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二日,鉅鹿城已經變了模樣。
乞活軍修葺城牆,重建屋舍,幹得熱火朝天。
百姓們發散到附近鄉野,開墾良田,臉上都掛滿笑容。
有一支強力軍隊保護,他們都充滿安全感,而且這是他們自己的軍隊。
炎奴叼着根草,在城內幫忙搬運重物,一個人幹了幾百人的活。
妙寒則如之前一樣,將一切規劃的井井有條,乞活軍雖然戰力不錯,但缺乏文士。
爲此,她專門從修行界召回一百多名修士,讓他們充當文書,又有數千名清隱士,負責指導農種、畜牧、養藥、冶煉、製鹽等業。
那些修士自嘲一笑,讓炎奴重塑的一身境界修爲,轉化爲逆天修士後,融入到乞活軍中幹起活來。
他們一個個都是得道境大能,沒想到學那麼多道經沒有用,到頭來還是做些丈量田畝、登記造冊、輔導百業等工作。
“大帝,七日之約已到,我們該去關中了。”
張闢疆從洞天中出來,看到炎奴也混在鄉下,肩膀扛着兩頭牛撒丫子亂跑,不禁一笑,拉住他。
“哦?哦哦哦,我差點忘了還有正事。”
炎奴知道秦始皇陵的事不能再耽擱,當即放下兩頭牛。
他們找上妙寒,一行人放下這裡的攤子,一個瞬身就趕到雍州去。
乞活軍已經佔據了整個鉅鹿郡,一切百廢待興,炎奴用神農鼎提供的物資充沛,在愚紋軍被擊滅後,乞活軍再度‘繳獲’了大量物資。
可以說,現在大傢伙就安心發展,重建家園即可。
置於危險,這亂世確實四方皆敵,可留下的那些文書,一個個可是大高手……最差的都是長生期。
再加上修羊公重建妖國,以朱金剛爲首的一幫妖兵、妖將也是相當厲害。
關鍵時刻,再把一統修行界的刑天大軍招來,別說凡間,整個太陽界也能縱橫。
總之超凡層面的威脅,基本不用擔心,怕就怕凡間的紛爭。
真要是兩隻世俗軍隊正常的爭鬥,那就得靠乞活軍自己了。
好在乞活軍現在的實力,不說天下第一強軍,前三雄師是不成問題的。
很快,炎奴、妙寒、黃半雲、張闢疆、魚秧子、修羊公一行人,來到了雍州,關中之地。
這裡秦嶺森森,關隘險要,而間隔着一片片平原,又土地肥沃。
昔日周王在此生息,東出而剪滅大邑商。
秦國出此關,吞併六國。
劉邦據此地,一統天下。
這是絕對的龍興之地,張闢疆口中秦始皇所創立的龍脈,大概也是指這裡。
“關中啊……”
張闢疆俯瞰山下不遠處的渭河流域,那裡很多農田都荒廢了,鄉野村莊大多破敗。
百姓們面黃肌瘦,雖然不至於冀州那種千里無人的情況,但顯然都日子不太好過,乃至於很多地方,還能見到昔日戰爭破壞的痕跡,以及荒野無人收拾的骨頭。
“闢疆,這是你的家鄉吧……”魚秧子嘆道。
張闢疆囈語道:“昔日關中何其盛,舉世無雙,今日卻落得如此田地。”
他降下雲團,領衆人來到了長安城外的一座城邑。
長安城非常大,並且本質上不是一座城,而是一片都市羣。
大量的人口,其實不住在長安城內,而是對面的一座座陵邑。
像是長陵、安陵、霸陵、陽陵、茂陵、平陵、杜陵,這些衛星城的人口,個個不亞於長安,且同時還是軍事重鎮,可拱衛京都。
西漢前中期幾乎每一位皇帝都要在長安旁邊造一座城,遷居關東豪族、百姓,說是爲了守陵,其實是把天下豪族聚攏在天子眼皮子底下。
如此壓制了豪族,讓他們不能在自己的家鄉當土皇帝。
