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江童將驌驦陰陽戟立於《茅屋暮色圖》的旁邊,自己則躺在排椅上,今夜將是個不安之夜,行屍走骨——“小杜”絕不會善罷甘休。
酒精讓他變得興奮而清醒,兩眼放光,聽力出奇地好。即將半夜時,聽到門外一陣急匆匆的腳步響聲,肯定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羣。聲音不僅雜亂,而且非常詭秘,根據聲音判斷,他們應該聚集在破吉普車周圍。
楚江童靜靜地聽着,原本的緊張竟然一掃而光,這就是人的非理性意志狀態,越是在恐怖到來之前反而慌亂不堪,當恐怖來臨卻鎮定下來。
“好吧,你們倒是挺器重我,那就讓我們一起——死爽!”楚江童望一眼驌驦陰陽戟,它就像祖父喬耕一般,真誠而執著地守護着自己。
非常奇怪,《茅屋暮色圖》晃動了幾下,門——吱啞聲只響了一半,便戛然而止,此時看見驌驦陰陽戟的尖刃之上氤氳着一絲絲不易察覺的青色火焰,真如鬼火一般,過了一會兒便消失了。
門外的腳步聲唰唰啦啦,異常神秘,好像正在期待着最佳進攻時機。
“我猜門外的小夥伴們肯定對今夜這位快樂大本營的主人非常滿意,只是他手中的驌驦陰陽戟可不是棒棒冰或是棉花糖,珍惜這個不收門票的夏夜之旅吧!哈哈哈……”楚江童倒上一杯茶,悠閒地喝起來。
門外一直沒有發起進攻,自己此時唯有以不變應萬變,首先不主動攻擊,做好迎敵準備。
砰——啪——幾塊石子重重地敲在捲簾門上。
楚江童一動不動,門外的挑釁者越是拖沓越說明心裡膽怯,正在投石問路。悄悄來到臥室,掀開窗簾一角,向門外望去——什麼也沒有,吉普車臥在月光中,樣子挺愚蠢。不,他們會不會從後窗攻擊?切!哪裡都一樣。
站在窗邊,靜靜期待着,門外非常清靜。
突然,一條黑乎乎的影子從吉普車的後邊閃出,看身高應該就是“小杜”。這小子的左臉果真用一塊布包着,通紅的眼睛掃來掃去,不知爲什麼,才幾個小時不見,他的頭髮已經長長的,幾乎披在肩上。我靠!行屍走骨具有如此不可捉摸的身體變化哪?
這時“小杜”的身邊多了一個人,這是誰?矮矮的個子,花白的頭髮——啊?奶奶!心裡一軟,真沒料到,這混蛋將奶奶當了人質,怪不得如此有恃無恐。
沒辦法,只好開門戲謔道:“噢,真該早去訂一些門票,讓我奶奶當一回收費老太”。
嘩啦啦——捲簾門拉開。
楚江童故意揚了揚手,以示自己並沒有帶武器。
“我一直以爲建築工地還獨佔那道德風尚的最高層,連那笑聲都充滿水泥與磚頭的憨樸氣味,你卻令我失望了,老天,關我奶奶屁事?”
“小杜”大膽的從吉普車後邊走過來,處於半昏迷狀態中的奶奶有點像稻草人。
“楚江童——先交出驌驦陰陽戟,別讓我把所有的條件一下子全說出來!”小杜冷冷地說道。
“噢——我倒是覺得你更喜歡一臺挖掘機,驌驦陰陽戟可不適合你,它不屬於工程機械!”
“你在跟我扯蛋?不,你別想讓我同情你,十五秒之內把它放在我的腳邊,否則你就準備爲你奶奶買一雙新眼球去吧!”
“小杜,你跟上班時一樣敬業,只是現在下崗了不是嗎?如果我真要按你說的去做那肯定是在扯蛋!”
“別他媽的廢話,我現在恨你們活着的每一個人……”
“呵!是嗎?這麼說來你已經受僱於另一位可惡的新上司,他的工作就是與陽間人爲敵對嗎?”
