每天都親自抱哄,“七兒乖……七兒乖乖……”
“七兒乖乖睡……七兒乖乖……”
他的聲音溫柔慈祥,小七聽着聽着就睡着了,睡夢中時不時地咧嘴,還是那麼甜。
嬰兒的記憶很短,他還不懂得恨,輕易就忘了前幾日的痛苦。
顧副院和男子商議,分析了一番,決定先把小七養到六歲,再開始他們神聖的實驗。
就這樣,小七在毒宗禁地的山林裡活了下來,他四個月的時候奶孃就不見了。他記事起,陪伴他的除了爹爹,就只有姓凌的男人,小七叫他凌叔叔。
他漸漸長大,開始有分明的喜好和厭惡,開始大膽地探索毒宗禁地這個神秘的世界,充滿了好奇和驚喜。
他發現一顆喜歡的樹,就會等晚上爹爹,他會說,“爹爹,七兒想做一棵樹,全身上下開滿花。”
他發現一隻高飛的鳥兒,等晚上爹爹回來,他會說,“爹爹,七兒想當一隻鳥,飛到大山的那一頭。”
他發現冬天漫山遍野的草木都枯了,死了,等爹爹回來,他很傷心地說,“爹爹,七兒會不會有一天也枯萎了,死了?”
“枯萎了,死了,等冬天過去了春天來了,就又會活過來了。”爹爹這樣回答他。
小七開心急了,“爹爹,小七不喜歡枯萎,不喜歡死。”
爹爹看他的眼神永遠都充滿了疼愛,爹爹會不厭其煩地回答他每一個問題,爹爹是小七生命裡的全部。
小七的問題好多好多,但是,他始終都沒有問過爹爹,他的孃親呢?
因爲
小七與世隔絕的世界裡,沒有人告訴他世界上有孃親這個東西的存在。
小七的世界裡有爹爹,凌叔叔和漫山遍野的花草樹木,飛禽走獸。
小七很聰明,一教就會,過目不忘,爹爹說過的每一種毒草,小七都記得住,不到六歲,他就把漫山遍野的毒草都認遍了。
山野的生活是最無拘束的,小七像個野孩子一樣每天頂着髒兮兮的小臉,在山林裡漫山遍野地奔跑,撒野,無憂無慮。
然而,縱使再無憂無慮,每每到夜裡,小七都需要人陪,需要爹爹抱着哄睡。
“七兒乖……七兒乖乖……七兒乖……”
這句話,陪伴了小七整整六年。
這一日,爹爹中午就回來了。
小七還在漫山遍野的跑,爹爹吹起悠揚的笛聲,小七高興快了,興匆匆的跑回來。
“爹爹!”
“哎!”
爹爹將他抱起來,舉得老高老高;爹爹撓他的胳肢窩,撓得他咯咯笑。
爹爹同他親暱了好一會兒才把他放下來。小七一進屋就看到滿桌飯菜,都是他最愛吃的。
他不解,回頭看爹爹。
爹爹笑着笑着,突然就沉重了下來,“小七,吃了這一頓,今晚開始你就只能每天吃藥了。”
六歲的小七不明白,注意力都在一桌美味上,他驚喜地問,“這些,都是小七吃的?”
“小七,明天爹爹帶你進醫學院,你不要再叫我爹爹了,記住了嗎?”
小七沒說話,津津有味地吃。
爹爹又認真說,“小七,你得了邪病,爹爹治不好你,得凌叔叔才能治得了,以後你就跟着凌叔叔,叫凌叔叔爹爹,要乖乖聽凌叔叔的話,每天乖乖吃藥,好不好?”
小七還是沒回答,舔着舌頭,眯着眼尋覓想吃的美食。
“小七,這裡的一切都不許告訴別人,不管別人問什麼,你都搖頭,好不好。”爹爹又認真交待。
小七還是自顧自地說,等他吃得肚子圓滾滾的了,他纔回頭看來,眨巴着那天真純淨的眼睛,說道,“爹爹,小七不想去。”
“爹爹想小七去。”爹爹認真說。
小七猶豫了,半晌又問,“爲什麼?”
“等你長大了就明白了。”爹爹回答道。
“真的不想去。”小七好爲難。
“你不去就永遠都見不着爹爹了。”爹爹突然嚴肅起來。
小七愣了,喃聲,“小七……沒生病。”
“小七還想見到爹爹嗎?”
小七想了好久,既懂卻又不那麼懂,他最後低下頭,“小七病了……”
這一年,顧副院成爲醫學院的院長,執掌大權,日理萬機,再也無法每日都到毒宗禁地來,這一年,凌長老成爲長老會的大長老,反倒多了空餘的時間潛心專研醫術。
毒宗禁地終究不是長居之地,兩人商議之後決定把小七帶到醫學院,以養子之名,養藥之名讓小七成爲醫學院的弟子。
七月初七這日,小七被凌大長老帶回了醫學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