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他神情, 似乎右眼正傳來陣陣劇痛,難以忍受。謝憐當即一步搶回去:“你怎樣了?”
花城嘴角微動,卻強忍着沒答話, 厄命刀柄上的銀色眼睛睜開, 眼珠瘋狂轉動起來。而花城放在神臺上的那隻手手背青筋微起, 似想掀翻那神臺。謝憐舉手要碰他, 花城卻低聲喝道:“別過來!”
謝憐動作一滯, 花城隱忍着道:“……殿下,你,快離開我。我可能……”
謝憐道:“你這樣子叫我怎麼離開?!”
花城微慍道:“你再留在這裡我……!”
千燈外傳來一波比一波高的鬼哭狼嚎, 鬼市大街上羣鬼倒了一地,哭天搶地, 抱頭尖叫, 似乎都頭痛欲裂、死不如生。戚容卻在前面跑的飛快, 只因爲他附在一個活人身上,雖然這肉身讓他的法力被削弱了一層, 但也作爲一道屏障把針對鬼體的攻擊削弱了一層,因此就他還能勉強活蹦亂跳,抓緊機會趕緊奔逃。那幾個抱着穀子的女鬼跌倒在地哎喲哎喲叫着頭痛,唱不出催眠的小曲兒了,穀子迷迷糊糊醒來, 剛好看到戚容撒丫子狂奔, 連忙爬起來追上去, 喊道:“爹!爹!等等我!”
戚容邊跑邊回頭吐舌頭翻白眼, 道:“嚕嚕嚕嚕啦啦啦啦, 乖兒子,爸爸走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穀子還是邁着兩條小短腿在後面追, 看他越跑越遠,“哇”的一聲就哭出來了:“爹!你不要不要我。爹,帶我一起走!”
戚容呸呸呸道:“走開!走開!別追我!礙事的東西!”
他一口唾沫飛得老遠,打在穀子額頭上,把穀子彈得往後跌倒,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哭得撕心裂肺。謝憐聽不下去了,衝出千燈觀怒道:“戚容!”
戚容一見他攔在前方,嚇得趕緊往回跑,過程中一把撈起地上的穀子,道:“你別過來!你過來我現在就把這小拖油瓶腦殼咬掉給你看!!!乖兒子,你要給你老爹當口糧,真是有孝心!趕明兒個爹就把你煮了,紅燒還是清蒸你自己選,哈哈哈哈哈哈!”
謝憐哪裡怕他,正要追上,卻聽身後一陣巨響,原來是花城把桌上筆架墨硯都掃到了地上,似大發雷霆。萬不得已,謝憐沒空去管戚容了,轉身回去,道:“三郎……”
突然,花城猛地抱住了他,顫聲道:“我說謊。別離開。”
“……”謝憐在他雙臂中僵成一塊鐵板,道,“三郎?你認得出我是誰嗎?”
他似乎已經神志不清了,根本認不出面前的是誰,只是緊緊摟住謝憐,喃喃重複道:“……我說謊,別離開。”
謝憐睜大了眼。千燈觀外傳來戚容得意的長笑和穀子的嚎啕大哭,戚容道:“嘿嘿!狗花城!讓你整天看不起老子!讓你整天一副了不起的屌樣!現世報是不是!倒下了吧!”
大街上嗷嗷慘叫的羣鬼都沒了力氣,但也罵了起來:“青鬼!你這種沒用的破爛玩意兒,哪來的底氣罵我們城主?!”
聽到旁人的嘈雜喧譁聲,花城似乎格外憤怒,擡手就要轟飛他們。謝憐連忙反手抱住他,壓下他的手,柔聲道:“好,好。我不離開,我不會離開你的。”又一舉手,令千燈觀大門自動合上,令戚容不能在這種情況下進來,揚聲對外道:“要滾快滾,沒空搭理你!再不滾小心……啊!”