“給我閉嘴!傳說中的楚江童已經不存在了,今夜你和一個村夫沒什麼區別,快把驌驦陰陽戟送過來!否則現在就殺了你奶奶!”這傢伙已經咆哮了。
“慢着,我真想和你做個特殊朋友,向你請教一些科學還沒有攻克的怪異現象,噢,對了,你是什麼文化程度?平時喜歡閱讀嗎?”楚江童扭了一下屁股來到畫案邊,伸手握起驌驦陰陽戟。
“聽着,楚江童,我是個光榮的挖掘機駕駛員,與閱讀有屁大的關係?我討厭看書,板房裡只有撲克、可惡的汗臭味和男人那大糞筐一般的嘴裡噴出的破爛女人,你慢慢走過來,別讓我傷了你奶奶,我的指甲可越來越長……”
“杜六一,一個多麼純潔可愛的名字,初中勉強畢業,從小聽話懂事,團結同學,喜歡幻想,沒有早戀史,更沒有啃老族趨向,勤勞打工,靠自己辛勤的雙手蓋房娶老婆,婚後三個月生下一對龍鳳胎,噢——這並非不良記錄,大家都懂得。我今天卻不明白你爲什麼做出這等腦殘之事?我猜有‘人’在慫恿你……”楚江童有趣地說完望着小杜。
他低下了頭,竟然抽泣起來。
楚江童將驌驦陰陽戟扔過去,他反覆看了看,並沒有和剛纔那樣激動。奶奶還在他身邊,昏昏眩眩的不知怎麼回事。
突然,小杜臉色大變:“楚江童你別想糊弄我,聽着——我恨你們陽間所有的人,所有人!”
這時,楚江童的耳邊猛然響起嗚嗚地聲音,離得很近很近,而且有許多人在吵嚷,門軸吱啞一聲響——就在自己的身邊,好像從牆壁間涌出一般。
啊?他的眼角餘光落在《茅屋暮色圖》上,它輕輕浮動了一下,中間往外一鼓,如同飽漲的帆,連續鼓了幾下,發出嘎嘎吱吱的響聲。
不好!楚江童急忙奔到畫作貼牆的背面,有心要掀起它來,看看牆體有什麼變化——肯定,牆體中間有個怪物在用力往外膨脹身體!
剛纔爲什麼沒有這樣的變化?難道——
猛然,一股氣流衝撞而來,感到胸口劇烈疼痛,就要爆裂一般,畫軸搖晃幾下,隨後向着牆壁狂吸而去,真像一張鬆弛的老嘴!
吱啞吱啞——
突然,楚江童猛地向吉普車處的“小杜”撞去。
奶奶正在昏眩中,此時的“小杜”毫無防備,被撞了個四仰八叉,驌驦陰陽戟卻死死握在手中,楚江童撲過去雙手抓住戟杆,用力搶奪,可是“小杜”的雙手卻死死抓住,絕不鬆手。
楚江童一看,再僵持下去畫廊裡肯定會生髮難以控制的局面。
剛纔的一幕,預示着將有個大大的變故即將爆發。
呀——嗨——
楚江童充分發揮着自己的武術功底,雙腳齊彈,砰砰砰……將“小杜”踢出去。奶奶被扯倒在地上,但她沒有醒來。雙手握戟,一個烏龍絞柱,站起身才要往畫廊裡衝去,這時,可怕的一幕發生了。
剛纔怪聲頻頻的畫廊裡,突然一股寒徹的氣流狂襲而來,室內的傢俱正在爆裂破碎一般,楚江童沒法顧及奶奶,提步向室內衝去。
猛地,他的腰被“小杜”死死抱住,一股寒涼之氣順着腰部往上蔓延。
我靠!
楚江童只好雙腳用力一彈,猛地向後彈身狂摔,雙雙墮地。
“小杜”死死扣着手,正在這危急時刻,畫廊裡襲來一股寒徹的氣流,將“小杜”的身體吸起,嗖——向畫廊中吸去。
楚江童一看,再去追“小杜”怕是來不及了,情急之中,左手託戟,右手啪地猛力拍向戟尾,刷——驌驦陰陽戟直直射向“小杜”的後心。
啊——只聽一聲慘叫,戟刃穿透“小杜”的屍身。
但是,畫廊中的氣流並沒有停止,仍然吸着他向室內飛去……
就在這千均一發之際,夜空中一聲唿哨,吼——
瞬間,吉普車突然四門大開,呼呼呼——從車上躍下一羣小小的生靈,一陣狂風似的衝進畫廊。
此時,畫廊裡吱吱嘶叫響作一團。
楚江童頓時明白了:原來“小夥伴”們是來幫自己的,天哪!
