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雲夕覺得今日牢裡很不對勁兒,平時就算是人比較少,總歸是能夠聽到咳聲腳步聲等一些生活的鎖碎聲音,但是此時此刻,這個世界安靜的如同死寂。她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爬在牢壁上,將目光儘量往周圍探,發現獄卒雖然立在那裡,卻仿若是死的一樣,一動不動。
“喂,出了什麼事?今天爲什麼這麼安靜?”
明雲夕跟那人說話,那人絲毫不理。
明雲夕見那人依舊不說話,便伸出手臂,伸直手指,想要觸觸那人,就在這時,一隻白晰冰涼的手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樅。
她嚇了一跳,轉目一看,才發現此人朱衣自拭,色轉晈然,不是夏炚又是誰呢?
“夫君!”她驚喜地喚了聲。
石隱緩緩地走到她的面前來,臉上始終帶着深笑。
明雲夕見狀愣了下,卻又繼續道:“夫君,你是來救我的嗎?那些獄卒怎麼都不動?他們都被殺死了嗎?芾”
石隱打量着這個女子,一頭烏黑秀麗的頭髮,雖然已經在牢裡關了多日,但精神仍然很好,並沒有受到多少影響的樣子。這雖然不能說是個十足的美女,模樣兒卻也的確是不錯,可是模樣兒越不錯的女子,越惹得石隱生氣,而且她特別不喜歡,明雲夕見着他時的驚喜模樣,憑什麼明雲夕就一定認爲自己能夠等到來救他的男子,而她姬靜姝,卻只能在絕望中掙扎呢?
但手中有刀,此時卻只是默默地握在手心裡把握着,反而嚮明雲夕道:“是啊,我來救你了。”
“那陳留公主果然守信,是她通知你的吧?”
石隱不置可否,只又問道:“你真傻,就這麼跑了,還跑到死對頭的宮裡來,若是沒人通知我,你會被關到死的。”
“我就是想看看,我在你的心目中到底有多重要。你數次向我承諾,絕不傷害我的家人,我的族人,可是我卻知道你一直在打着車渠國的主義。我既然不能保護車渠國,也沒有在車渠國人都在受苦的時候,我卻獨自在你的身邊享福,看着他們在我的腳下哀嚎,我做不到。”
“那現在又怎樣呢?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闖過來,很可能會被曹炟給殺了。”
卻見明雲夕一笑,“不會,曹炟不會殺我,他絕不會想在這種時候,再與任何的國家起紛爭,我是公主,這一點是真實的。他看着車渠國的面子也不會殺我,我猜他只是想關我一段日子,給我個下馬威罷了。”
“那你來此又有何意義呢?”石隱嘆了口氣,“你只是爲了氣我,便冒險來到這裡,說實話,我沒有感動,只有疑惑。”
明雲夕愣了下,隨即自嘲地道:“我自不侈望你感動什麼。”
二人說到這裡,有片刻的靜默。
明雲夕見石隱手中寒芒閃爍,忽然想到了什麼,臉上閃過一抹絕然之色,忽然向着石隱跪下去,“夫君,或許雲夕確實做錯了,夫君只是感念雲夕的救命之恩,而云夕卻侈望着夫君的愛情。此時此刻,雲夕別的也不想多說什麼,我只想告訴夫君,雲夕來此,其實是想要帶回陳留公主尉遲靖,我知道你愛那尉遲靖至深,只要我帶了尉遲靖回去,或者將她留在車渠國,說不定你會放過車渠國。”
居然與尉遲靖有關!石隱的臉上閃過一閃惡毒的寒芒。
“尉遲靖?你說,夏君愛尉遲靖,因此你纔要想辦法帶尉遲靖回去?爲的,只是救車渠國?”
“是,求夫君看在雲夕一心爲夫君着想的份上,放了車渠國吧。車渠國不能毀在我父皇的手中,更不能毀在我的手中。”
“呵呵——”石隱只是冷冷地笑着,“明雲夕,你何苦將自己說的那樣偉大?你以爲,你把男人喜歡的女子送給他,他就會感念你的恩德嗎?他只會覺得你是個賤人。明雲夕,你活到這麼大,連這個淺顯的道理都不懂,怪不得會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
話音一落,明雲夕只覺得眼前寒芒一閃,接着臉上火辣辣的疼痛,她怔了下,才啊地尖叫起來,捂着臉驚嚇地往後面退去,與石隱拉開距離。
她的臉上,一道很鮮明的斜着的刀疤,從左額角,一直到了右下巴下,臉上的鮮血從明雲夕的指縫中流出來,明雲夕那瞪大的眼睛,眼珠子仿若要掉出來,看着她這樣的慘樣,石隱哈哈地笑了起來。
直到這時,明雲夕才啞着嗓子喊道:“你,你不是我夫君!你是誰!你是誰!你這個惡毒的人,你爲何要害我!”
