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怒和葉威久久不言,他們震驚之餘,同時想到了一個沉重的心事。他們非是純正的修武之人,他們雖聽聞邪帝的強大,卻從來不會想過會強大到這種逆天的程度。這讓他們無法不想到,有這樣一個人,還有哪一個國家能真正的安寧。他助天龍國滅大風,又是爲的什麼目的……如果他有一天將手伸向天龍國,他們又拿什麼去抵擋。
這股擔憂如一塊巨石,沉甸甸的壓的他們喘不過氣來。大風國雖強,但他們可以抗爭,而如果是邪帝這樣的敵人,他們如何去抗爭?只怕那百萬之軍,在他面前也不過一羣螻蟻。
“當年,楚滄溟曾以劍神陣召喚出萬千劍影將你們逼退,而本帝,可不是在嚇唬你們,給你們十分鐘的時間,你們只有兩個選擇,一是死,二是降!”
“不必了!”嶽撼東驚色過後,卻是毫無懼色:“我們大風國軍只有戰死,沒有降兵!你別癡心妄想了!我們寧做戰死之兵,也不會做屈服之奴!”
“好一句寧做戰死之兵,不做屈服之奴,嶽將軍的氣節真是讓人欽佩。你既然如此選擇,本帝自然會成全你。不過,你的選擇,又憑什麼代表的了你身後的百萬人。你,又有什麼資格掌控他們的生死,干涉他們的選擇。”
“哈哈哈哈!”嶽撼東一聲大笑:“我大風男兒個個頂天立地,既然從軍,就想過有戰死沙場的一天,不僅我嶽撼東,我們所有的大風將士,都從來不懼一個‘死’字。”
“嚎!嚎!”
不屈的熱血被嶽撼東的壯志豪言給激起,百萬人的大喊之聲震天動地,在統帥和身邊同伴的感染之下,死,忽然真的不再那麼可怕,就連天上的漫天寒冰都變得不是那麼的恐怖,他們挺直着腰桿,凝視前方,放開嗓門大聲喊出屬於他們的氣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邪帝放聲發出比嶽撼東猖狂千百倍的大笑,那是一種毫不遮掩的嘲諷之笑,他俯視着下方,輕蔑的說道:“戰死沙場……真是可笑至極,在本帝面前,根本就不會有什麼戰爭,有的,只會是本帝單方面的屠殺,而你們,不過是一羣死在我手下的卑微螻蟻而已。戰死沙場,是一國之將士爲了守衛國家而亡於與敵人對抗的戰場之上,他們每一個都是英雄。而你們,則是白白死在一個反手間讓你們死無全屍的人手裡,死的毫無意義,毫無價值,死後只會成爲本帝威懾天下的踏腳石,只會惹人憐憫,嶽將軍,你的這句‘戰死沙場’,當真是讓本帝笑掉了大牙。”
“……你!”嶽撼東身體一僵,身體顫動了一下,激怒之中,卻是無言以對,邪帝的這句話,直擊他們無法辯駁的死穴。大風將士也是齊齊愣在那裡,百萬大風軍剛剛洶涌而起的氣勢被邪帝幾句話瞬間壓下。
是,他們死在邪帝手裡,不過是白白送死,不是死在戰場之上,不是死在抵抗之中。死後,只會傳聞他們違抗邪帝之命而死於他的手中,或許會有人稱讚,但更多的是,只會是憐憫,甚至嘲諷他們的不自量力,螳臂擋車。
“大風的將士們,本帝問你們……你們爲何要從軍?”邪帝沉聲說道,他的聲音飄飄蕩蕩,百萬大風軍全部聽的清清楚楚,每個人都感覺到那聲音是在他們耳邊響起的一般。
“你們不需要回答,本帝知道,全天下的人也都知道。大風國常年遭遇風沙之難,環境惡劣,土地貧瘠,一代又一代過着苦不堪言的生活。老人,總會在不足七旬之年便早早離世,孩子總是那麼容易的夭折……”
除了邪帝的聲音,足有百萬多人的場面卻一下子變得落針可聞,百萬大風軍全部看着空中的邪帝,陷入了失神,邪帝所說的,是深埋他們心間,那一代又一代的苦難。
