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端,摻着雜音,是呼呼的風聲。
霍向風他,應該站在高處。
這是他的習慣,喜歡站在高處吹着風想事情,一旦做出艱難的抉擇後,便會將自己灌醉,醉到不省人事。
喬辛雅定了定神,穩住聲線問他,“我們不結婚了嗎?”
『嗯。圍』
喬辛雅再問,“伯父要收我當義女,你同意嗎?”
『這本來就是我的意思。羿』
喬辛雅三問,“這些,都是你真心希望的嗎?”
『是。』
他的回答,沒有一絲停頓,想必,是已經想清楚了。
喬辛雅吸氣,而後,緩緩吐出,“好。”
既然是他希望的,那她,就合了他心意。
掛斷電話,喬辛雅拿起筆,在兩份文件上,認真的簽下自己的名字,而後雙手呈給霍書擎,“伯父,這文件我簽了,但是,向風名下一半的股權我不會要,希望您尊重我的決定。”
“這個你同向風協商吧。”
霍書擎一副不想再管他們這些破事的態度,喬辛雅也不再多說,股權給了她,她不想要,自然也可以轉還給霍家。
霍向風只剩三個月,他這麼做,恐怕是想在他走之後給她找一個落腳的地方,於霍家,女兒這個身份,比名不正言不順的兒媳婦來得更穩妥更立得足腳跟。
他這份良苦用心,她應該體恤。
喬辛雅想着,心中釋然了,此刻,霍書擎靠在沙發上,微垂着眼眸看她,“辛雅,霍氏有意在中國g市建立一個分公司,你現在是我霍家的女兒,以後自然要和向風一起掌管整個霍氏集團,我希望你能先去中國練練手,這是一次很好的鍛鍊機會。”
中國g市……
偏偏是那個人所在的城市。
喬辛雅鎖眉思忖着,小北和天天去了g市,她總要回那裡一趟,何況她還有離婚手續要辦,既然遲早要面對,就藉着這次理由回去吧。
“好,我去。”
她應下,眸光堅定。
……
出了霍家,喬辛雅走在法國街頭,看着形形色色走過的金髮碧眼的外國人,有種時空交織的錯覺。
隨處找了個石階坐下。
喬辛雅雙手拄着下巴,眼前閃過在這生活的四年裡斷斷續續的記憶碎片。
她跟霍書擎說,去中國的時間,越快越好。
快的,定了今天晚上十二點的飛機。
四年了……
那個充滿了噩夢的城市,她,就要回去了。
起身之前,她給連城打了個電話,“向風心情不好,今天可能會喝的爛醉,你找下他吧,照顧着點,順便替我帶句話,就說,等我處理好手上的事,我儘快回來找他。”
……
是夜,凌晨一點。
飛機延誤了一小時。
喬辛雅蓋了件小毛毯,臉上,戴着眼罩,只露了個小鼻尖和一張小嘴在外面。
身旁,原本空的位置,此刻坐下了一個人。
左肩綁着白紗布,寬大的茶色墨鏡,遮住了他大半張臉。
慕子昇安然落座,側首,墨鏡後的眸子,深深的凝着近在咫尺的那張小臉,這鼻,這眼,真是怎麼看怎麼可愛。
視線,太過灼熱。
喬辛雅總覺得有雙眼睛在盯着她,拉下眼罩,眼睛,眯了眯,而後緩緩睜開——
頭,微偏,朦朧的眸光,落在那張堅毅冷峻的容顏上時,瞬時清明起來!
慕-子-昇?
喬辛雅不信,揉了揉眼,再細看,還是他,還是這張她恨得想使勁揉成一團狠狠踩在腳下並且當足球踢的臉!
簡直是……陰魂不散!
十分沒好氣的,她睜圓了眼睛的瞪他,“把我兒子送回g市,是不是你的主意?”
慕子昇瞅着她,優雅帥氣的摘下墨鏡,眼尾輕挑,饒有興致的回答了她,“人是許凌寒送的,我好歹也是人-質,怎麼差使的動他?”
“人-質?嘁——”
喬辛雅哼哼,“你怎麼也在這班飛機?”
“……想兒子了,回去看看他們。”
“……”
喬辛雅下意識的撅嘴,眼神盡是不信,直起身,向他伸出手,以着十分公式化的口吻道,“慕先生,霍氏委派我爲霍慕兩家合作項目的代表人,以後項目洽談事項都由我接手,在這裡,我正式向您介紹我的新身份,霍氏旗下在中國g市開立的分公司琅博有限公司的總負責人,喬辛雅。”
瑩白的小手,呈在他眼底。
慕子昇眯了眯眼,擡手,握住那小手,而後,輕輕放入另一隻掌心,親暱的,緊緊的,握着。
指腹,輕撫着她細膩嫩滑的肌膚,慕子昇微鎖眉,眸帶好奇的問她,“用的什麼牌
子護膚品?”
