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程很難形容自己當時的那種感覺。
當時他們到得比較早,演講大廳的講臺是空着的,還沒有人上去開講。
下方一千多個座位上坐滿了一大半,很多人聚在一起,或大聲或小聲地討論着什麼。
整個大廳裡充滿了一種嚶嚶嗡嗡的嘈雜聲,討論還沒有正式開始,氣氛就已經非常熱烈了。
然後蘇進到達門口,首先是最靠近門口的一個人擡頭看見,表情立刻發生了變化,匆匆說了一句什麼,看口型正是“蘇進到了”四個字。
這四個字剛一說出來,他對面四個人就一個激靈,同時回頭。幾乎一瞬間,這五個人就一起站了起來,目視蘇進。
他們的動作驚醒了旁邊討論得正熱烈的另一羣人,這幾個人幾乎是同樣動作地看向門口,同樣看見蘇進,同樣停止交談,站了起來。
就這樣,一羣人接一羣人,不斷有人看向門口,看見蘇進;不斷有人停止交談,站立起來,最後整個大廳裡,幾乎一半的人都站了起來,看着蘇進微微點頭。
各種各樣的表情浮現在他們的臉上,或尊敬、或崇拜、或畏懼、或警惕、或羨慕嫉妒……然而,沒一個人敢於忽視他的存在,都因爲他的出現而肅立目視!
段程之前看過蘇進在華夏西館裡講解,看過他在拍賣會裡受人尊敬與人自如交流,但直到此時,當他出現在無數文物修復師面前時,他才真正感受到了蘇進的影響力。
不管對他是敬是畏,是愛是恨,他的存在都是那麼強烈,必須正視他!
人活一世……
段程心潮澎湃,之前出現過無數次的想法再次浮現出來,久久不能消失。
然而作爲目光焦點的蘇進本人,卻並沒有受到什麼影響。
他表情一如即往的平靜溫和,環視一週會場,向所有站起的人點點頭,接着快步走到其中一個座位旁邊,很尊敬地招呼道:“錢校長。”
京師大學的錢校長也來了,他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跟旁邊的幾個人說話。
場內突然出現這樣的動靜,他也被驚了一下,正按着扶手猶豫着要不要站起來。
看見蘇進,他露出恍然的表情,站起來笑着打趣說:“哎呀,小蘇,你這可真算是德高望重啊。”
旁邊幾個人附和着笑了起來,紛紛用溫和的目光看着蘇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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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進一一招呼:“江教授、王教授、陳教授……”
這些全部都是京師大學歷史相關係別的教授和研究員,這次全部都被錢校長帶了過來,參加文交會。
之前因爲南鑼鼓巷的事情,蘇進跟他們也很熟悉了。當初網絡大論戰的時候,這些教授還紛紛撰寫論文,幫了他的大忙。
現在雖然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過,但是大家的專業都是相通的,交流起來並不顯得陌生。
蘇進跟他們說話的時候,段程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四周。
蘇進沒有再看他們了,那些文物修復師仍然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慢慢坐下去。
但即使坐回原處,他們的交談也不再像之前那樣渾然忘我。他們一邊說話,一邊時不時地偷看蘇進,好像在期待着什麼一樣。
蘇進跟京師大學的教授們聊了一會兒,再次站起來,往另一邊去了。
今天的議題有關文物發掘與保護,在場的有一半都是文物修復師,其餘的相關專家教授,基本上都是衝着文物保護之後的研究來的。
蘇進在這裡認識的人可真不少,許九段等幾位九段修復師,還有宋齊等幾位因爲驚龍會暫時失去九段資格的頂級修復師;當初文安組直屬的顧問修復師,在馬王堆認識的付六段等熟人;正古十族一些修復師……當然還有國家文物局的一些高層。
蘇進熟悉地跟他們打着招呼,每個人對他都是既尊敬又親近,那種感情明顯都發自內心、極爲誠摯。
這種感覺甚至感染了段程,讓他開始以全新的目光審視蘇進這個人。
來文交會之前,他對蘇進的瞭解僅限一些皮毛,來了之後,跟他的距離又嫌太近了一點。
他一直以爲自己對這個年輕人有足夠高的評價了,現在看起來,他以前的評價全部都是建立在“年輕人”這個標準上的。
蘇進的實力以及成就,已經遠遠無法用他的年齡來進行界定了!
