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穹塔頂層,偌大的空間內光華浮動。
“多少次你纔會接受這個事實,你是殺不了我的……”蒼老的聲音低低傳來,分明弱不可聞,卻像一縷斬不斷揮不散的青煙,始終繚繞。
雍息臉色白得有些嚇人,佝着身子倚在牆邊,看似已到了強弩之末。但他卻脣邊掛着很淡很淡的一抹詭笑,每當墨九翎出手之際,他整個身子便能如同幽靈般忽閃離開,快得不似常人。
“沒有人是殺不了的,尤其是你。”墨九翎冷峭逼人的眸子定定看着那個從蒼老中逐漸復活的人,“雍息,想必你也一直在等這一天吧。”
再一次,足能令日光黯然失色的強大劍氣破空而來。
雍息飄渺無蹤的身影再度貼着牆壁閃避而過,而劍光落在蒼穹塔的內壁上,竟能令這千年來堅固如新的玄石發出震盪,力量足見可怕。
曾經崑崙聖峰的玄石,號稱能抵禦人間一切力量,使得蒼穹塔是人間力量中最堅固的防禦。
“沒錯。”雍息再一次現身,不疾不徐繼續開口,“我確實一直在等你,知道只要你活在這世上一天,便不會放棄來殺我。偶爾也覺得這般的想法不可思議,因爲你是我兒子,又身在永不見天日的紅蓮水獄。”
墨九翎目光鋒利無比,嘴角浮現一縷嘲弄,“是麼,我倒是有些忘了雍息城主還有父親這麼一個身份。”
“或許你不懂得,在最初看到你超乎常人的成長,身爲父親是感到驕傲自豪的。”雍息悵然道,“倘若你能如我規劃的那般成長,也許你我依然是父子,皆是天下的主宰。只是有些許可惜啊,你卻選擇走上另一條並不安穩的路,成爲蒼堯最大的不安定。”
“我是成爲蒼堯的不安定,還是城主你心中的不安定?”冷冽的聲音帶着空蕩的迴響聲。
雍息淡淡嘆息,“聽說你有了兒子,或許有一天你會明白。”
“至少我不會將自己親生兒子視爲仇敵與威脅,這等滅絕人性之事,只有雍息你做得出。”他冷然說着,“我對你的威脅,不過是激起你的恐慌。你一生追逐力量與權勢,唯恐有人奪走,哪怕是自己的兒子,卻不知道並非所有人都同你一樣對權力瘋狂。我曾放過你一命,因爲你是我父親,也因爲你一生熱衷的東西我根本不稀罕。”
“那只是你一時的軟弱!”一直淡然自若的雍息,聲調忽然揚高了幾分,“倘若讓你再一次有那個機會,我想你可不見得會顧念什麼父子之情。”
“你還不明白爲什麼我要殺你。”墨九翎微微眸子,睫毛在幻光中投下疏影,他一步步走進,“你我的恩怨,沒有必要賠上芳菲一條命!她是你女兒,對你地位與力量毫無威脅,你不該殺她!”
雍息微微怔了,極輕的聲音,“芳菲……”
“你對芳菲的所作所爲,才真正令我相信你根本沒有人性。”他聲涼若冰。
“對於一個拋棄自己的哥哥,我想芳菲也許更滿意我的做法。讓一個人活在無盡的等待與至親的拋棄重,難道就不是一種折磨?”雍息輕苦笑,“我也是爲了她好,結束她的痛苦。但我心中又何其沒有切膚之痛?你們身爲我的子女,卻一個個來逼迫我。”
墨九翎幽深的瞳仁冷寒無比,低頭看着虛弱喘氣的雍息,“何必這時候還在冠冕堂皇。爲了什麼,你自己心中明白。你真的以爲我不明白你?你一直活在落霄城主的陰影下,是世人口中無用平庸的城主之子,這些陳年往事,哪怕這麼多年再無人敢提起,我想你也忘不掉。你想成就無人能及的光輝榮耀,卻擔心自己兒子的光芒壓過自己,因爲你知道在百年之後,你依然只是一個庸者,也許被人提起,也不過是落霄之子。”
雍息臉色變得難看之極。
“大概沒有誰會想到,城主你一直以來對權力與力量的追求,不過是因爲你的自卑與不甘。”墨九翎輕蔑的餘光睨着他,“可惜你永遠也做不到落霄城主的程度,因爲真正的敬畏與欽佩不是用強權控制他人得來。”
看着雍息越來越難看的臉色,他繼續輕描淡寫,“我殺你,是爲芳菲報仇。除此外只是有些可憐你,因爲你終其一生,付出無數代價,也不可能得到你想要的。”
“說夠了麼。”雍息森然擡起頭,“你今日莫非只是來教訓我?”
