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幕幕往事,歷歷在目。
關掉攝像機,拉開抽屜,一個小小的玻璃瓶裡裝着當時收集下來的鬼火之焰的焰朵碎片,它們仍然於瓶中燦然絢麗。
輕輕搖晃一下,如同晶瑩的藍紫色糖稀。
隱隱約約記得,有誰說過,這焰朵碎片千萬不可被蛇吞食,否則將發生不可收拾的局面。
他猶豫了一會兒,復又將小玻璃瓶放回。
剛剛放回去,便猛然一拍手:有了!隨即呼啦一下拉開抽屜,將小玻璃瓶裝入衣兜,急匆匆向山上奔去。
“小童,你跑得滿頭大汗,有什麼事嗎?”眉月兒迎過來。
“我覺得應該試試這個——”楚江童說着從衣兜裡摸出小玻璃瓶,一臉的激動。
“你是說……”眉月兒也有印象,沒想到這焰朵居然還在!
“來,我們爲陳鳳嬌試試看,你想想,既然這鬼火之焰不能被蛇吞食,吞食了一定會發生變異,萬物相生必相剋,說不準,她體內的小紅蛇會急急出來吞食,然後飛出她體外,到時我再消滅它……”
“這——會不會有危險?”眉月兒緊張不已。
“我也擔心,不過,目前只有這一招了!”楚江童向草房裡走去。
陳鳳嬌正倚着牆發愣,蓬頭垢面,目光消極。
老婆婆正在燒水。
楚江童一步跨到陳鳳嬌身邊:“陳鳳嬌,我想試試這東西,你必須配合我,無論多麼疼痛都要忍受,因爲我們實在沒有其他的方法了,當然,你也要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
“楚江童,來吧!無論怎樣,我都想試試!”陳鳳嬌痛苦的臉上擠出幾絲欣慰。
眉月兒握簪在手,將劍遞給他,嚴陣以待!
楚江童深深地吸一口氣,此時此刻,不緊張是不可能的,剛纔的興奮變爲凝結的顧慮。事已至此,不試就等於失敗,退縮就等於妥協!來吧!陳鳳嬌,別怕!我們不至於運氣那麼壞!來吧!
陳鳳嬌兩眼突然睜大,由剛纔的疲憊萎靡變爲興奮、衝動,她使勁擼一下袖子,將雪白的胳膊露出來,這樣子,甭說是用一種不破皮肉的方法,縱然是拿刀子割開一個傷口,她也情願,因爲,小紅蛇在她體內的傷痛,比起以刀割肉,簡直輕鬆多了。
環臂纏繞的小紅蛇圖紋,赫然醒目,猙獰可怖。
楚江童命令道:“眉月兒,你和老婆婆都出去,關上房門!快!”
眉月兒則堅持在一邊照應,怕萬一有什麼意外發生。
楚江童大吼一聲:“出去!”
老婆婆只好拉眉月兒一把,出去了。
楚江童輕輕從兜裡掏出小玻璃瓶,小心翼翼地擎着,彷彿託着一顆定時炸彈,慢慢地,慢慢地將小瓶靠近她的胳膊,然後再一絲絲地擰開瓶蓋兒,緊貼着她的胳膊,靜靜地擎着……
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十分鐘……
楚江童的額上,一滴滴汗珠無聲滑落,滴在陳鳳嬌的手心,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握了一下,楚江童目光焦灼而沉穩,周身的神經如同拉滿的弓,心裡不停地祈禱:出來!出來,出來……
可是,她的手臂,安然不動,毫無動靜,空氣彷彿僵住,時間彷彿停滯。
陳鳳嬌周身緊縮,無奈地搖了搖頭,示意他別再堅持了。
正在這時,突然,一道紅光閃過,他手中的小瓶猛地一墜,旋即,楚江童抽劍欲砍,然而,紅光忽地飛回她胳膊,復又纏繞如初。
啊!小瓶裡的碎焰明顯少了一些。
陳鳳嬌隨後疼痛難忍,聲嘶力竭地翻滾於地……
她瘋了一般跑出房外,撕扯着自己的頭髮和衣服,頭碰牆體,額上鮮血直流。
看來,她已經痛苦到了極點!
也許,人疼痛到這種程度,真比死還難受。
突然,她向楚江童竄來,一把奪過劍,狠狠地向自己胳膊上砍去……
楚江童飛身奪劍,用力將她抱住。
此時,剛剛吸食了鬼火之焰的小紅蛇,正在以極快的速度膨脹、活躍。
楚江童命令道:“快!眉月兒,鬼絲網!”
