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再度相見已在仇

“和帝,我恨你!你不讓我好好活,你還剝奪我死的權力,我恨你!”

———————————————第十二卷《爭霸》完結

邾國三百三十二年,和帝一年,夏,六月未央。

一羣鳥從天空飛過芾。

尉遲靖擡頭看着它們,眸子裡有些淡淡的豔羨。

……

一個破廟裡,一女子艱難生產。

有個骯髒的乞丐正鬼鬼祟祟地聞聲而來,就在他達到門口時,門內女子的悽慘叫聲結束,隨之而來的是一個孩子宏亮的啼聲。乞丐見那女子因爲生產已經筋疲力盡,雙目緊閉似是暈了過去,而那孩子卻活力蓬勃,乞丐想了想,心頭突然起了惡意,輕手輕腳走過來,抱起孩子就打算離開樅。

那女子在這時忽然醒來,一把抓住了乞丐的褲腳,“你是什麼人?幹麼搶我孩兒!?”

乞丐猛地朝那女子蹬了一腳,就往門口跑去。剛至門口,忽然一抹鋒亮一閃,乞丐的脖子上出現一道血口子,他瞪大着眼睛看着眼前氣定神閒的清貴男子,倒了下去,孩子倒已經被那男子接在手中。

那女子擡眸向清貴男子看去,只見他一身青衣,面上倒頗有風霜之色,然而卻依舊滿身貴氣。就算他已經落魄,也沒有誰能隨隨便便忽視於他。正是已經許久未見過面的敬恆皇帝曹煜,女子心頭一鬆,再度暈了過去。

……

安陽城,皇宮內。

文武百官肅立朝堂,山呼萬歲,龍椅上坐着的男子,長眉鳳目,五觀如雕刻般的完美尊貴,面沉如水,而身上穿的卻並非龍袍,而只是黑色錦衣,卻更加彰顯了王者之氣,卻正是三個月前,還在汾城的曹炟,說是遷都荊州,最終卻是打回安陽,與夏君苦戰兩個月零十九天,夏君退出皇城,曹炟回到皇城。

此時,眸光掀起處,卻是令人捉摸不露的深沉莫測。

“關於夏炚短時間內拿下東且彌、西楚和小四河等地,尹卿有什麼看法?”語氣淡然,聽不出什麼情緒。

“回皇上,夏君被皇上逼至窮途末路,狼若到此時必定激發潛力,因此才能如同強駑,所過之處便如蝗過境,能夠迅速拿下東且彌和西楚也並不意外了。

東且彌當年因爲烏弋山此人,鐵騎踏出江山十萬裡,如今這些地方皆被夏君所控制,西楚和小四河這樣的小國家,幾乎是在夏軍到達時,便自動繳械投降。如今他們風頭正勁,不顧一切,只怕不宜攔截。”尹鉉現爲邾國大司馬,緩緩說了這席話出來,其他衆人都默默地點頭。

柳溢站出來道:“皇上,如今夏軍抱着破斧沉舟之心,的確如同尹大將軍所說,如同一支發出去沒有回頭路的利箭,然而拿下城池不如拿下人心,如想破夏軍,此時怕是最好的機會,趁着百姓尚未歸心,而他們接連勝利而致驕狂的檔口,可以派人助大西楚反擊夏軍。”

原來西楚分西楚與大西楚,統稱西楚,只是夏炚所佔之地原本大西楚之地,如今大西楚派人來向曹炟求援。

但是尹鉉覺得,軍隊經過這番苦戰,應該進行休整。

而柳溢則認爲,應該繼續將夏軍趕盡殺絕,以免捲土重來。

“謝相,你如何說?”