接下來幾天,蘇進的主要活動地點都在後館的演講大廳裡。
這次文交會,除了國內的專家學者以及文物修復師以外,還請來了很多國外文物保護方面的專家。
其中主要的議題就是“文物保護法”,它最終的成品,通過正規的流程審議,將成爲國家文物局成立之後第一條正式的政策法規,從此通行全國,作爲所有文物發掘、保護、修復、研究的通行法令。
這是一個非常嚴肅的議題,所以文物局藉着文交會這個機會,儘可能地邀請了更多的人,想要進行更廣泛的討論,得出更完善的結論。
對此,蘇進也非常關注。
會議正式開始之前,他跟文物局的一些專家一起,共同擬定過一個文物保護法大致的框架。
這只是一個暫定的框架,以蘇進的思想爲主,是他在上個世界和這個世界中一些理念的共同結合體。
這個框架從一開始就作爲官方的意見,發到了每個與會者的手裡。
一方面,與會者可以藉着這樣一個場合,公開發表自己的論文以及意見;另一方面,他們也可以對這個框架進行任何的質疑、拷問,或者細節上的填充。
在蘇進上個世界裡,中國文物修復歷史上,有自己傳承下來的一套規則。
但就像很多其他傳統文化一樣,這些規則基本不成體系,還有很多自相矛盾、懸而未決的東西。
而在國際上,1933年8月,國際建築協會在雅典會議上制定了一份有關城市規劃的綱領性文件,正式名稱叫“城市規劃大綱”,後來通稱雅典憲章。
雅典憲章第一次規定了有關古蹟保護以及修復方面的一些基本原則,促進了相關古蹟文物建築等方面的發展。
1964年5月,第二屆歷史古蹟建築師及技師國際會議在威尼斯召開,正式通過了《保護文物建築及歷史地段的國際憲章》,通稱威尼斯憲章。
1994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日本奈良再一次達成了《奈良宣言》。
自此,國際上有關歷史古蹟以文物保護修復方面的規則基本上建立了起來,大部分國家相關工作都以威尼斯憲章以及奈良宣言爲原則,進行衍生,照此完成。
這是在蘇進上個世界發生過的事情,然而這個世界則全然不同。
蘇進剛到這個世界不久,就專門調查過相關的事情。結果發現,雅典憲章的確照常頒佈,然而威尼斯憲章以及奈良宣言,都不曾存在過。
雅典憲章主要關注的是城市概念以及規劃方面的事情,對於古蹟建築只是概括提到,並不完整。
因此,現在在國外,這方面的具體規則也是很模糊的,完全沒有一個清晰的概念。
蘇進發現這件事情的時候,驚訝之餘,有些憂心又有些高興。
每個國家的文物保護及修復都有其特殊性,中國作爲一個歷史悠久的大國,並沒有直接參與威尼斯憲章的討論與制定。
它在1986年才被介紹到中國,作爲一個全新的思潮強力介入。它在制定的時候並沒有考慮到中國文物以及歷史古蹟的特殊性,當初的翻譯者也沒有顧及國內原有的矛盾與討論,以致於它出現在中國之後,變成了一座另起的爐竈,跟以前的那些東西沒了關係。
然而在現在這個世界,威尼斯憲章不知道因爲什麼,到現在也沒有建立起來。
這是不是代表,華夏可以參與其中,把相關自己的部分加入進去,對其進行更清晰更有力的解釋,成爲國外乃至國外所有華夏文物的保護修復標準?
對於華夏來說,毫無疑問這是一件大好事。
蘇進爲交流會研討提供的那套框架,只是一個指導方向,提出了一些問題,並沒有給出答案。
其中包括的一點就是,文物修復的基本原則是什麼?
根據這一基本原則,具體實施修復的時候,針對各種不同的情況,應該採取什麼樣的先後措施?
蘇進提出的問題直指文物保護與修復的核心本質,由於文物修復特有的實踐特色,與會的無論東西方,大部分都是“技師”,他們平時在日常的工作中,很少專門去思考這個問題。
但是,當你將一樣東西做到極致,卻也會自然而然地去思考其中更本質的問題。
所以,蘇進提出的這個問題,他們很少進行深入思考,卻人人都有所感觸。
當最早一位安排好的修復師站到臺上發言之後,就像是打開了他們的話匣子一樣,人人爭相發言!
在蘇進來之前,他們就已經經過兩天的討論,矛盾正是最激化的時候。
但與此同時,也有一個隱隱約約的概念從中間浮現了出來。
令人詫異的是,這個概念跟蘇進上個世界所知道的那個有些近似。
它只有一個字——“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