“……慕先生,請你自重!放手!”
喬辛雅忍得臉都憋紅了,這個人怎麼這樣!
在她的認知裡,以前的他,一本正經,哪是像現在這樣……老是尋着機會揩她的油!
無-恥!
猥-瑣!
她咬牙,脣色血紅,慕子昇薄脣輕勾,非但不放,更是挑釁得捏了捏她蔥白的手指,“談公事請跟我的秘書預約時間,現在,是我的私人時間,慕太太。”
慕太太……
多麼陌生而諷刺的一個稱呼。
喬辛雅暗自苦笑,匆匆收拾起臉上不該有的情緒,揚着下巴以着最不屑的表情看着他,“都說失去的最讓人念念不忘,慕先生,該不會是我死了一次,你就突然意識到喜歡上我了?所以纔會接二連三的對我做出那些出格的舉動?”
眸光,閃了下。
瞳仁,愈發黑亮。
慕子昇凝着她,神情有些莫測,半天后慢悠悠的回了她一句話,“你是從哪裡覺得,我喜歡上你了?”
他將問題拋回給了她,喬辛雅僵了一秒,視線,落在他的手上,“既然不喜歡,就請放開我的手,不然你的行爲,會讓我對你產生誤會。”
“誤會就誤會吧。”
慕子昇戴上墨鏡,闔上眼,“我睡覺了,你自便。”
“……”
喬辛雅怒氣難消,使了全力都掙不開他的手,無奈,只好拿另一隻手扳他,“姓慕的,我們是要離婚的,你能不能有點男女授受不親的概念?還有,你出車禍是因爲你醉酒駕駛,憑什麼要怪在我頭上?老天就不該你讓耳朵失聰,就該把你撞成癡-呆!”
趁他閉着眼看不到,喬辛雅痛快得大吐苦水。
而,慕子昇,眉頭跳了跳,啞着嗓子出聲,“別動,扯着我傷口了。”
“那你鬆手!”
“……”
慕子昇緊了緊她的小手,側身,騰出一隻手撫上她溫溫的小臉蛋,“乖,別鬧,我真的累了,讓我睡會兒覺。”
聲線,剛毅中噙着溫柔。
掌心的溫度,帶着股魔力,將她的情緒,一點,一點的,撫平。
喬辛雅怔仲,直到他的手離開她的臉,她依舊愣愣的回不過神。
臉,偏過。
她看着他的側顏,那麼近,近到觸手可及,又那麼遠,遠到記憶都模糊……
她不喜歡他碰她,一半是因爲抵-觸,另一半,是因爲,他的靠近,會讓她的心,不受控制的被他吸引,被他牽着走……
她擔心,也更怕,會在他這個坑裡,再跌倒一次。
她,承受不起第二次那樣的打擊和傷害了……
……
法國。
充斥着刺鼻藥味的醫院病房裡,霍向風因酗酒胃部大出血,此刻,正臉色慘白得躺在病牀上,牀邊,連城守着。
主治醫師連夜趕了過來,見霍向風睡着,只好跟連城解釋,“連先生,我這段日子一直在國外出差,回來後才發現霍先生的檢查報告出了問題,那胃癌純屬誤診,等霍先生醒來你立馬喊我一聲,我跟他鄭重道個歉,這誤會鬧大了!”
“你是說胃癌是誤診?”
聽聞這個消息,連城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不過,等霍向風醒來,這個醫生,就真的該哭了。
待霍向風醒來,已經是翌日清晨。
他睜着眼睛,看着白花花的牆面,眼珠子轉了轉,最後落在睡在沙發上守着他的連城身上。
只見他,面若桃花,脣角揚笑,似乎正做着一個很美好的春-夢,舔脣翻了個身,滾到了地上,伴隨着一聲磁啞的“哎呦”。
霍向風失笑,撐着身子坐起,饒有興味得瞅着他,“連助理,你跟在我身邊那麼久,應該沒窮到找不到女人的地步吧?”
連城扶着腰爬起,守了一-夜,臉色憔悴的很。
他揉了揉臉,這纔看向霍向風,“我的時間都用來爲你做事了,哪有閒情找女人。”
“睡覺的時候也想着我?”
“……”
連城抓了抓頭髮,沒精打采的很,霍向風招了他過來,等他在牀邊那椅上坐定後才肅了神色道,“連城,我讓我爸收了喬兒做乾女兒,等我走了,你好好輔佐她,就像照顧我一樣的照顧她,但是絕不能照顧到牀-上去,不然我從地裡爬出來掐死你!”