且豪族爲了自己的生活,還會從各自地盤,帶來豐沛的物資、人口與技術,如此九州各方不斷向長安輸血,造就了古往今來最偉大、最繁華的一片都市羣。
可謂一舉數得,整個西漢,根本不存在豪族門閥把持朝政、制霸地方的情況。
若非光武帝依靠世家得天下,改變了‘遷關東豪族以衛長安’的國策,令世家做大形成門閥,則根本不會出現後來的曹操、袁紹等地方豪強自行募兵割據的情況。
“我離開神洲時,還只有五陵,那時特意回鄉看了看,何其繁盛。”
“劉徹擇選五陵少年郎,關中六郡漢家子,追亡逐北,痛擊獫狁氏,以致於漠北無王庭。”
張闢疆帶大家遊歷各大漢陵,不斷爲大家講述昔日長安內外的繁華,關中百姓的富足,以及飲馬瀚海的強盛。
雖然那時候,他已經一百歲,早已脫離俗世,可依然充滿自豪,熱血澎湃。
妙寒嘆息,他當然知道漢之強盛。
又因爲天下精華都在關中,所以募兵時,只需要從長安旁邊的衛星城招募年輕豪傑即可,稱爲‘五陵少年郎’。
打獫狁氏也頂多擴大範圍到關中六郡,而且只要良家子,即富足的農戶子弟,稱爲‘六郡良家子’。
就靠這五陵與六郡,打遍天下,建立強漢威名。
沒有人可以在關中以外的地方,發展出強過中央的勢力。
朝廷掌控關中,就能掌控天下。
然而王莽從內部篡權,又有光武帝解開了地方豪族的枷鎖,大漢還是倒了。
先是失去京城的繁華,隨後又經歷漢末董卓、李榷郭汜的摧毀,直到前不久羌渠胡蠻叛亂,攻入長安洗劫。
關中再也沒有昔日的景象,到處破敗不堪。
“嗯?”
“什麼!他們還敢盜掘皇陵!”
忽然,張闢疆瞳孔一縮,瞬息間衝向了另一座陵邑。
衆人急忙跟上,只見一羣羌渠士兵,正在熱火朝天地大挖陵墓。
他們搗毀了地面建築,已經剖開了封土。
“這是霸陵,是文帝的陵墓……”張闢疆呢喃着,手中劍已經自動出鞘。
魚秧子眼疾手快,立刻按壓上去:“闢疆,你現在的身份,若斬出這一劍,與炎奴親自斬出沒有區別,必定天翻地覆。”
“我們馬上就要得到人皇名額了,爲了一座陵墓,不值。”
炎奴見到挖墳,倒是沒啥感覺。
他當然知道入土爲安的重要,阿翁總跟他說,平生沒啥盼頭了,能好好活着,最後落葉歸根,葬在家鄉,便是安足了。
不過尋常窮人家哪有什麼陪葬品,炎奴見一羣胡蠻士兵,身後有許多馬車、牛車,盛滿了金銀,很多東西上還帶着土,並且款制與當今不同,顯然是陪葬品,剛從陵墓裡挖出來。
他不禁困惑:“在墳裡放那麼多值錢玩意兒,這不是欠人挖嗎?”
張闢疆皺眉看向炎奴:“你這是不知道文帝的功績和偉大啊。”
炎奴撓頭:“不是,這跟他功績有何關係?他再有錢,放這麼多在墳裡,埋在地下,也遲早會被人挖的。”
“現在阻止了,以後也有人挖。他若是跟老百姓一樣,這些士兵也不會如此大費周章。”
“……”衆人無語,怎麼跟他解釋文化、禮法這些東西的意義呢。
但着實無法反駁,只得沉默。
這時地上一抹黑影竄出,衆人定睛一看,正是羅閻等人。
此番去秦始皇陵,少不得要魔道這般知識廣博,精通數算機關之道者。
羅閻顯然聽到大家的談論,一出來就說道:“炎奴伱說得好,財富平白埋入土裡,勞民傷財,於國無益,不如節用薄葬。”
“就算要埋,還不如埋些書呢。”
張闢疆撇嘴:“你們魔道出於墨家,當然是這麼想,”
“而且我再說一遍,這是霸陵!”
