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冷宮(一更)
去南樑皇都的路上走了四天半。
因爲樑元旭的封地就在離着鄆城百里之外的地方,所以他這趟出門就是打着去封地查看糧產的名目,走的是明路。
再加上南樑太子樑元軒在朝中的地位如日中天,壓根也會太過關注這個並不出色的兄弟的一舉一動,所以他回城的時候多了一兩輛馬車的小事就更沒人會在意了。
他們抵達皇都是第五天的日暮時分,離城不遠的地方,一路上一直都很配合又不多事的武曇卻突然命令車伕快行,追上了樑元旭的馬車。
“王爺,方便停車跟我們姑娘說兩句話嗎?”青瓷撩開窗簾衝對面的車窗喊話。
兩輛馬車並駕齊驅,又行了一小段,樑元旭那輛馬車才緩緩的停了下來。
武曇也沒擺譜,主動打開車門,被兩個丫鬟攙扶着下了車。
旁邊樑元旭那馬車的車伕也跳下車轅,打開了車門。
車廂裡的光線有點暗淡,樑元旭靠在軟枕上,那兩個美貌婢女都跪在旁邊服侍。
樑元旭擡了擡眼皮看過來:“前面馬上就進城了,你是有什麼話要同本王講?”
武曇衝着車廂裡福了福,問道:“小女子這一次是帶着晟王爺的命令來的,主要是爲了拜見我朝的宜華長公主殿下,我是想問王爺……您京中針對此事是做的何等安排?不知你是計劃哪日帶我進宮?”
她看着年紀小了些,但這樣說起話來,神態語氣都收馳有度,反倒是顯出了幾分穩重來。
樑元旭聊做不經意的上下打量她一遍道:“此事秘密,自然是要避免夜長夢多的好,本王已經通知京中做了安排,明日王妃就會送拜帖進宮,後日一早你可隨她混進宮城。只不過賢妃娘娘那裡常年不與外人來往,她又性子烈,並不十分好相處……晟王遣你來京的消息本王也不方便提前告知於她,屆時進宮之後……本王不保證最後會是個什麼結果。”
一來是他跟宜華長公主並無來往,貿然的說不上話,二來——
他也不想惹上一身腥。
如果他想辦法先替蕭樾往宮裡遞了消息,後面一旦有什麼差錯導致事情敗露,宮裡順藤摸瓜的查下來,他必然說不清。
他可以答應蕭樾幫忙牽這個線,但絕對不會冒險先提前把自己牽扯進去的太多。
“這樣最好,我也是擔心夜長夢多,覺得此事應該速戰速決。”武曇贊同的略一頷首,說着,又側目看了眼身邊的青瓷兩個,再問;“那屆時王妃能帶我們幾個人進去?”
讓他正兒八經的跟一個小丫頭議事,樑元旭心裡很不舒服,這時候就有點不耐煩了:“宮裡不比別的地方,生面孔出入本身就帶着極大的風險,本來本王也是看晟王的面子在冒險行事了……只能帶你一個。”
這樣的回答,在武曇的意料之中。
但是青瓷兩個聞言卻都是一驚,不由的緊張起來,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又覺得樑元旭其實說的也沒錯,不想給主子橫生枝節,不好貿然開口,就只遲疑着不知如何是好。
“那我知道了,多謝景王爺!”武曇點點頭,面上卻帶着幾分遺憾和爲難的看了青瓷二人一眼,然後又道:“那我帶着這兩個婢女進王府可還使得?後日進宮之後的情況不好估算,若是惹了旁人起疑,恐怕也會注意到這幾日王府進出的生面孔,既然我這兩個丫頭不方便跟着進宮去,那我想今日就不要叫她們跟着進王府了,我讓他們在城中另擇一住處。景王爺你好心幫忙,我總也不好給您添麻煩。”
武曇身邊這倆丫頭都是會功夫的,雖然走在大街上,一般人不會想到,可樑元旭身邊也有高手,行家還是能看出端倪的。
雖然不知道這兩個丫頭功夫的具體深淺,但要真鬧到交手起來總歸是麻煩,現在武曇主動提出不叫兩個丫頭貼身跟隨了……
跪坐在車廂裡的紅絮眼睛一亮,連忙提醒樑元旭:“姑娘的心思甚是細膩周到,王爺,其實這樣也好。”
能少帶一個人進府,他就少一個的麻煩,樑元旭對此自然也無異議,直接就點了頭:“隨你吧!”
“多謝王爺!”武曇又道了謝,就帶了兩個丫頭又轉身朝自己的馬車走去,一邊細細的囑咐她們:“南樑的命婦入宮拜見按慣例走的都是西側宮門,屆時你們進城自己找個地方先住下,後日就直接去西側宮門附近等我吧,辦完了事咱們就不在這皇都滯留了,早點回去給王爺覆命,他也安心!”
