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喬耕接着說道:“這個矮鬼苦生,揹着他娘沿街乞討,每討到一口好吃的,必定先讓他娘吃,討到一口喝的,定先讓他娘喝。一天雪夜,孃兒倆瑟縮在一處柴草垛中,苦生怕娘冷,脫下身上的棉衣,纏裹在他孃的身上,自己卻在雪地中,光着身子跑了一夜……”
楚江童和眉月兒聽得心中酸澀,不禁對這個矮鬼苦生肅然起敬。
祖父喬耕說:“當年,一個從年輕時就一直去東嶽泰山敬神燒香的官人,從十九歲開始,每年一次,從未中輟,一直到七十九歲,這一年,他感到身體不適,生怕明年不能再來了,便說道:神靈在上,我身體不適,怕是明年來不了了,不過,我會讓我的子孫後代,延續這香火……”
眉月兒望着祖父,問道:“爺爺,那第二年他又去泰山了嗎?”
祖父笑笑說:“這時候,突然從空中飛下一張玉帛,上面寫了一首詩:
辛苦敬香六十載,不如駢邑一乞丐。三尺苦生背娘討,朗朗雲天愧己矮。
楚江童獨自悄悄去了門外,回來時眼圈仍有淚痕,不覺心下感嘆。
“唉!這矮鬼苦生,孝道感天,與那仙女哭麥,王祥臥魚,董永賣身葬父,王裒守墳……如出同心,可敬可敬啊!祖父,若真是冒犯了他們,我得替村裡人向他請罪啊!”
祖父長嘆一聲:“華夏幾千年,感天動地的故事太多太多了,你能如此待遇我們從陰世來的鬼,我就放心了……”
楚江童攜眉月兒前去鬼燈所居的山洞,裡邊空空蕩蕩,唯有四壁被油煙薰燒地黑黑一片,仍蔓延着一股難聞的糊味兒。
眉月兒突然喊道:“小童,快過來看!這是……”
楚江童忙走到一處燻黑的洞壁前,只見上面,刻着一行字:
吾燈丟兮夜漫漫,乞討苦兮淚渲渲,仗劍擊兮怒慘慘,吾困此兮恨綿綿。
楚江童不禁驚訝地拉住眉月兒:“不好!這羣鬼丐發怒了,快走,去尋找它們。”
倆人在這蟾藏崮山裡,找了兩整天,也沒有鬼丐的任何蹤跡。
第二天中午,田玉堂在家裡請客,田之程也來了,還有縣裡的幾個幹部,小陶更是在其中。
田玉堂去鄰村買了一隻山羊,並且請來了一個廚子,這個廚子,過去曾經在省城一家酒店幹過廚師,做全羊是他的獨門絕技
田玉堂陪田之程回家看了看,田喬林則被早早邀請來吃羊肉。
田玉堂的老婆小青蛇,在各個幹部面前,更是纏來纏去,直纏的某幹部眼花繚亂,心裡放起了禮花。
田玉堂坐在一旁,不僅不感到臉紅,反而還有種踏實感。
輪到小陶敬酒時,她款步走到那位領導面前,嬌豔的朱脣,更讓那領導骨質疏鬆:“哈哈,小陶啊!來個祝酒辭吧!”
周圍響起瘋狂地喝彩聲和掌聲。小陶目光含蓄,如同滴沾晨露,臉上卻漾着一股世俗地笑,她抿嘴說道:“激動的心,顫抖的手,我給領導敬杯酒,領導不喝嫌俺醜……”
領導哈哈大笑,隨口補道:“顫抖的心,激動的手,我和妹妹交杯酒,妹妹喝了帶我走……”
場面達到高潮,領導和小陶依次出去了,好久沒回來。
小青蛇喝得兩頰飛暈,美麗得如同蛇精再世。
這時,有個年輕人進屋,附在田玉堂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田玉堂頓時面色大變,跟着出去了。
大門外,站着一個又矮又醜的乞丐。
這乞丐一身髒亂不堪的破衣服,手裡拿着一塊餅,邊吃邊自言自語。
年輕人攆不走這乞丐,他非要見到這家的主人。
田玉堂鄙夷地一捂鼻子:“幹什麼?要吃的嗎?讓他們給你拿點吃的就是,別給我添不肅靜啊!哎,你去拿倆饅頭……”
矮乞丐自顧吃着餅,連理也不理會田玉堂,當那個年輕人遞給他倆饅頭時,卻不伸手,好像根本沒看見。
田玉堂火了:“嘿——這現在的叫花子越來越張狂了?不要飯,要錢是不是?拿!給你一百塊錢,快走快走!”
沒想到,這矮乞丐一把抓過這張百元紙幣,揉搓幾下,徑直丟到地上,依然不說話,大口大口地嚼起餅來。
年輕人才欲衝上去,推他幾下,田玉堂忙攔住:“好腳不穿破鞋,好人不打叫花子,說吧!你想幹什麼?”
矮乞丐仰頭望着田玉堂,目光冷漠:“把那九盞燈籠送回去,要是不送,我那八個兄弟,要是幹什麼我可管不了!”
田玉堂嘴巴一歪:“好大的口氣,老子怕過誰?”
矮乞丐點點點頭:“從古至今,沒有誰怕誰,只有誰更尊重誰,誰更值得尊重!”矮乞丐突然不見了。
田玉堂回到屋裡,熱鬧依舊,老婆小青蛇正在與某局長纏綿着,田玉堂便又縮了回去。
楚江童和眉月兒回到家裡,白蝶兒並不在屋裡,原來它和媽媽去了奶奶家。
無意間,眉月兒望着一幅奇異的畫作,問道:“小童,這畫的是什麼?”