“夕雲,我就是你的夫君啊,你看着我,竟是不認得我了嗎?”石隱又哈哈哈地大笑起來。
“救命!救命啊!救命啊!——”
明雲夕驚恐大喊,她是絕不願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去的。
石隱笑夠了,才道;“明雲夕,別喊了,附近的人都已經被我們控制,沒有人會來救你的,而且這把刀上粹了毒,就算有人來救你,你也同樣活不了。你不是很想死嗎?很想爲車渠國犧牲嗎?那我就成全你,可你知道車渠國最後的結局是什麼嗎?”
此時的石隱,在明雲夕的眼裡,當然已經不是夏炚。
而是一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怪物,他此刻正在越過夏炚,殺死她。
想到這裡,她忽然惡狠狠地道:“車渠國的公主,絕不會死得不明不白,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而且我的夫君,他一定會爲我報仇的!”
石隱笑着強調,“你好好的瞧瞧我,你的夫君,不就是我嗎?”
“不,你不是!”明雲夕幾乎是大喊着。
石隱笑得越發深刻,嘆了聲。
是與不是,反正也沒有那麼重要,她只是想看眼前這個自以爲是的女人,痛苦的死去而已,所有能夠好好享受愛情的女人,都該死。因爲這個世界上,原本就沒有什麼真正的愛情。
明雲夕的眼前發黑,傷口一直在流血,她其實卻並未感到多少疼痛,但越是這樣,越證明石隱說的話是真的,傷口沾了毒,纔會這樣麻木吧?她定是要死在這裡了。她的身子,靠着冰冷的牆壁緩緩地滑下去,眼前陣陣發黑,又輕輕地喚了聲,“夫君——”
腦海裡出現了與夏炚相識的情景,最後自嘲地笑着垂下頭,在失去意識之前,卻忽然想到了尉遲靖。
尉遲靖,你說過會幫我的,你在哪裡?
……
石隱眼見着明雲夕倒在那裡,輕微地抽蓄幾下,便再也不動了,臉上的笑容也終於收斂了,冷冷地衝着明雲夕的屍體道:“明雲夕,你可知道,你的夫君,此時就在這安陽皇宮,他來救你了,可惜,你真是沒福氣,居然等不到她。不過,女人的命不是都該如此嗎?無望的等待,絕望的死亡,只能說你命不好吧。”
說完,她又看了眼她的屍體,便轉身往牢外走去。
在明雲夕斷氣的時候,夏炚手中的酒杯忽然落在地上,碎裂。
這是一個很明顯的失禮行爲,曹炟及尹鉉,還有柳溢都看着他。
夏炚忙道了聲,“不好意思,一時失神。”
“沒關係,夏君,不知這安陽的酒,還能喝得習慣嗎?”
自是喝得習慣的,安陽的酒,算是各國中酒制的最好的國家之一,小四河的酒固然也好喝,然而卻顯得粗糙了些,熱烈了些。而夏炚原本就是在安平君長大的小郡王,不說自小嬌生慣養吧,那也是品盡了美酒,閱盡了美人,如今在荒蠻之地爲君,雖然還是君,但相比之下,自不如在安陽的好。
但他嘴裡卻說,“喝慣了小四河的烈酒,這安陽的酒未免太清淡了些。”
柳溢道:“更烈的酒也有,只要夏君想喝。”
夏炚卻笑道:“不了,其實夏某今日來,的確是有事相求。”
說着卻拍了拍手,隨侍逞上一個手掌大的盒子,“所謂禮下於人,才能開口求人。這是夏某送給和帝的禮物。”說着打開盒子,裡頭卻是一塊晶瑩剔透的碧玉,瑩潤的光澤召顯它的名貴,有時候,一塊上好的玉,就是無價之寶。
曹炟點點頭,侍監接過盒子逞上。
做爲見過不少寶物的曹炟,自識得這東西的價值,此時微微一笑,“無功不受祿,不如夏君先說說,此次到我安陽來,到底有何事?”