就是尋常說話的語調,樑元旭那邊的馬車裡能聽得清清楚楚。
放她一個人住到景王府去,青瓷兩個是一百二十萬個不放心,可又知道她素來有主見,既然是決定了的事,勸也沒用,再加上還有這些南樑人在旁邊盯着,更不好多說,就只強忍着應聲:“是!”
主僕三個上了馬車,車隊繼續往前走去。
等車轍的碾壓聲響起,藍釉就摸到車門那裡警惕的守着探聽外面的動靜,青瓷迫不及待的壓低了聲音道:“主子您怎麼能一個人跟他們走?萬一這些南樑人心生歹意要對您不利怎麼辦?”
武曇眸中閃着戲謔輕鬆的笑意,莞爾道:“他們會有想法是一定的,但那也必然是等我出宮之後的事了,因爲照目前這個形勢看,你們王爺提出的合作條件還是叫他很心動的,他怎麼都得順利把我引進宮去見了長公主一面,這樣才能再回頭去跟你家王爺說話。”
這個樑元旭不可靠,當時送這兩個女人過去,想用美人計往蕭樾身邊放人是一步棋,後來沒能成,他就果斷放棄了,就說明他已經有了別的盤算和主意……
那天她一時興起,故意大肆折騰了一番,爲的就是叫那兩個女人看見她跟蕭樾之間非比尋常的關係。
這是個誘餌!
雖然蕭樾自己有絕對的把握不會在這個樑元旭手裡栽跟頭,但他確實不宜親自出現在這南樑皇都之內,甚至是混進宮裡去,他自己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因爲要見的人是被大胤皇朝放棄了十多年的宜華長公主,這一趟任何其他人都不能代勞,只能他親自來……
當然,她除外,因爲她確實有她自己的辦法和說辭,能夠接近那位長公主。
武曇和蕭樾之間,其實從始至終一直都沒有互相交流這些細節和瑣事的,可是相處的久了,彼此對對方都有了解,她能猜到他的用意,他也能看透她那點小心思和手段,也不需要多言,彼此心照不宣就好。
而樑元旭這邊,只要認定了她在蕭樾心目中佔着分量和地位,自然就會心悅誠服的答應讓她替蕭樾前來。
畢竟——
要控制她這樣一個小丫頭可比直接對付蕭樾來的容易的多。
“可是……”一聽她說樑元旭確實有問題,兩個丫頭就更急了,想要勸說,已經被武曇再次打斷:“都聽我的,自保的能力我還是有的,你們不跟着會更好,畢竟我年紀小還不懂武功,會讓他們本能的就放鬆警惕,這樣就算有什麼變故,我也更容易脫身。那天你們準時過去西側宮門附近,如果樑元旭真在打我的主意,那麼他必然會安排人手去控制你們,你們不需要拼命,裝着跟他的人抗爭一下,然後就當不敵,把那些人引開。王爺提前在城裡安排的人手在城西的四葉衚衕,一會兒你們進城,景王府可能會有人直接盯梢,不要住客棧,直接把尾巴甩掉,你們都住到四葉衚衕去,後天讓那邊的人手去宮門外等着接應我。”
蕭樾那天出門半夜纔回,就是忙着出去佈署對皇都這邊的安排了。
兩個丫頭雖然還是覺得把她單獨交給別人實在是太冒險了,可既然來都來了,總不能現在打退堂鼓,把這趟差事給扔了。
兩人糾結許久才還是滿心憂慮的點頭應下:“是!奴婢記住了。”
武曇讓她二人又跟着馬車走了一段,在進城之前就讓她們下車,自己行動了,她自己則仍是坐着馬車跟樑元旭一行去了景王府。
進府的時候已經入夜,樑元旭讓紅絮和紅夭兩個給武曇找了個位置比較偏僻的不起眼的小院子住着——
就是他的王府裡,也是要防範着有太多人見到這個身份敏感的小姑娘的。
武曇並不挑剔,跟着兩人去了那小院住下,只不過進門之後就半點沒有客人的自覺,直接讓兩人去給她打洗澡水來。
兩個婢女似乎也沒有因爲以前受過她的氣而刁難,幫她把包袱放下就恭順的領命去了:“是!姑娘您稍等,奴婢們這就去準備。”
頓了一下,就更是和顏悅色的說道:“姑娘,爲了後天進宮之前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懷疑,這兩天要委屈您,您儘量不要出這個院子,您知道的,就算我們王府的守備再嚴,畢竟也是人多眼雜,保不齊裡面就有別家的眼線在。”
“我懂!”武曇一笑,意味深長的就點了頭。
