啓海縣,位於黃海岸邊,黃海海岸線連綿向南,一直連接到滬上。這條漫長的海岸線,既是神州邊境所在。大禹國土,東至於此。
天上白雲朵朵,迎面的微風中帶着絲絲的鹹味。越是靠近海邊,土地的鹹度就越高,在這裡,很難能夠種植出水稻,就是小麥的產量也是不高。
通南府和滬上府雖然都是臨海州府,但兩者的發展卻是天差地別。黃海爲淺灘,每次潮漲潮落,海岸線能向外推出十幾裡。
這個天然的劣勢,讓通南府根本無法成爲一個大型港口的可能。沒有大型的港口,貿易自然無法流通。所以,就算通南府的地理位置再靠近滬上府,它註定無法走滬上府的路。
耕地不夠肥沃,地勢不夠優越,但通南府有着連綿的海岸有着豐富的海產資源。故而,出海打漁,成了靠近海岸線的百姓家裡主要的收入來源。
但是,自從倭寇犯境以來,整整半年,百姓們都沒有人下海了。無法下海,光憑着貧瘠的土地根本無法養活一家老小。
因此,百姓們的怨聲越來越大,也有多個村莊集體來到州府向朝廷請命儘快蕩平海盜還東海岸太平。
朝廷的國家大計他們不懂,牽一髮而動全身他們更不理解,百姓們只關心自己的身上有沒有衣服穿,肚子能不能吃飽。
只要能活下去,百姓就不會鬧騰,可一旦百姓活不下去了,那鬧騰起來就是野火燎原。
倭寇犯境,解決的根本之道在於海防駐軍。正因爲如此,錢塘纔會如此關注海防軍軍紀問題,在發現問題之後立刻上書朝廷要求整頓軍紀。
大禹百年承平,對外沒有大型戰爭,海防軍的問題絕對不是特例。但軍改卻非一朝一夕所能實行的,其中觸犯到的利益實在太多。
東海海防軍軍營,就坐落在啓海縣東郊外,南可顧守呂四漁港,北可顧守到近海魚鎮。
作爲軍營,其守衛應當嚴密,尤其是在倭寇時常犯境的前提下,海防軍應該時刻進入到戰備狀態。
但是,陸笙等人一身便衣,就這麼大搖大擺的來到了軍營之外。一路行來,沒有關卡,沒有梢臺,沒有人上前阻攔,更沒有人前來問話。
就這麼順利的,如入無人之境的來到了軍營外,還能看到軍營的操場之上雜草叢生,一隻只兔子在草叢之中歡快的奔跑。
“這是軍營?”看了許久,馮建忍不住道出了一句吐槽。
飛凌衛出身的他,實在無法想象眼前荒草叢生,日上三竿都見不到幾個活人的地方,竟然是軍營?要是換了飛凌衛的軍營營地,這等情況伍長以上的士官估計都得軍法處置。
“這已經不能算是軍營了……”陸笙心底早有預料,但卻沒想到現實情況比他想象的還要糟糕,“就連土匪窩都不如。”
“起來了,起來了……出操了……”一聲高喊響起。
“去你的出操,才什麼時候?這麼早就喊老子起牀?”
“虎子,你他孃的昨晚什麼時候回來的?特麼我怎麼不知道你回來了?”
“出操出操,一旬才兩天出操,你們他孃的抱怨什麼?快快快!咱們好歹還是正規軍!最近倭寇犯境,上頭盯得緊,大家把懶散收一收,萬一朝廷真的要整頓軍紀,你們有幾個腦袋夠砍的?”
“哈哈哈……統領你就嚇唬我們吧。我們上面有侯爺罩着,誰敢動我們?”
“就是!那個叫錢塘的……不是病死了麼?還整頓軍紀……侯爺沒收拾他,老天爺就把他給收了。”
“閉嘴!別胡說,侯爺說了,咱們的軍紀一定要改。否則,就算死了個錢塘還會有李塘張塘來找我們麻煩。所以,從今天起,每旬兩次出操要改成三次。
大家快點,站好隊,把傢伙都拿穩了。你他孃的,拿個蘆葦杆子做什麼?你的矛呢?”
“不知道啊,昨天還在呢,不知道哪個王八蛋給順走了。沒事,訓練嘛,蘆葦杆子也能湊合着用!”
站在遠處看着操場中鬆散的隊形,一行四人頓時感覺自己的三觀受到了強烈的衝擊。
這特麼……是軍隊?
“大人,我想砍人!”馮建氣的渾身顫抖,眼前的這一幕,根本就是對軍人的侮辱。別說飛凌衛,特麼就是滬上水師都不敢這麼無視軍法軍紀吧?