“而在你們東方的天龍國卻國泰民安,美麗富饒,人人豐衣足食。你們羨慕、嫉妒……最渴望的,是自己,還有自己的家人、後人都能過上那樣的生活。大風軍從來不需要主動徵兵,因爲你們會一個比一個熱切的成爲一名兵士,渴望着攻陷天龍國的一天。”
“在天龍國民,在天下萬民的眼裡,你們是一羣欲掠奪他人的強盜,但你們寧揹負強盜之名,也從不後退與後悔,因爲你們必須爲了自己,爲了自己的家,爲了自己的後人去博取希望……”
邪帝的聲音在緩和,音若清水,緩緩的流入每一個人的耳中,流入每一個大風將士的心間。邪帝說的,不正是他們心中最大的渴望麼……大風國民已經受了太多年的苦,他們不願讓自己已經承受了太多年的苦難再讓他們的後人去承受下去。於是,他們淚別父母妻兒,遠離故土,拋下一切,抱着戰死的決心去主動做那侵略他人的強盜……
葉怒也是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大風的入侵錯了嗎?既錯了,也沒錯……真正錯的,是狂卷着大風國大部分國土的風沙。他們,必須爲未來鋪好道路。
“大風皇帝風烈有着稱霸天下的雄心,而你們,爲的是自己與自己的親人、後人而戰,若你們今天就此死在本帝手裡,那你們又得到了什麼?聲望?榮譽?可笑……那你們又失去了什麼?你們失去的是生命,你們可以毫不畏懼的死去,那你們入軍的理由呢?你們是爲家而戰,你們死,你們的家人又將如何……你們不敢去想?那本帝就一一說給你們聽……你們的父母白髮人送黑髮人,老來無依,鬱郁終日。你們的妻子有的會另嫁他人,成爲別人的妻子,你們孩子在一個陌生的家庭裡會受盡欺凌,甚至被驅逐拋棄;有的則會守寡一生,妻兒皆受盡世人白眼欺凌,無人會保護他們……這些,就是你們用死換來的……你們,真的就那麼想死嗎?”
無論在什麼時代的戰爭之中,勸降都會首要提及父母妻兒,而無論在什麼時候,這都會是最有效的勸降之言。一個人可以不畏懼生死,但最牽掛和不能捨棄的,永遠是他的家人。而邪帝此番將其中的細節一個一個的說了出來,每一個字都狠狠的敲擊在了每個人內心的最深處,所產生的效果,無疑放大了太多倍。
葉無辰同樣怕死,他怕的不是自己生命的逝去,而是怕自己死後,會有多少人肝腸寸斷,多少人無依無靠。他一直都認爲,世上最自私,也最可恨的是那些輕生之人,他們痛快的了結自己的生命,從此無牽無掛,無憂無慮,卻將痛苦留給那些關心和愛護他們的人。
人羣開始出現着陣陣的動盪,安靜的大風軍中不知有多少人身體開始輕微的顫抖起來,他們忽然開始了害怕,害怕自己今天真的死在這裡,留下了無依無靠的家人……他們還有理由白白去死。不僅僅是他們,葵水國軍,滄瀾國軍的將士們都被深深的觸動內心。
嶽撼東注視着大軍中的不安與動盪,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邪帝所攻擊的,是無法抵禦,也解不開的死穴。而他,又何嘗不是想起了自己依然沒有音訊的女兒,如果自己死了,誰又可以去救她……就算她平安歸家,誰又讓她來依靠一生。
“本帝若要你們死,不過是再簡單不過的事,大可不必和你們多費脣舌,但終歸不忍心看到那麼多的家人因之受難。也罷,本帝最後和你們做一個交易……而這,也是本帝最後的耐心。”邪帝聲音一頓,以低緩的音調字字清晰的說道:“你們一代代的苦難,起因是那覆蓋大半個大風國的暴土狂沙。只要你們今日歸順天龍國,整個大風國都歸順天龍國,尊天龍國帝王飛凰女皇爲帝,本帝,便會在一個月之內,解決這風沙之患!若不然,這片土地,便會是你們的葬身之所,我邪宗會助天龍橫掃你大風,最遲半年,整個大風國也必成天龍之國土,給你們最後的半刻鐘,你們,自己選擇吧!”