夏炚道:“夏某此次來,一是約見故人尉遲靖;第二件事嗎,乃是爲了我的雲夫人。”
從他說話的順序來看,約見尉遲靖顯然是更重要的事情。
“雲夫人?”曹炟一時茫然。
“就是車渠國公主明雲夕,她年紀小,任性妄爲,前些日子居然瞞着我闖入了安陽的皇宮。聽說她被和帝關了起來,因此夏某不敢耽誤,立刻趕來,希望能夠將她好好的接回。而這塊碧玉,便是孰她之物。”
一塊碧玉,一個人,似乎很划得來的買賣,但是如果這個人是車渠公主,便又另當別論了。
曹炟收下了碧玉,道;“沒想到夏君與明雲夕是這樣的關係,若是早知道,必奉爲上賓款待。”
“謝謝和帝,那麼——”
曹炟向柳溢道:“柳大人,讓人去把車渠公主接出來,參加酒宴。”
柳溢應了聲是。
夏炚又道;“還有陳留公主,亦是很久未見她了,不知——”
“她最近正好外出遊玩,不在宮裡,夏君,有緣自會再相見,只是夏君這次來的不是時候。”
夏炚的目光一黯,卻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尹鉉卻道:“皇上,何苦要瞞夏君?那尉遲靖謀反叛逆,欲殺皇上,證據確鑿,如今更是逃之夭夭!夏君想要見她,卻哪裡需要問皇上,而是要問夏君自己纔對。而且雲夫人也絕不能就這樣放走,若想見雲夫人,必須得拿尉遲靖來換,尉遲靖身犯大罪,理該名正典刑!”
“什麼,靖兒不見了!”夏炚亦是大吃一驚。
曹炟卻只是面目沉沉,“大司馬,未經證實的事情,還是不要宣揚得好,免得引起誤會。”
又向夏炚道:“靖兒的確是失蹤了,
不過,朕相信她只是一時沒有回來,她總歸還是要回來的。”
“你——”夏炚還要說點什麼,忽然見有人來報,神色驚慌,“皇,皇上,牢裡的那位車渠公主,她,她死了!”
在坐諸人,皆是一驚。
曹炟與夏炚一行人趕到牢裡的時候,死牢已經被封鎖起來,非有皇帝口喻,是不可進入的。
柳溢先行進入看了下情況,出來後,面色難看,伸手攔住夏炚,“夏君,還是莫要進入了,等儀官們爲公主整理好儀容再行相見。”
夏君一把推開他,與曹炟一起進入了牢裡。
牢裡的環境並不是很好,談不上陰暗潮溼,甚至還很乾淨,只是,牢房就是牢房,有一種無法言說的壓抑和陰森感。
牢門已經被打開,爲了保護現場,明雲夕的屍體還保持着原樣,只見她靠坐在牆下,臉上的血染將身上的衣裳染出很多黑紫色,臉上的傷使她面目猙獰,但是生前的絕望與掙扎,還有那雙死不瞑目子眸子,都使她備顯悽楚。
大概死前定是很痛苦的,她雙手成爪,抓着幾根稻草……
夏炚見狀,猛地撲了過去,將她抱在懷裡,好久好久才輕輕地喚出她的名字,“夕夕——”
男兒有淚不輕彈,特別是像夏炚這樣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但此刻他的淚水卻滾滾而下,因爲要努力地忍住哭泣的聲音,他整個人都在擅抖着。曹炟見狀,便知此事不能善了,這時冷着臉對柳溢說,“不是讓你着人去找這位明雲夕的底細,怎地她是夏君的夫人,你都沒有查出來?”
柳溢忙道:“已經匯人去給車渠國送信,可是前日接到車渠國的回信,說明雲夕並非是車渠國的公主。其他的並未多說,而派去打聽消息的人,至今尚未返回。”
其實現在說什麼都晚了,曹炟也明白這點。
“夏君,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便!”
“和帝,你要給我一個交待!”