“你讓你爸收她當乾女兒?”
連城驚得跳起,“那她不是成了你妹妹了?你們還怎麼結婚?”
他反應激烈,霍向風不動聲色的看向窗外,視線,被一片淡藍所充斥,“不結婚了,反正我都是要走的人了,結了婚,反倒拖累了她,還不如給她霍家女兒的身份,以後,她想嫁人了就嫁,不想嫁,身後,也有個保障,不會落到無處可去的地步。”
對
於喬辛雅,霍向風是動了真情。
看着這樣的他,連城唏噓,完了,這個誤會,真的是鬧大了!
他輕咳了聲,彎腰,撫了撫霍向風的左胸口,“霍總,我想告訴你一件事,你千萬要穩着點,彆氣得血管爆了。”
“……”
霍向風好看得皺了皺眉,眸光,落在那雙鹹豬手上,“把你的髒手挪開。”
“……”
連城默默的收回手,深深吸了口氣,而後,閉上眼睛,一口氣將那話說了出來,“醫生說你的胃癌是誤診,你不會死!”
話落,靜默。
死一般的靜。
連城偷偷睜開眼,只見霍向風的臉色又白了幾分,他的脣,動了動,半晌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的胃癌……是誤診?”
誤診……
也就是說,他沒有得胃癌,換而言之,他不會死!
而他,卻解了婚約,更讓喬辛雅成了他法律上的妹妹!
斬斷了所有在一起的可能,現在,卻跟他說他沒有胃癌,那,純屬一場烏龍?
開什麼玩笑!
霍向風眸色陰戾,席捲着狂風暴雨,他看向連城,咬着牙問,“那個醫生呢?”
“在……在辦公室,應該……”
連城被他的神色嚇得渾身打哆嗦,唯恐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縮着身子往後退了好幾步。
而霍向風,當即拔了針頭,下了牀摔了門就出去,嚇得連城立馬跟上,按霍向風這脾氣,很有可能會鬧出人命的!
醫院過道上,殺氣沖天。
霍向風一腳踹開了辦公室的門,見着那醫生,二話不說上去就給了他一拳,“md你把老-子害死了!”
醫生不明就裡,霍向風來勢洶洶,他只能捂着臉躲閃着。
霍向風連踹帶踢,後來索性騎在他腰上對着他的臉一拳接着一拳,其他人拉都拉不住,連城看的焦急,眼看那人被打得只剩了一口氣,怕鬧出人命,他咬牙上前,揮手一拳打向霍向風!
正中他的面門!
脣角都滲出了血!
霍向風被打的一愣,染血的眸子怒瞪向連城,“連城你瘋了!”
見機,連城繞到他身後抱起他就往外拖,“霍總,再打就出人命了,你冷靜點,坐了牢你就game-over了!對了,喬小姐讓我給你捎句話,她說等她處理完手上的事就過來找你!你不能讓她到牢裡去找你啊!!!”
連城這嗓子吼完,霍向風僵了三秒,“喬兒……不行,我得回家一趟,該死的,我喝什麼酒!”
風風火火的離開醫院,霍向風趕到家的時候,nina正陪着霍書擎在打高爾夫球,他衝過去,緩了好幾口氣纔將話完完整整的說出,“爸,那份協議喬兒簽字了嗎?沒有籤對吧?她不像是聽我話的人……”
“簽了。”
霍書擎打斷他的話,睨了他一眼,一臉無奈。
霍向風一聽,壓下的火氣又上來了,搶了霍書擎手上的球杆狠狠的摔在地上,“我跟laura悔婚的時候,你千方百計阻止,我要跟喬兒在一起的時候,你還是千方百計阻止,現在我要你收喬兒當乾女兒,你幹嘛答應的這麼痛快!這次你阻止一次會死嗎!”
“啪”——
手起,掌落。
打他的,不是霍書擎,而是nina,他的母親。
自霍向風出生起,nina從沒有動手打過他一次,她是開朗隨和的母親,霍向風的事,她向來是放手不管,但是這一次,聽他這麼罵自己的父親,她是氣得不能不管了!
“向風,我是把你寵壞了!有這麼跟自己的爸爸說話的嗎!”
nina瞪眼,霍向風捂着臉怔了怔,而霍書擎,嘆着氣搖頭,“不合你的意,你不高興,合你的意,你又不高興,向風,從今天起,我不管你了,就算你殺了人放了火,我也不會再去管你一分一毫!”
斥責,擲地有聲。
霍書擎氣得一眼都不想看,背過手轉身就走,霍向書捱了一巴掌,規矩了許多,心中雖然有氣,當下還是軟了態度,叫住霍書擎忸怩着開口,“喬兒電話關機了,你知不知道她去了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