羅閻一怔,頓時也陷入沉默。
炎奴奇怪道:“霸陵咋了?”
妙寒解釋道:“因爲文帝是有漢一代,最爲薄葬的皇帝。”
張闢疆肅然道:“文帝一生奉行節儉樸素,與民休息。其勵精圖治,實現國家強盛,百姓富足。”
“在位二十三年間,沒有新修一切宮室苑囿樓堂館所,沒有增添一件車馬衣物,平時只穿粗厚絲綢製作的衣服,最寵幸的慎夫人所穿長裙也不會拖到地面,帷帳上沒有刺繡。”
“就連修繕露臺,得知要花百金,也說‘百金中民十家之產,吾奉先帝宮室,常恐羞之,何以臺爲’,於是廢止此事。”
“他一生節儉愛民,自然也不會厚葬,修葺陵墓時說‘當今之時,世鹹嘉生而惡死,厚葬以破業,重服以傷生,吾甚不取’。”
“下令只陪葬陶製品,不使用金銀銅錫等貴金屬裝飾。甚至不治墳,即不起高墳搭建大片地面樓閣,其意節省民力。”
“死前又說‘朕聞蓋天下萬物之萌生,靡不有死,死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者,奚可甚哀’。”
“表示要帶頭破除厚葬之風,下令自己的祭祀大典不得超過三天,全國百姓三天之後必須脫下孝服,不得禁止百姓婚喪嫁娶。且保持霸陵山川原樣,不得有任何改動,就這麼自然的葬下去。”
“我神識已看到,這陵墓里根本沒有什麼值錢東西,都是些瓦器、鐵器、陶甬,多爲其生前私用之物。僅有的一些金銀首飾也是極小,乃是其皇后的首飾。”
他一番話說完,炎奴這才明白,爲何張闢疆之前會對自己說‘你這是不知道文帝的功績’。
炎奴本以爲是其功績太大,所以厚葬一下,沒想到是指其一生節儉,帶頭堅決反對厚葬的。
“不對呀,這些金銀珍貴的陪葬物哪來的?”
炎奴手指着那羣羌渠氏胡蠻大車小車裝滿了的豐厚收穫。
張闢疆咬牙道:“這些是從茂陵挖來的,即漢武帝陵寢。”
他是仙人,一眼分辨因果。
炎奴撓頭,原來如此,這片到處都是帝王陵,羌渠氏發動了幾萬人到處挖。
如此多的財富,都是從其他陵墓挖來的,而霸陵這裡纔剛開始挖,這封土堆還沒刨開呢。
“盜掘其他漢陵也就罷了,我早已爲仙人,還坐得住。”
“但這霸陵內,根本沒有金銀可充軍資,此事就連當初的赤眉軍,後來的董卓都知道,盜誰的陵都沒有盜文帝的陵,明白勞師動工只會大失所望。”
“可這羣胡蠻,貪婪無知!竟然敢掘霸陵,他們見陵墓沒有所得,恐還泄憤於文帝遺骸,徒擾其安息。”
“我與文帝是至交好友,知他爲人乃是世間罕有的明君。”
“就算大漢已亡,但一羣胡蠻敢教其暴屍荒野,我也萬不能忍!”
張闢疆絲毫與文帝感情深厚,說罷,一劍已經揮出,根本不考慮後果。
對於張闢疆的行爲,炎奴沒有阻攔。
聽到文帝是好皇帝,他也義憤。
但妙寒一個閃身將張闢疆的劍光收下,喝道:“有了人皇,我等纔可收拾河山,驅逐腥羶,最終徹底根絕天道。”
“你這一劍下去,就前功盡棄了,無限的毀滅與混沌下,也許我們不會輸,但天道也永遠不會輸了。”
炎奴咬牙,他不怕天道,但想滅天道卻只有一個辦法,現在就差人皇路補完。
“那也要把他們趕走!”