夏炚說到這裡,將自己的外裳脫下來,蓋住明雲夕的屍體,爲她留最後一點體面,然後親自抱起她,往門外而去。
他的背影那麼孤寂,那麼悲傷,曾經曹炟抱着沈婥的屍體,及抱着安歌的屍體的情形又重現眼前,曹炟非常理解此時夏炚的心情,竟然沒有反駁他,只是讓人好好地調查這件事的始末,爲何明雲夕在牢裡好好的兒,偏偏在夏炚趕來救她的這一日,而被殺死在牢裡。
……
入夜。
萬物俱寂。
曹炟來到了月雲夕停靈之處。
夏炚的目光始終在月雲夕的臉上,經過整理,她的儀容是好看多了,但臉上的傷痕外翻,依舊令人恐怖。然而夏炚卻似乎看着世上最美的女子,對於曹炟的到來仿若未見,曹炟的目光是不忍落在女子的身上的,只向夏炚道:“晌午時分,死牢所有的牢卒不明原因的失去一段記憶,他們所有人都不知道公主死時,到底發生了什麼,想必,是有什麼人做了手腳。”
夏炚噗嗤冷笑,“曹炟,你贏了。”
“什麼?”
“當年,我強佔安陽,把安歌的屍體送到你的手上,你抱着她的屍體出城,一夜白髮。我卻不能夠理解你當時的傷痛,我曾說過,我放了你,便是讓安歌看清楚,我與你,誰纔是真正的強者,現在,有結果了,你奪回了你的安陽,你是強者。”
曹炟只是沉默,對於過去的事情,他已經不想再問誰對誰錯。
夏炚又繼續道:“只是,我不該用安歌的屍體刺激你,所以現在,你用同樣的辦法報復了我,我來找我的女人,你卻只給我一具屍體!曹炟,倒是沒看出,原來你是這樣一個呲牙必報之人。”
“你怎麼想也好。”曹炟不想分辯,又道:“現在你打算怎麼樣?”
“我要把她帶回去,然後再帶兵來爲她報仇,曹炟,你敢如當年我放了你那樣,放了我嗎?”
這是他的激將法。
然而曹炟卻已經不是當年的曹炟,會爲了一時的義氣之爭,而做些什麼承諾出來,當下只道:“真相一定會水落石出,幕後黑手也會被揪出來,小四河剛剛穩定,而邾國雖然不想再經歷戰亂,但若夏君挑釁,我們自也不會不反抗,只是這樣一來,不管誰輸誰贏,最後都是民不聊生,血流成河,恐怕高興的,反而是幕後的策劃人。”
夏炚哈哈哈地大笑起來,“曹炟,你是不敢放了我。”
“夏君帶着誤會離去,確不是我樂見的。但只要真相大白,邾國必派隊伍護送公主屍身回國。”
“真相,真相到底是什麼?曹炟,真相是什麼?”
曹炟不知道,所以無法回答。
夏炚知道,在人家的地盤上,得聽人家的。
當下卻也不再勉強,只道:“好,曹炟,我等待你的真相。”
說着,低首撫着明雲夕的臉頰,“你知道,爲何,她如此任性,我卻甘願爲她放棄車渠國,爲了她而隻身
入邾國來救她嗎?”
“你愛她。”曹炟道。
“是的,我愛她,你知道,我爲何會愛她嗎?”
曹炟神情微動,想到了什麼,卻並沒有將那話說出來。
聽不到曹炟的回答,夏炚自問自答地道:“她性子很像安歌那時候,敢愛敢恨,爲了自己想要達到的目的,不惜一切手段。就好像當年,安歌爲了保住自己的性命,避免被你這個嗜血王爺殺害,而選擇了嫁給我。她是我的八夫人,雖然後來敬恆皇帝作廢了那紙婚約,但是,在我的心中,她永遠都是我的八夫人。可是,是你把她弄丟了,是你讓她千瘡百孔,是你,讓她選擇了放棄自己的生命,我再也找不回安歌,只能找到一個與她相似的女子,可是,現在,我連她都失去了,曹炟,同爲男人,我失去了江山,失去了自己愛的女人,我還能再失去些什麼?”
剩餘的,只是命了。
曹炟明白,若不能夠查清楚明雲夕的死因,只怕夏炚瘋了起來,會不輸於當年烏弋山。
“關於她的死,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待,但請你耐心等待幾日。”
夏炚終於道:“好。”
……
大殿,曹炟獨自坐在案几前,略微昏暗的燭火跳躍着,他的面色沉沉,尹鳳和和尹彩玉提着個食盒走進來,跪在案几前,把食物都擺好在桌上,見曹炟始終不開口,而是在想着什麼問題,尹鳳示意尹彩玉不要打擾,直到把飯菜擺好,纔拿了只雞腿,想要伸到曹炟的鼻端去,被曹炟一下子捏住了她的手腕,“尹姑娘,你在做什麼?”語氣淡然,沒有什麼溫度。
---題外話---親們,今日還有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