兩人於是就不再多言,一個去叫人燒水,一個去廚房給她端晚飯來。
武曇坐在桌旁喝着水,待到她兩人出了院子,就是神色一凜,將腰間佩戴的荷包解下來,又從包袱裡拿了個一模一樣的系在腰間,然後把包袱裡帶着的袖箭和手裡的荷包一起拿到裡面的臥房,塞進了腳榻下面的暗格裡。
一般人家的腳榻都會做成中空,倒不是爲了藏什麼,反正是中空的,平時也可以儲物用。
把東西藏好,她就又坐回了桌旁。
去取飯菜的紅夭先回來,武曇確實已經飢腸轆轆,直接沒客氣的就撿了筷子起來吃飯。
她吃飯的時候紅夭就去尋了紅絮,幫忙一起燒水擡水。
武曇看見她走,就把剛端起的飯碗放下,拿了個空碟子,往裡邊扒拉了半碗米飯,又從四個碟子裡各自夾出一些菜來,端到後窗那裡,開窗倒進了後面的夾道里。
插好窗戶,她重新回外屋,拿出包袱裡的一包乾糧來。
她胃口本就不大,隨意的吃了一點就把剩下的又包好,也扔進了腳榻下面的夾層裡。
因爲不想讓太多的人知道府裡來了特殊身份的客人,紅絮兩人打水都沒敢去水房,直接在臨近一個有竈臺的空院子裡自己燒的,然後擡過來給調進了澡盆裡。
“奴婢伺候姑娘沐浴?”紅絮挽袖子試好了水溫,就要着手幫武曇更衣。
武曇卻是擋開她的手:“不用!我身邊不習慣用生人。”
“哦!那奴婢去幫紅夭給您歸置一下屋子。”紅絮也不勉強,屈膝福了福就往屏風外面走。
武曇突然想起了什麼,就又說道:“對了!我換下的衣裳,一會兒你幫我拿出去洗了吧。”
“是!”紅絮答應了,還是先從屏風後面出來,去武曇的包袱裡取了乾淨的衣裳回來,武曇已經坐進了浴桶裡,愜意的泡澡了。
紅絮將衣服掛在了屏風上,又收拾了她的髒衣服出來。
出來之後,就輕手輕腳的回到桌旁,把她懷裡抱着的衣裳,連帶着武曇包袱裡的東西都一一仔細的檢查過,就連衣物的邊角都一點一點的摸過,沒發現可疑的東西,就把她的東西拿到櫃子裡收好。
武曇這幾天趕路很累,洗完澡就睡了,次日起來磨磨蹭蹭的洗漱吃飯,在院子的迴廊底下逗了會兒跑進來的小貓就又回屋子裡去睡,倒是挺讓人省心的。
因爲她的東西都被搜過了,紅絮確實也因爲她是個小姑娘就本能的少了防備,並不是十分盯她,只看着她不出這個院子就行。
隔日一早,紅絮就拿了一套王府裡婢女的衣裳過來給她:“姑娘換上這個吧,紅夭今天不會跟着,您就用她的腰牌,到時候只管跟着奴婢就好,奴婢會負責掩護您,帶您進去,再安全的把您帶回來。”
“知道了!”武曇很配合的由她服侍着換了衣裳,後來趁她出去倒洗臉水的間隙把藏着的荷包找出來換好,又把袖箭綁在了衣袖底下。
景王妃是個雍容華貴的女人,武曇不確定她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份和此行的目的,總歸是景王安排了,這位景王妃就一絲不苟的照做,以進宮給皇后送景王這次去封地帶回來的特產的名義遞了牌子。
兒媳進宮去給婆婆獻殷勤,本就是最平常不過的事,她帶了一行捧着禮品的婢女浩浩蕩蕩的進了宮門。
等到轎子行過御花園的時候景王妃就掀開轎簾喚了紅絮到跟前:“最後那一箱你帶去給凝兒,就說是我拿給她嚐鮮的。”
景王妃的親侄女早幾年被選入宮,但是不很得寵,不過因爲是她孃家的侄女,她就頗多關照,但凡進宮來,總不忘給那位凝貴人帶點什麼,宮裡人早就見慣不怪了。
“是!”紅絮屈膝應諾,又退了下來,等到最後捧着盒子的武曇走到跟前就傳了景王妃的口諭。
兩人從隊伍裡退下來,紅絮輕車熟路的帶着她往御花園西北角的方向去,路上遇到過幾個宮人和巡邏的侍衛,只給對方出示了景王府的腰牌,侍衛檢查了箱子裡的東西也不曾爲難。
沿着那個方向的一條御道,越走越偏僻,紅絮就在鹹福宮門外接過武曇一直捧在手裡的盒子,帶着她進去,見了凝貴人,把東西送了馬上就出來,然後又拐了兩個彎,到了一處更僻靜的所在。
武曇看向已經斑駁脫漆的宮牆,不禁皺了眉頭:“冷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