妙寒點頭:“放心,我來!”
她不是個喜歡一人一劍衝鋒陷陣,殺戮萬千的人。
但現在只有她可以在不提前開啓最終決戰的情況下,驅逐這些胡蠻。
當即紅衣駿馬,盪出一股劍炁,跨越數百丈,斬殺了一員明顯是首領的老頭。
這頓時激起騷動,正在挖掘的胡蠻,紛紛拔出兵器聚集列陣。
“大王死了!大王死了!”
“可惡,有中原俠客!行刺了大王。”
“該死的女人,抓住她!”
羌渠氏胡蠻叫罵着,嚷嚷着賤女人,全都眼睛通紅,兇惡地撲殺而來。
他們沒有被那跨越數百丈的可怕劍光嚇到。
而炎奴他們也沒想到,妙寒一劍宰殺了一員首領樣的人,竟然就是羌渠氏的大王!
“猴兒,給我雄兵百萬!”
“好嘞!”黃半雲的猴兒應聲。
妙寒則騎在馬上,橫劍而立,紅衣似血。
羌渠氏整頓兵馬,剛要衝殺上來,突然都臉色驚恐,看向妙寒身後。
只見那裡,從山坡後面涌上來黑壓壓無數的騎兵。
全都是重甲,肅殺之氣滔天。
漫山遍野都是,約莫有三萬鐵騎!
有烈旗招展,上書大字‘漢’。
“啊?”
“哪來的這麼多騎兵,深入到長安腹地!”
“敵襲!敵襲!”
羌渠氏慌亂起來,雖然他們也有幾萬人,但陣容分散,且馬兒都在拉車裝財寶。
再加上大王一上來,就被妙寒宰了,羣龍無首,指揮混亂。
頓時沒有戰意,萌生退意。
“膽盜皇陵者,殺無赦!”
三萬鐵騎喊殺聲震天,衝山坡上俯衝而下,場面極度震撼!
更可怕的是,有一股霸氣和殺氣,夾雜着浩然正氣,呼嘯而來。
定睛一看,一員烈甲少年,橫槍屹立在山頭,目視着他們,其威壓蓋世,震驚百里。
“這是誰的兵馬!”
“看旗號……是漢。”
“啥?漢軍?是獫狁氏的軍隊終於打進關中了嗎?”
“不對,這不是獫狁氏的兵,看這裝束,好像還我們盜掘的皇陵裡的陪葬陶俑一樣……”
“什麼!難不成是大漢?”
羌渠氏的軍隊嚇懵了,本就混亂的他們,心中回想起了曾經被大漢支配的敬畏。
他們被大漢統治了數百年,哪怕是漢末,亦效力於董卓、馬騰等人麾下,尊其號令。
今日突然見到漢軍鐵騎,再加上他們在盜掘西漢皇陵,頓時感到恐懼。
莫不是各大皇陵留有超乎想象的設計,他們的盜掘驚動了先漢守護皇陵的英靈,讓大漢鐵騎復活了?
他們可剛剛挖了漢武帝的陵啊!這不會是漢武帝的軍隊吧?那烈甲少年將軍難不成是冠軍侯?
“撤!快撤!”
“是大漢!是大漢啊!”
不可一世,縱橫關中的羌渠騎兵,竟然心虛到不行,兩股戰戰瘋狂逃竄。
紛紛化爲好幾股部隊,零散向西邊逃離。
直接士氣崩塌,兵敗如山倒,潰不成軍!
連抱在懷裡的陪葬品都丟掉,滿載的馬車直接遺棄,生怕帶着這些漢陵之物,會被什麼詛咒糾纏,被漢軍追殺到天涯海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