“真想把這羣酒囊飯袋宰了,難怪倭寇敢屢次犯境。要換了我,就算我是海賊流寇我都敢上岸燒殺。”
“窺一斑以見全豹,整頓軍紀刻不容緩。走吧,我們去周邊看看。”
雖然是眼見爲實,但多少還是有必要從其他人哪裡獲得更加全面的訊息。
陸笙走訪了附近的百姓,出乎預料,那羣已經爛到根子裡的兵油子,竟然很少有欺凌百姓的事發生。有時候看上了百姓家的東西,還是會出錢買。
他們軍紀鬆散,在陸笙看來是怒火中燒。但百姓們卻不懂這些,他們也不懂啥是軍紀。所以在百姓的口碑中,海防軍竟然還不錯。
走了大半天,陸笙幾人來到了一個小鎮。這個小鎮,真的很小,只有兩條橫豎的街,每條街,也不過一里左右,換算成前世的距離就是兩條交叉不過幾百米的街道。
一個菜市場,一些小商鋪構成了這個小鎮。
叮叮噹噹的聲音此起彼伏,在這個小鎮上,坐落最多的店鋪反而不是雜貨鋪或者飯店,反而是一家家鐵匠鋪。
陸笙幾人在一間麪攤面前坐下,在他的左手邊就是一個鐵匠鋪。
麪店老闆招呼着陸笙等人坐下,而正在此時,一個手裡提着頭盔的海防軍晃悠悠的走來,來到身邊的鐵匠鋪門口,還沒踏進門檻,便扯着嗓門吆喝道。
“鐵錘李,老子的鐵矛打造好了沒?”
“陳冬子?好了好了!屋裡太小,我給您拿出來。”
鐵匠鋪內應聲響起,一個老頭舉着一根九尺長的長矛走出鐵匠鋪,“你試試,還順手不?”
陳冬子接過長矛,瞬間呼呼呼的舞動起來。虎虎生風,快如閃電,純鐵打造長矛,看着至少有五十斤重。能舞出淒厲風嘯,那陳冬子還真有兩把刷子。
但這個讚賞剛剛升起,陸笙就感覺不對勁了。身爲習武之人,眼力豈是等閒,眼前這個陳冬子根本沒有修煉過內功,而胳膊之上的肌肉也是鬆弛的。
如果真的是幾十斤的鐵矛,這樣的身體素質連拿起來都費勁,怎麼可能還舞的虎虎生風呢?
也許看到陸笙等人的眼神,陳冬子漂亮的舞了個槍花。刷的一聲,長矛漂亮的被收在背後。
“不錯不錯,很趁手。鐵錘李,多少錢?”
“二兩!”
“好,給你!”陳冬子隨手給鐵錘李拋了一塊碎銀,而後一扭一擺的來到陸笙邊上的桌子上坐下,鐵矛隨手往桌邊一擱,“給我來碗牛肉麪,多放肉,不加香菜。”
“好咧,您先坐着!”麪攤裡面傳來一聲迴應。
突然,蓋英的手閃電般的掠過,身邊的長矛已經落入蓋英的手中。入手的一瞬間,蓋英的臉色一變。
“哎!小子你幹嘛呢?欠揍啊?”陳冬子怒斥道。
蓋英抿了抿嘴,將鐵矛放回原處,“空的,頂多五六斤。”
話音落地,馮建的臉色頓時再次一黑,“你是唱大戲的?”
“嘿!老子我像是唱大戲的麼?看看,看看,這身行頭,是唱大戲的假貨麼?”陳冬子似乎對自己的身份很是得意,彷彿在炫耀自己的名牌衣服一般炫着自己的軍服。
“可你的矛卻是假貨,這樣的矛能上陣殺敵麼?就是銀樣蠟槍頭都比你這傢伙好使。如今倭寇犯境,海防軍有守土禦敵之責,你卻拿着中空的兵刃禦敵?像話麼?”馮建努力壓制着自己的努力,儘量以平穩的聲音說道。
“你們……是當官的?”
“你覺得像麼?”陸笙笑眯眯的問道。
“不像,倒像是讀書人。是秀才吧?嘿嘿嘿……”陳冬子拉開陸笙的凳子一屁股坐下,“你們這些讀書人,就知道讀聖賢書,而後之乎者也的抨擊朝政。
這不好,那不對的。但是,你們知道啥是對啥是錯麼?就說倭寇犯境,咱們有守土之責。這話沒錯,在理。但是,哪一次咱們沒有把倭寇趕下海?實話告訴你,我的弟兄們手裡拿的,還真都是這種中看不中用的假貨。”
“這種話,你是怎麼理直氣壯的說出來的?”陸笙詫異的盯着陳冬子,感覺這當兵的,竟然以恥爲榮?
“哈哈哈……你這書生說話有意思!”陳冬子拍着陸笙的肩膀,“當兵吃糧,這是不是天大的道理?”
陸笙眉頭微微一皺,默默的點了點頭,“民以食爲天,當兵的也是人。”
“可你知不知道,我們海防軍已經五年沒有軍餉了。五年沒拿過朝廷一塊銅板,沒領到過一兩糧食。不給錢不給糧,卻要我們爲朝廷賣命,憑什麼?”
“保家衛國是軍人的使命,就算朝廷沒有軍餉,你們身上還有軍人的職責。你們是商販麼?你們是軍人!你的身後是百姓,是父母鄉親,難道任由倭寇欺凌擄掠?你們像話麼?”馮建終於忍不住了,拍着桌子嗖的一聲站起。
陳冬子被嚇得一愣,警惕的退後了兩步。愣了許久,才緩緩的撿起地上的長矛,“關老子屁事?”
說着,扛着鐵矛轉身離去。
“唉,軍爺,你的面……”
“不吃了!”說着,一搖一擺的往軍營方向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