誰知,花城光是抱住他還不夠,猛地把他整個推倒在玉案上。這下好,筆墨紙硯,散了一地。謝憐的手劃過臺上那碟硃砂,掙扎間,在紙上留下幾道殷紅的痕跡,《離思》中,“除卻巫山不是雲”的“巫山”二字沾了嬌豔欲滴的紅痕,無端嫵|媚。謝憐道:“三……”
話音未落,花城便摁着他的肩,吻了下來。
戚容顯然是聽到了不對勁的聲音,哇哈哈道:“太子表哥,你可小心點!狗花城現在肯定跟條瘋狗似的,逮誰咬誰!老子出去幫你們宣傳一下,跟狗花城有仇的和尚道士可不少,趁現在都趕緊來找他算賬吧!呵呵哈哈哈……”他的聲音漸漸遠去,謝憐心中一緊。萬一戚容真的叫來一大幫以往花城得罪過的法師道士,乘鬼之危,眼下這麼個狀況,鬼市羣鬼如何能毫髮無損?
然而,花城不給他思考這些的空裕。分明不是活人,沒有體溫,此刻的軀體卻是滾燙異常,彷彿發起了高熱。謝憐與他雙脣緊貼,被迫承受着從他那邊洶涌而來的熱潮熱流,原本去推拒的手抓緊了他肩頭紅衣。
也許是花城的法力太過強勢了,灌得他整個喉管、胸腔到腹腔都暖暖的發漲,難受極了。謝憐感覺再這麼被迫承受下去,他整個人就要被花城強渡過來的東西打通了,一咬牙,用力一掌出去。然而,雖是打了一掌,但他沒法對花城真的出手,也只打在肩頭,這一下不輕不重的。花城用力攥住他手腕,壓下,繼續發泄。
再繼續下去,真的不行了。這次,謝憐用了雙手,用力推開他,落荒而逃到神臺邊,微喘着氣。花城卻雙目血紅地欺了過來,把他按在神臺上。謝憐道:“三郎!”
“……”
也許是他的聲音起了點作用,花城盯着他的臉看了半天,突然死死抱住了他。
見他聽話,沒再強灌法力了,謝憐鬆了口氣,但抱着抱着,感覺花城體內法力正在暴走。難怪他逮着自己就吻了,如此狂亂不堪,非得找一個突破口發泄不可。要想徹底平靜下來恢復神志,恐怕非得給他放放血。但花城非是活人,哪來的血放?
想了又想,謝憐還是道:“……得罪了。”
於是,他雙手捧住花城的臉,主動將脣覆了上去,緩緩引導着花城體內那股燥熱的靈流來到自己體內,幫他緩解痛苦和燥熱。花城也摟住了他的腰,謝憐輕輕顫抖了一下,下一刻,二人便滾倒在了神臺上。
說來真是不公平,謝憐根本不敢碰花城身上稍微危險一點的地方,花城卻仗着神志不清在他身上肆無忌憚,逼得謝憐苦不堪言。這神臺原本是供奉神明的地方,此時卻臥了一鬼一神在此擁吻交纏,當真荒誕詭譎,卻又繾綣豔麗。
前幾次,雙方都還算清醒,每一次都彷彿有一個正經無比的理由,做起這種事也還算剋制,僅限於脣瓣相貼,但這一次,一方神志混亂,帶得另一方也措手不及,脣齒纏綿過界。迷迷糊糊間,謝憐終於確認了一件事。雖說,每一次都彷彿身不由己,但其實,每一次都有情不自禁。
如此煎熬大半夜,花城體內躁動終於緩緩平復下來,抱着謝憐的手臂也微微鬆開了一點。謝憐翻身坐起,凝望着花城閉目沉睡的臉,嘆了口氣。
厄命被丟在一邊,眼珠還在急速亂轉,謝憐拿過那彎刀,在手裡摸了半天,厄命這才微微眯起了眼,彷彿終於得到滿足。不多時,花城猛地翻身坐起,道:“……殿下?!”
謝憐迅速調整神情,回頭欣喜道:“你醒啦?沒事了。”
花城四下望了一圈,千燈觀主神殿內,滿地狼藉。他臉色是難得的驚疑不定,彷彿不大記得昨晚怎麼了。謝憐主動從容地道:“昨晚到底怎麼回事?你這邊所有下屬都忽然頭痛發熱、煩躁難安,你也是,火氣大得很呢。”
花城道:“除此之外呢?”
謝憐道:“除此之外?沒了啊。”
花城緊盯着他,道:“真的沒了?那我怎麼平靜下來的?”
