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奴從來不會受困於現實,受困於環境而妥協。
他只會認爲,是自己做得還不夠。
“這還不是太平,因爲還有人,要爲別人的幸福而承受苦難,付出代價。”
“那這就還不是真正的太平!”
炎奴語氣堅定,意識到現如今無盡次元所迎來的時代,亦不過是類似於當年神洲時期、銀河時期一樣的小太平。
只是通往真正太平的一個過渡狀態,還應該更太平纔對。
沈樂陵則震驚:“啊?炎奴,這還不夠嗎?人人都幸福得沒邊了。”
“無數人隨心所欲,創造自己想要的一切。”
“浩瀚的大世界,他們能設計一個又一個,每個大世界都可以包含無數的宇宙,亦或者不同的世界觀。”
“那裡有數之不盡的星系,數之不盡的大陸,數之不盡的文明。處處都是各不相同,曾經渴望或不敢渴望的樂園!”
“他們能按照自己的喜好,設計科技樹、修行路,乃至幾百幾千萬重境界,在其中享受進步的樂趣。”
“也可以安排別樣的能力,在一個平凡的世界中,體驗無數種不同的人生。”
炎奴掃向無量世界,認真道:“他們是快樂了,可其他人呢?”
“他們每一個人,一個小小的欲求和樂趣,就要無數人爲之浮沉,掙扎賣命。”
“設計一個簡單的背景,那背景中就是無數的生靈在悲歌。”
聽到這話,阿翁猶豫道:“炎奴啊,阿翁不能說懂,但是阿翁感覺你有點在跟自己較勁了。”
“之前也說了,你沒有感覺到大家不滿意,就連唯一有點不滿意的釋迦摩尼,也選擇以身入其中,去渡那些人工智能,而不是讓你改規則。”
“既然世上所有人都覺得這樣很好,那伱又爲何要改變它呢?”
炎奴聽到這樣的話,幾乎炸毛了:“阿翁!”
“你說的‘世上所有人’,只有那些擁有太平天輪的‘舊人’,而沒有那些被創造出來的新人嗎?”
“當年那些貴人說‘天下興亡盡在豪族手中’,張口‘萬民’、閉口‘天下人’。”
“他們也認爲‘所有人’都覺得好就是對的,可當年那‘所有人’裡,沒有你。”
阿翁呢喃道:“可是,那不是人工智能嗎?那些並不是真正的人啊。”
炎奴認真地看着她:“阿翁,作者也沒把咱當人!”
“……”阿翁怔住。
炎奴眼神堅定道:“過去的貴人們,就從沒把賤民當人。”
“神靈就從沒把凡夫俗子當人。”
“強大的宇宙生靈,沒把低等生物當人。”
“自詡先進的飛昇體主宰,也從沒把文明生靈當人。”
“低維生物只是高維存在眼中的泡沫,低次元世界只是高次元存在一個盒子裡的遊戲。”
“整個界面,也不過是上層敘事的一本書,作者夢境裡的幻影。”
他一句句話,都在闡述這個世界原本的模樣,讓阿翁沉默了。
“是不是真的人,不在於別人怎麼說,而在於自己怎麼想。”
“如果只是虛擬製作的幻象也就罷了,無非是按照程序辦事。”
“可現在那些所謂的人工智能,已經沒了人造的痕跡,一個個都是真實的血肉,有着自己的意識。”
炎奴說着,越發嚴肅:“我要的是真正的太平,而不是換了一批人當賤民。”
“我說過,如果一定要剝削壓迫他人才能幸福,那就衝我來。”
“阿翁,你難道希望我們辛苦開闢的太平,就是一個更大號的澤塔帝國嗎?”
“這都是你教我的,我要建立的太平,你竟然不知道嗎?”
阿翁人傻了,被炎奴一通話說得頭暈目眩。
他是教了炎奴要太平,可是什麼宇宙生靈、飛昇體、高維度、上層次元、作者之類,他可沒教啊,這些東西他當年上哪知道去。
阿翁苦澀道:“娃啊,我知道,我知道你和所有人都不同……我只是覺得,你這樣太累了。”
“人心複雜,恰恰是世上沒有第二個你,所以你所想的,未必是大家想要的。”
“這纔剛太平多久?何必又搞亂?也許你再折騰一番後,還是不滿足。”
“不如放手,就讓你那些夥伴們,去慢慢改變吧,佛祖不也在補充嗎?如果現在的太平,真像你所說的不對,那一定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力求改變的。”
炎奴沉默了。
阿翁見他不說話,嘆一聲道:“阿翁以前,就希望你能好好的,其他也別無所求。從沒想過,讓你管那天下事。”
“如今你不光管了,還創下這偌大的太平,阿翁可驕傲了,現在已經很好,很好了。”
“可人嘛,總得安分下來過日子,不能一直折騰吧?”
炎奴問道:“真的嗎?阿翁。”
阿翁點頭:“平平淡淡纔是福,你也可以好好體驗一下這樣的太平嘛,這些日子,你不是很開心嗎?”