眉月兒拿來鬼絲網,將她縛住。
陳鳳嬌手抓腳踢,撕心裂肺地大叫。
楚江童再次摸出小玻璃瓶,迅速靠近陳鳳嬌的胳膊,擰開蓋兒,索性將劍擲在一邊,靜靜等候……
突然,一道紅光飛出,直奔小小的玻璃瓶,速度之快,僅眨眼工夫。
楚江童飛手而抓,同時一腳踢去,陳鳳嬌向後倒滑出去幾米之外。
他一連幾個閃躍,徑直衝向草房的外邊,雙手牢牢抓住小紅蛇,死死不放,然後不停地往石頭上摔砸!誰料想,這小紅蛇身形雖小,力氣卻極其大,幾次差點掙脫,都被他重新抓牢。
眉月兒看呆了,猛然明白過來,縱身才欲衝去——
楚江童大喊一聲:“不準靠前——”
遂雙手運轉,以靈悟之氣催它旋轉不止,機會只有一瞬,任何猶豫都會使它重新鑽入陳鳳嬌的身體。
說時遲那時快——楚江童閃挪回草房內,吸劍而起,嗖——向陳鳳嬌擲去!
就在小紅蛇即入非入她胳膊的瞬間被削爲兩截——小小的腦袋,在地上亂蹦了一氣,楚江童再補數劍,小紅蛇終於變成一灘紅色的血泥!
啊!陳鳳嬌獲救了!
她半昏半迷地,頭一沉,渾身頓覺放鬆,過了一會兒,她緩緩地睜開疲憊的眼睛,溫柔而幸福地擡起手:“楚江童,過來……”
楚江童長長地噓了一口氣,奔過去,用力地擁抱住她,拍拍她的肩頭:“鳳嬌姐,我們贏了,你終於自由了……”
她的臉頰悄悄滑落兩行如釋重負後的清淚……
眉月兒輕撫她額前散發,然後恍然大悟:“小童,我去備菜!”
楚江童咧嘴笑起來:“喝酒!”臉上漾起許久以來難得的憨氣與幼稚。
他端詳着老婆婆生爐子的背影,眉月兒走進走出的忙碌,陳鳳嬌幸福地眼神……靈感涌動,對,就叫《家》。
……
沒想到,這副繪畫作品,一經網上發出,立即便被一位港商購買。這位港商,正是曾經前來拜訪並送給自己紅檀木根瘤菸斗的那位。
鎮上的畫廊老闆不知從哪兒得來的消息,急匆匆趕來,埋怨道:“老弟!你真不實在,有這麼好的作品不拿出來,卻發到網上……”
楚江童並不做辯解,只是淡淡地說:“老哥,偶然得之,思而不得!”
古城縣又有幾個畫廊老闆過來看他的畫稿,有贊有疑,褒貶不一。楚江童並不多說什麼,有一搭無一搭地聽着,心裡仍然放不下的是另一件事——那個襲擊斗笠鬼的敵人。
每當夜裡,他都會去山裡修煉,然後在眉月兒的草房邊默默站一會兒,再去雞冠峰上的鬼洞中,看看他們的秩序,這纔回村,短暫的平靜並不代表那個隱形鬼的消失。
……
爸爸站在深圳的中心廣場上給媽媽打回一個電話:“夫人,家鄉還好吧!我來到南方後,才突然發現,自己的前半生算是白活了,有機會,我去接你們娘倆,讓小童到這邊發展!畢總帶我去走了走,看了看,我覺得,自己終於找對了地方,這一步算是走對了……”
爸爸的熱情洋溢並沒有烤暖媽媽的臉色,可能熱量太遠,烤不到這裡。
楚江童揪心地望着媽媽的眼睛,她放下手機,長長地嘆了一聲。
“媽,你在想什麼?”
“畢總——是個騙子,騙子像癌變細胞……”
“媽,瘦彈簧不接我電話,怎麼可以說服爸爸?”
“就說我病了,是癌症!”
“媽,這恐怕不好!”
“不是好不好的事,而是我怕自己真會得癌症,你爸爸在外邊,稀裡糊塗地遭騙,又渾然不覺,我不得病纔怪呢?”
“那,我再想想辦法,找找瘦彈簧。唉!這豬玀——真他媽的該斃!”
事實上,楚江童不僅沒有將爸爸追回來,反而遭到他的強烈不滿,從遙遠地南方輸送來的髒話,讓他倍感焦慮。
連日來,發生的事情,讓他很難從那種緊張中走出來,眼前仍然晃動着斗笠鬼的兇殘形象,好像他一直遊走于山間村落,隨時還會造亂生事。
他真的滅亡了!自己親眼所見,他也有着普通鬼的相同骨骼,有着對生的強烈慾望,對死的深切恐懼。
直到他的最後一刻,或許仍然不甘心。因爲他的統治慾望過於強盛,他的遠大“理想”未經實現,因此,他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