楚江童一看,原來是若干日前,白蝶兒夜間足沾墨跡“畫”的一幅奇畫,自己覺得奇異非常,便收起來了。
“只見一條條墨線,看似浮雲流水,飛花飄絮,若仔細看,則覺得有些三維效果,於是就將它收起來。”
誰知,眉月兒看了一會兒,略有所思地說:“也許,這是一件奇異的珍品,好好保存着吧!我看這白蝶兒,也是有靈氣的。”
楚江童也說,“白蝶兒聰慧異常,你上次狸爪傷復發時,正是多虧了它引我前去。”
眉月兒則說:“這世間萬物,皆有靈性,以愛己之心愛他們,方是大道!”
楚江童大膽認真地望着眉月兒,有種如在夢境般地幸福與欣慰。此生此世,有幸遇到如此的紅顏知己,難道是上蒼恩賜?
眉月兒不僅僅知書達理,氣質非凡,更兼內在的涵養與芳潔,堪稱人間鬼界的佼佼女子。只是若有一天,向她求婚結髮,她會怎麼說?
她似乎看出了自己此時的心思,甜甜一笑,笑容醉人,讓自己心慌忙亂起來,也許,自己的畫友卓越此時此地,也正徜徉於醉人的愛戀之河,如此這般地傾心於虎兒,一人一鬼,其中的深情厚愛,也許唯有自知。
楚江童真想讓眉月兒與爸爸媽媽相見,這是遲早的事。只是眉月兒一再拒絕,認爲尚且不到時候。
這夜,眉月兒住在了家裡,一人一鬼實在不忍離別。
半夜時,下起了雨,風不大,將雨點扔在玻璃上,像蜜蜂的碰撞。眉月兒又牽掛起山上的老婆婆,對於老婆婆,如同生母。此時的這種感覺,就如同在山上時對楚江童的牽掛。
無論人的一生,還是鬼的一世,同樣都在牽掛和被牽掛着。
他們又談到乞丐苦生,雖然田玉堂焚燬了它們的洞穴,搶走了燈籠,並沒聽到他們前來討要大鬧,可能是鬼丐苦生勸住了衆兄弟吧!
眉月兒喃喃而語:“但願,村人快些將燈籠送還於他們!”
一人一鬼相擁纏綿,才欲睡去,卻聽見白蝶兒在黑影中歡鬧起來,好像有什麼事要告訴他們。
“眉月兒,白蝶兒應該有事要說,我起來看看!”
一拉燈,白蝶兒正在畫案上,周身顫抖着,望着自己。
“眉月兒,我看見山峰上出現了幾道白光,不會是九盞燈吧?”
“小童,我們去看看!”
一會兒到了山峰處,這秋雨不僅不涼,反而有點暖。去了山峰上的洞裡,依然空空蕩蕩,那首詩仍然在洞壁上異常醒目。
眉月兒吸吸鼻子:“應該這幾個鬼丐來過這裡,他們身上的餿味兒還在,走,快去追……”
村子裡的雨聲,卻顯得較爲響亮,打在房瓦上,屋檐上。
村裡一片黑暗,俗話說:開門風,閉門雨。
此時的人們睡得正踏實。
古城河邊,田玉堂搭起的小板房裡,放着一些雜物工具,採砂船淋在雨中,一顆明亮的燈泡,將雨點照得若飛若跳。
一會兒,小板房便忽地騰起一團火,轉眼間,火花照亮天地,淅淅瀝瀝的雨點,在火光中就像一隻只小飛蟲。
幸虧小板房裡並沒有住人。
楚江童和眉月兒看到火光之後,也無可奈何,要撲滅這火,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做到的。
眉月兒說:“這一定是那鬼丐做的,他們此時,肯定去了田玉堂的家,走,去阻止它們!”
果然,如眉月兒所說,九個鬼丐在田玉堂家的房頂,一邊扔着屋瓦,一邊亂蹦亂跳,屋裡的田玉堂嚇得連哭帶嚎。
楚江童飛身上房,雙手抱拳施禮:“苦生前輩,您的孝道盛名,如雷貫耳,讓我們這些後輩愧疚難當,今天我向諸位賠個不是,都怪我們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你們,還求你們不要生氣了,我想辦法把你們的燈籠還回去……”
幾個鬼丐哪裡肯聽楚江童的勸解,另有三個鬼丐躍下房頂,直奔村裡。
眉月兒趕緊隨去,原來他們又上了田喬林家的房頂,同樣扔砸磚瓦,大肆囂叫着。
她趕緊施禮道歉,他們更是不聽。
其中一個鬼丐說:“我知你是陰世來的絕代美女眉月兒,別再替這陽間人說好話了,他們不僅搶走了我們的燈籠,而且還放火燒了我們的衣物棉被等物品,害得我們忍飢挨餓……”
楚江童正勸着他們,矮個鬼丐走過來:“你怎麼知道我叫苦生?我知你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今日就鬧到這裡,哼,這家主人,搶我燈籠,焚我住處,該殺!”
一個鬼丐已經找到了他們的九盞燈籠,一鬼一盞,提着向山上走去。
田玉堂哭哭唧唧地,只穿着內衣內褲,小青蛇此時抱着個枕頭,嚇得像一顆軟軟的油菜,望着滿院子的碎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