謝憐輕咳一聲,有點不好意思地道:“實不相瞞,三郎你可別怨我啊,我除了這樣……”他舉了一下自己正在撫摸厄命的手,道:“還,咳咳,跟你打了一架。”
“……”
花城懷疑道:“……打了一架?”
謝憐面不改色,真誠地望着他,道:“是啊,你看,這殿裡亂成這樣,就是我們打架打的。”
“……”
半晌,花城吐出一口氣,一手扶住了額頭。
而見他不再追問,謝憐終於放下了懸着的一顆心,暗暗鬆了口氣。
這時,花城低聲道:“開了。”
謝憐道:“什麼?”
花城擡頭,沉聲道:“銅爐山重開了。”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兩人都再清楚不過了。謝憐睜大了眼,道:“新的鬼王……要出世了?”
·
謝憐回去報到的時候,仙京上方也是雷聲轟隆隆響個不停。邁入神武殿,謝憐下意識想找個人問問,道:“雷師大人怎麼了?”但他說完纔想起來,平時風師站的位置已經沒有人了。最前列的水師,最角落的地師,也都不見了。他怔了怔,心中輕嘆,一側首,卻又看見郎千秋從殿外進來。
多日不見,郎千秋整個人瘦了一圈,看起來沉鬱了一些,跟他對視一眼,一聲不吭轉過頭。
謝憐望了一圈,這殿上居然找不到可以隨意交談的人。
一個聲音答道:“沒怎麼,鬼王要出世,鬼哭神號,雷收不住了。”
答話的竟是風信。不知爲何,看到他,謝憐頓感親切無比。然而風信一隻眼睛眼圈是青的,謝憐忍不住回頭去看遠遠在大殿另一邊的慕情,慕情一邊腮幫子是腫的,看來兩人積怨多年,上次那一架打得夠狠。
君吾道:“這次叫大家來,是爲什麼,想必大家也有所耳聞了。”
衆神官參差不齊應是。君吾緩緩地道:“天地爲爐,衆生爲銅;水深火熱,萬劫其中。
“銅爐山,乃是一處風水險惡的天然惡地,一座不知何時便會爆發的活火山。
“每隔百年,山中蠱城打開,萬鬼震動,對先代鬼王的震動尤其之大。所有渴望升至絕境的妖魔鬼怪都會趕往銅爐山。聚齊後,銅爐山就會再次封閉,廝殺正式開始。
“當殺到只剩最後一隻的時候,鬼王出世。
“血雨探花和黑水沉舟,便都是銅爐山出身的絕境鬼王。二人成絕出山,黑水花了十二年,花城花了十年。”
慕情冷冷地道:“一個黑水,一個花城,已經棘手得很了,看看他們都幹了些什麼吧。要是再多一個,那還得了。”
謝憐溫聲道:“玄真將軍,黑水做了什麼我不評價。不過,花城沒做什麼很過分的事吧。”
慕情鼓着一邊青腫的腮幫子看了他一眼。裴茗道:“是挺棘手的。所以這次萬鬼赴會,必定要阻攔下來,是嗎?”
君吾道:“不錯。萬鬼齊聚,大約需要幾個月之久,需要儘量在他們齊聚之前攔截下來。”
謝憐道:“萬一來不及攔下來呢?還能挽回嗎?”
君吾道:“能,但是,希望不要到那一步。目前的當務之急,是這次萬鬼躁動惹出了一波亂子,許多原本鎮壓在各地的妖魔鬼怪都逃跑了,這些裡面有許多都是極其危險的非人之物,如那女鬼宣姬、胎靈、錦衣仙人,目前它們必然正在往銅爐山那邊趕,須得立即重新拿下。”
謝憐道:“都跑了?那這亂子的確是夠大的。”
君吾道:“所以近來恐怕各殿武神要多費心,徹查各自的管轄區域了。”
謝憐道:“那……我呢?”
雖然謝憐現在是破爛神,但他好歹前兩次都是作爲武神飛昇的,現在也是基本在把他當武神用,不過,他並沒有什麼管轄範圍。沉吟片刻,君吾道:“仙樂,你,和奇英一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