一個月之內,解決風沙之患!?
大風軍一個個目瞪口呆,如同在聽天方夜譚。
邪帝很強大,比他們想象的要強大百倍千倍,但他縱然再強……那可是遮蔽大半個大風國,四分之一個天辰大陸的龐大風沙羣,而且從人類繁衍開始,就一直有着那狂沙的記載,意味着那是一直都存在,從來沒有停歇過的大自然之力,那根本就不可能是人類所能控制的!
但,如果他真的能呢?
如果那狂沙之患真的沒了,他們就可以平平穩穩的生活,縱然貧困,他們也可以依靠自己的雙手去安居樂業……那麼,還需要什麼戰爭?他們還拿血,拿命去拼什麼?如果生活安和,又有誰會願意去戰場灑血?誰會願意看到戰火的燃起?歸降天龍國……若能有那樣的未來,自己的子女後人再也不必遭受他們所遭受的苦難,不過是換一個國家的名字,換一個皇帝,他們又有什麼不願。對連安生都無法保住的他們來說,國家是大風還是天龍,皇帝又是誰,真的重要嗎?
不重要,真的不重要。他們不是鐵骨忠心,忠肝義膽,視名族氣節勝過生命的大英雄豪傑,他們不過是一個個尋求着安和生活的普通子民。甚至,他們大都都做夢自己是天龍國人,奢望着有一天能踏足天龍國的土地,將自己的家安置於天龍大地。
大風軍心動盪,所有的人,都被邪帝的這句話給驚駭到。他們最在意的,是邪帝的這句話究竟是真,還是爲降服這百萬之軍所編造的天大謊言。如果是真的……那麼,一個能影響如此龐大自然之力的人。他真的還是人嗎?他的力量,究竟已經強大到了怎樣的一個高度!?
嶽撼東也動容了,他指着邪帝大喊道:“邪帝……你休要口出妄言,我大風國之沙難,又豈是人類所能控制的。如此大話,你就不怕閃了舌頭!”
“呵!”邪帝淡笑一聲,“那本帝就以邪帝之名起誓如何?”
“邪帝之名……哈哈哈哈,可笑,你邪帝有的不過是仗勢凌人,兇殘好殺之名,有什麼資格來讓我們相信!”嶽撼東毫不留情的說道。
邪帝沉默,銀色的面罩之下,一雙眼睛陡然射出駭人的精芒,透過面具上的兩個空洞,直射到嶽撼東身上。邪帝的沉默讓世界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人們全部屏住呼吸,緊張的看着他。嶽撼東這句毫不留情的話顯然將邪帝激怒……而傳聞之中,但凡敢觸犯邪帝之人,無一不是慘死……最輕的,也要死無全屍。
嶽撼東絲毫不畏懼的和他對視,嘴角掛着一抹不屑的冷笑。驀地,邪帝的目光忽然變得淡漠,不再是那麼的冰冷,須臾,那兩道目光也隨之消失。邪帝閉上了眼睛,然後緩緩睜開,目視前方,緩緩的說道:“那我以天龍國葉家之名呢!!”
聲音落下,邪帝的手在半空之中揮舞,銀色的外衣,銀色的披風,還有銀色的面具,都在他的一揮之下飛揚了出去,在空中飄飄蕩蕩的落下,掉落在了地上。
他,當着這百萬之人的面,卸去了邪帝的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