畫廊中叮叮噹噹,砰砰啪啪的響聲,伴隨着雜亂的吱吱嘶叫。楚江童一個箭步衝上前,伸手撥出插在“小杜”身上的驌驦陰陽戟,啊?“小杜”呢?
剛纔明明看得真真切切,鐵戟穿透了他的屍體,此時的地上僅僅有一件——灰色工作服!灰色工作服是怎麼回事?“小杜”又跑了!
楚江童飛奔向吉普車,抓起長長的手電筒,向畫廊裡照去,一片白茫茫的濃霧一般,只看見一隻只“四耳朵”越戰越勇,連蹦帶竄拼命地撕咬着。
吼——又一聲哨響。
“四耳朵”們呼隆隆跳出畫廊,頃刻間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畫廊裡清清靜靜,白霧一點點的淡去。楚江童攜戟站在畫廊中間,畫案上血跡斑斑,並沒有“四耳朵”的屍體。畫宣被撕扯得滿地皆是,牆上的《茅屋暮色圖》安然無恙。
殘留的白霧,輕紗一般,絲絲縷縷向着畫片中心滲入消失……
楚江童看得清清楚楚,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這……
過了少許,畫廊裡再次燠熱起來,好比突然關了空調。
奶奶終於醒過來了,楚江童越看越不對勁,怎麼還不如剛纔時正常呢?奶奶笑呵呵地望着畫廊:“小童,快過生日了,準備要什麼禮物呢?”
“奶奶,只要你好好的,我什麼也不要!走吧,咱回家!”
“是奶奶過生日嘛,孫子你好討厭噢——”
嘿!奶奶這——製冷語姿,比自己大學時的那位愛伸蘭花指的準爺們老師還潤透呢!”
奶奶聽話得反常,很像個孩子,居然還賣起萌來,撅起一張老嘴,眼神卻天真的像個小姑娘。
“小童,俺想去河邊看魚,陪我去好嗎?”
“奶奶,這——咱還是——回家擺積木吧!”楚江童嚇得要命,奶奶這樣子,會不會是“小杜”的問題?
爲了安全起見,將《茅屋暮色圖》摘下來卷好,裝進一條紙筒,斜背在肩上,手中握着驌驦陰陽戟,這樣子挺搞笑,像林沖夜宿山神廟那一段戲。
沒辦法,一幅價值連城的畫作寄放於此,出一絲紕漏跟跳樓沒啥區別。
奶奶快樂無比,一路走一路灑下天真的笑聲。楚江童緊緊靠在她身邊,與其說護送奶奶,倒不如說成呵護。
走着走着,奶奶突然來了個鄉土版的《搖籃曲》:“咚鏘咚鏘咚咚鏘,咚鏘咚鏘咚咚鏘,哄着伢子困大炕,炕上有個大膽郎,一覺睡到日頭撞東牆——咚鏘咚鏘咚咚鏘……”
楚江童真被奶奶給嚇尿了,狐疑地四處亂瞅,再細微的聲音都有嫌疑:“哎喲——我的親奶奶這是咋了?”
好不容易在奶奶的“咚鏘”伴奏中回到家,她卻毫無睡意,萌萌的眼神醉貴妃一般。
“奶奶,睡覺吧,天不早嘞!”
“小童,我的積木哪兒去了?你不是說……”
“嗨喲——奶奶,咱哪裡還有積木哪,還是唱咚鏘咚鏘咚咚鏘吧!”楚江童模仿奶奶的語調,沒想到,她一會兒竟迷糊起來。
楚江童沒敢離開,關掉燈坐在屋子正中,手握陰陽戟,腦海裡閃現那一件灰色工作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