炎奴再次露出了那燦爛的笑容:“阿翁,我很開心,這半年是我過的最開心的日子了。”
阿翁看着這笑容,就忍不住撫摸:“你咋還是笑得這麼傻?”
“哈哈哈哈。”炎奴大聲地笑道:“因爲阿翁說,最喜歡我這樣笑了,哪怕再也看不到阿翁了,也不要傷心,一定要笑。”
妙寒擡起了頭。
阿翁拍了拍炎奴:“傻孩子,阿翁說這些,是希望你能一直這麼開心啊。”
“好了,別想那些了,好不容易太平了,可這家裡要沒你,阿翁也感覺孤獨啊。”
“咱回家吧。”
炎奴乖巧地點頭:“好,我聽阿翁的。”
沈樂陵沒想到炎奴之前那麼生氣,阿翁一說,就放下了。
感慨炎奴是真聽阿翁的話啊。
衆人回到宅院裡,又過起了平靜如水的日子。
如此又是半年,每天,炎奴都一如既往,開心地像個孩子,村裡村外的撒歡。
然後扛着一條大魚,或是拖着一頭野豬回來,嚷嚷着要乾飯。
酒足飯飽後,妙寒就吹簫給他聽,沈樂陵就跳舞給他看,炎奴興起了還要表演一口三隻豬。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炎奴是絲毫不會覺得膩歪。
妙寒與沈樂陵也樂在其中,尤其是沈樂陵,能陪着炎奴就已經很好了。
當年她就說想拉着炎奴遠離打打殺殺,過着沒有爾虞我詐的隱居生活,如今算是夢想實現了。
然而,阿翁卻一天天地消沉。
他現在看似還是老翁,實則精力澎湃,神魄壯實。
以至於有種年紀輕輕,就被迫養老的感覺。
曾經最渴望的生活,驀然回首,卻覺乏味。
一日,他夜裡躺在牀上,跟幾個老夥計在夢裡下棋。
畢竟也不能每天就看着孫子,實際上到了夜裡意識都是和曾經的親戚、鄰居、老友相聚的。
不過這次,對面的洪叔,下了一半就要走。
阿翁問他咋了。
洪叔撇嘴道:“我跟你下棋分心,被人偷襲死了,草!”
“你死了?”阿翁錯愕。洪叔搖頭道:“不是我死了,我來之前正在參加神魔大戰,你一叫我,我就來了,忘了時間靜止。”
“想着光憑護身靈寶,就算身體坐那不動也沒事,而且還有很多強者爲我護法。結果……對方一個魔祖級人物,竟然以大欺小,偷襲我,萬軍從中把我的化身滅了。”
阿翁急忙道:“你在打仗啊?那快回去吧,你這還來跟我下什麼棋?”
洪叔擺手道:“無所謂,死則死矣,你叫我來我肯定得來啊。你整天悶在茶山村,還在過田間老農的日子,我看你憋着慌,怎麼能不來呢?”
阿翁有些愧疚道:“你不來我也可以去虛擬世界,這沒什麼。你那邊玩得是真的吧?”
洪叔點頭道:“那當然是真的,我跟你說,我就是設計了一下大概的背景,然後定了幾十個修煉等級。”
“具體每個境界的玄奧、心境,也就大概描述了一下,如何修煉也都是隨便拿些玄乎理論往裡塞,比如世間有陰、陽、時、空、生、滅六條至高道,然後還有三千大道,以及十萬八千條小道。”
“每個又有若干奧妙及至理,哪怕只是掌握一條至理,都能成就地仙,而掌握一條小道就足以是天仙……”
“總之我就大概設了個框架,具體的我都想不出來,就乾脆讓宇宙看着辦。”
“好傢伙,結果就衍生一派極其恢宏的大世界,修行理論多到恐怖,且每個都真有道理,我修煉的時候都驚呆了。”
“總之這跟虛擬世界完全不一樣,虛擬遊戲裡你設定的境界,是空泛的,你想有什麼感覺就有什麼感覺,充其量模擬一種極致的爽快,但事後心裡空空如也。”
“可信息設定的世界不同,充斥無盡細節,你如果設計一個境界,會讓你的心境都昇華,氣勢如天威,就真的可以,一切都是真實、現實的。”
說着,洪叔氣質一變,周身有神光氤氳,眼眸看透世間滄桑。
只是微微一瞥,就一股霸氣襲來,彷彿蒼天凝視。
阿翁看一眼都心顫,好像見到了顓頊等那些經歷過金戈鐵馬的古帝一般,甚至猶有過之。
洪叔很快又變回原樣,說道:“說實話,我都受不住那些心境。”
“一開始我還正常修煉,可僅僅突破一個境界,就感覺自己心性都變了。”
“我怕再這樣下去,我會不是我,所以給自己設了一層心靈壁障,將自己原來樸素的性格保護起來。”
“如此,各種境界的心境,隨拆隨裝……即插即用……”
阿翁感慨:“信息就是現實本身啊,而信息也無所不能。”
洪叔點頭:“沒錯,那些虛擬的人工智能,到了現實裡來,都猛得要死。”
“我就是簡單設計了勢力、宗門、國度,有正道、有邪道之類的,其他都自然演化。”
“好傢伙,那邪道是真的狠啊,那些老魔老怪,無所不用其極,我剛開始在裡面闖蕩的時候,被他們搞死好多次。”
“那手段是真的你連想都想不到,我原本打算純靠自己的本事,結果根本混不下去……”
“逼得我後來只能作弊了,給自己加了幾個獨一無二的逆天手段,比如自動知曉所有針對我的敵意陰謀啥的……”
“還設計了幾個極其正義聰明忠誠於我的夥伴,才站穩腳跟。”
阿翁震撼,這得多真實。
這就是他創造的世界,他肯定知道很多特殊奇遇地點,就這還玩不贏NPC。
不過想想也是,洪叔本性就是個打鐵的老百姓,他又不願自己的心性改變,那自然搞不贏那些真正的邪魔外道。
“算了,反正已經死了,這個身份我也玩膩了,回頭再換一個,我們繼續下棋。”洪叔說着又坐了回來。
阿翁一愣:“還下什麼棋啊?你這都以天地爲棋了。”
“快跟我說說,你前幾次都是咋死的?”