墨九翎雙瞳幽亮望着近在咫尺那個修煉得身法詭異,外貌回到中年的父親,再沒有多一句話,便直接一道劍芒穿透了他的身體。
雍息這次並沒有閃避,有些扭曲的臉盯着沉默下手的墨九翎,半晌擠出一絲苦笑,“這一次,你終於肯下手。”
劍芒穿透雍息的身體,彷彿登時化作無數利器,萬箭穿心!
雍息的臉色迅速頹廢下去,身體如同沒有骨頭倒下,卻在落下的一刻,忽然擡頭笑,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快速恢復。
“阿九,我說過,你殺不了我。”雍息依然是那個滄桑沉遠的聲音,一字字的輕語宛若夢囈,“而且你殺人之前,話太多了。”
墨九翎的手被一股奇異的力量與雍息的心臟部分連接了起來,連接的那一刻開始,整個人再沒有繼續出擊的能力。
“你確實有機會殺我,可惜現在已經不可能了,因爲我等的時間終於到了。爲父是如何教你的?看來離開聖臨城的這些年,你不僅沒有長進,反而更被情緒所牽動。是因爲在進入蒼穹塔的時候,看到了芳菲的東西嗎?腦子是否在想象她當年是如何掙扎?”
墨九翎冷沉的黑眸死死盯着他,卻無法開口說話。
“在越是強大的敵人面前,情緒越是不能到不受控制的地步。”雍息徐徐說道,可惜的看着他,“曾以爲你會成爲我最得力的左右手,但你卻做錯了選擇,反行其道。反對對鬼族的驅逐,甚至與那些跟舊派有瓜葛的人來往密切,如此做法,爲父自然不會放心。但你是我兒子,我自然會給你一個改過的機會,以後你和芳菲依然是我的好兒女。”
這個時候再提到墨芳菲,雍息語氣變化了許多,輕嘆着感慨,“我不想殺你,會給你一個芳菲曾經也面臨過的選擇。她很聰明,所以我希望你也一樣。”
動彈不得的墨九翎只是冷冷看着他自語,而雍息看似平靜的語氣和神情,目光之中卻透着某種瘋狂。那是多年夙願終於達成的欣喜與激動。
“短暫擁有修羅武神的上古血脈滋味如何?可惜很快,這一切都屬於我。你不會死,但你會成爲一個普通人,失去所有不該屬於你的東西。”
猛然一道尖銳的利響劃破了蒼穹塔頂層的沉默幽靜。
流淌的幻光之中被強破出一道裂縫,只那一道裂縫,空間之術終於立刻生效,一個緋紅色的身影瞬間出現。
這可惡的老傢伙在最頂層設置了屏障,讓空間之術無法通行,她費了好大的力氣纔打開裂縫進來。
“什麼人?”雍息聲音一沉,即便無法出力,威壓也自然而然顯露出來。
墨九翎臉色更是大變,但不是因爲有人前來營救而放下心,是一臉不妙。
他無法開口,背對着慕凌波,下一刻感覺到靈力的衝擊力截斷了他與雍息的那個連接。
“果然這裡防備是最鬆散的,這幻陣也實則萬分脆弱,所以纔會在蒼穹塔用紅蓮水獄的力量佈下結界,阻擋他人進來。”慕凌波望着將墨九翎當做宿體的雍息,犀利冷凝的眸光如同冷箭,“你的斗轉星移之術,可惜完成不了了。”‘
雍息在最初的驚詫後,緩緩站起身,“完成不了,卻差的不遠,姑娘你還是來晚了,他的力量已經所剩無幾。你便是那位慕姑娘?能否告訴我,你的力量從何而來?”
“你倒是猜猜看?”慕凌波脣角一勾,“我可不會聽你廢話來恢復。”
如同剛纔對神宗那次的方法,她動用靈力來凝聚劍氣,讓更強大的力量匯聚在同等的劍芒上,不由分說出手,尖銳刺目的劍芒甚至刺破了浮動的幻光,一擊落在雍息的身上。
話聲亦是同時到達,“城主大人的問題我沒法回答,只能告訴你,這力量反正不是從別人身上竊取的。”
他陡然一震,眼神流露出不可置信。
“力量……我的力量爲何恢復如此緩慢……”雍息胸口血流如注,慢慢靠着牆壁坐倒下來,瞪大眼睛盯着前方,“你到底是……你是……這不可能!你是君弒天的……”
墨九翎輕輕吐出一口氣,神色恢復如常,終於站起身來。
墨發飛揚間,竟是沒有一點失去力量的衰弱,“凌波,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你來得稍微有點早啊。”
雍息臉色如同石化一般,“你……”
他側頭,邪耀的眸子斜睨着雍息,“你真以爲你能拿走我的命定血脈,然後就此超越落霄城主?來回答我一個問題,從來沒有擁有過修羅武神的上古血脈,滋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