洪叔有些尷尬,似乎其中一些細節,不足爲外人道也。
他想了想,挑了些經歷說,着重講了一些邪道中人的狠辣與手段。
聽得阿翁是義憤填膺,隨後得知洪叔最終將其手刃,並還幹了許多大事,就感覺熱血沸騰。
“真的可以這麼狠啊?我聽得都恨不得直接加載天仙境界,一刀劈死他!”阿翁聽了幾段震驚道。
洪叔笑道:“那就沒意思了,我最後是將其多年來佈下的大局全盤破壞,令其絕望發狂,才當衆一錘子砸死的。”
“做得好,還有沒有?”阿翁聽上癮了。
洪叔說道:“有,還有個神魔級的強者,心知復仇無望,苦修一輩子也追不上自己的對手,於是佈下大局,盡棄自己一身修爲與心血,帶着記憶投胎到仇人後代裡,借仇人的資源重修,在仇人的愛護下成長。極盡僞裝,成爲自己仇人的心頭寶……”
“最後當了好大的敗家子,一舉敗壞其全家,坑了全族,害得整個族羣都被更強的大能連根拔起,臨死時公佈了所有真相,讓仇人瘋狂,以復自己心頭之恨的大魔頭……你見過沒有?”
阿翁大駭:“還有這等事?太狠了!”
“還有更狠的呢!”洪叔嘖嘖說道。
“快快!詳細說來。”
他們在夢境中深聊了一夜,洪叔講述了自己一些經歷和一些發現。
阿翁那是心潮澎湃,聽到洪叔邀請他去自己的世界玩,頓時也心癢難當。
第二日,他就向炎奴提及,表示他要去洪叔那裡串串門。
“阿翁,我陪你。”炎奴想一塊去。
阿翁想了想拒絕了:“不用了,阿翁就是跟朋友聚聚,很快就回。”
“聽話,你就在家等阿翁。”
炎奴微笑答應:“好,我等阿翁回家。”
阿翁當即離去,一瞬間消失。
當日夜裡,他精神抖擻地回來。
炎奴喊道:“阿翁,我抓了條好大的魚,快燉給我吃吧。”
阿翁一愣,摸摸他的頭:“不了,阿翁累了要歇息,明日再吃吧。”
翌日,他爲炎奴煲了魚湯。
咕嚕嚕大口喝完後,他站起來說道:“我今天要去找你伯父,晚飯不用等我了。”
炎奴興奮道:“阿翁,我們一起吧。”
阿翁擺手:“我去去就回,你就在家等阿翁。”
說罷他又離去。
之後,一連幾日都如此。
到後來,整夜都不歸,回來也是說幾句話後就進房睡覺了。
當然,大家其實也根本不用睡覺。
阿翁與衆多老友在夢中相會,談天說地,聊着各種闖蕩的計劃。
如此,白天離去,晚上入夢。
從洪叔再到以前的茶山村民,再到過去青州軍的戰友,乃至阿翁自己的父親、祖父等親戚。
他走遍了許多世界,瞭解到大家每一個生活都極度精彩,包括他的妻子,還有親生的兒子,現如今也都各有各的生活,所以纔不回來。
基本沒有人還過着他這樣的日子了,思想都發生巨大轉變。
尤其是得知他的妻子,已經是一方女帝,氣度威嚴,容貌絕美,還是二十歲的年齡,與過去都完全不像一個人後,阿翁更是徹底釋然。
妻子的世界,他沒有去。兩人在夢中短暫相聚片刻後,他的妻子就以朝中有事爲由分別。
阿翁對此很平靜,夫妻情分就這麼平淡地結束了,他反而感覺很適應。
從這之後,他要離去,更是不再確定歸來的時間。
直接從七八天不着家,再到三五個月纔回來看望炎奴一次,最後則只是遠程通訊和炎奴聚聚。
就這樣,足足十五年過去了!
阿翁養了他十五年,他也等了阿翁十五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