謝相自然是謝流雲,與柳溢分任左右二相。

謝流雲道:“右相所言極是,畢竟這夏軍是由我們邾國衝出,即禍根由邾國而起,如今大西楚既然求援,援兵是必須得派的,若拒絕,怕是要引起諸國反感。

然而大司馬之言亦是有理,以現在夏軍的勢頭,只怕難以阻擋,而且邾國離大西楚何止關山萬里,光是路上的糧草準備,萬里拔涉,就要費一番大週摺。而我軍苦苦勞動,夏軍卻可守株待兔,就算是再強的軍隊,經過萬里拔涉,只怕與夏軍對陣也會落了下風。

因此微臣雖然也覺得夏軍只怕是日後我邾國的大敵,而如今既然他們已經遠去,並且收拾了東且彌和西楚小四河等地,也算是件好事,我們只要固守邾國疆土便可,以後兩國若能井水不犯河水,正是最好。”

尹白玉聽了哼哼冷笑,“謝相未免說的太樂觀了,夏君被我們從安陽生生趕走,這口氣只怕他遲早要出。”

這時,向來少言的唐環道:“人已渺渺,再追已然不利已。”

唐環是曹炟一手提拔上來的大臣,從以前的無功名的才子到現在的光祿大夫,向來對曹炟忠心耿耿,如今卻站在了大司馬一邊。尹白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譏諷道:“光祿大夫說話越來越是人云亦云了,不但人云亦云,而且怕死。”

卻聽得曹炟漫聲道:“朕亦覺得大司馬所言極是,自敬恆皇帝三年至現在,邾國內戰已經持續近兩年,邾國分裂後又整合,殊不容易,而百姓更需要休養生息,朕決定,從今日起罷戰!”

柳溢微有焦急,“皇上,放虎歸山,怕是後患無窮!”

尹白玉也道:“皇上,當年您由安陽大牢被夏君赦出,大概夏君亦未想到有一日您會打回來,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深。”

尹白玉這個例子舉得極不妥當,然而意思卻是明瞭的。

果然引得大司馬大喝了聲,“尹白玉你大膽!”

然而曹炟對此事似乎並不忌諱,又道:“大司馬莫要責怪尹將軍,畢竟他說的也是事實。然而,朕是不喜歡欠人情的人,當年他即赦朕一次,朕今次便也赦他一次,此後若他不知進退,再來犯我邾國,必當給他迎頭痛擊!”

就這樣,此次議事結束。

朝會散後,衆人由大殿魚貫而出。

柳溢聽得有人議論,“連皇上都忌大司馬三分,其實出不出兵繼續討伐夏軍,還不是大司馬說了算,大司馬若不願意,又有誰能去討伐夏軍呢?憑尹白玉嗎?還是太年青。”

“對對對,如今大司馬立了大功,尹氏衆多兄弟都提拔上來,從此以後,恐怕邾國要姓尹嘍!”

與此同時,大司馬尹鉉卻並沒有離開大殿。

他如今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司馬,一掃之前的謙恭之色,神態倨傲地道:“皇上,既然決定休養生息,請問該如何休養生息?皇上後宮空虛,難道真的要爲一句無稽之言,還要再等兩年,才能娶彩玉嗎?”

“此言天下皆知,若朕違誓,便成了不忠不信之徒。”

說到這裡,他脣角上彎,笑道:“大司馬又何必急於一時?就算朕沒有將彩玉娶進宮,在所有人的心中,彩玉已然是朕的皇后,朕的皇后,也一定姓尹。”

“可是,終究名不正,言不順。”

“大司馬,其實朕還有件喜事要告訴你。”

說着一拍手,便從裡間走出來一個人,卻是濃眉大眼,身資英挺的青年,見到尹鉉便快步走過來,跪在尹鉉的面前,“父親!”

尹鉉已經有好些日子沒見這個兒子了,當下扶起他,“延壽,這段時間,你過得還好嗎?是否是真病了?”

原來這位便是當初假扮尹白玉的尹延壽,直到此時,曹炟才放他自由。

而尹鉉的話,顯然是鼓勵這個兒子能告幾句狀,如今雖然曹炟是皇帝,可是若論邾國誰最大,非尹鉉莫屬。

不料尹延壽卻道:“父親,兒子這一向在皇上的照拂下,過得很好。”

尹鉉面色微變,有點懷疑地道:“真的嗎?”

尹延壽道:“自是真的。”

尹鉉看向曹炟,曹炟只是雲淡風清地坐在那裡,對於父子二人的相會,他似乎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準備,所以才能如此篤定。

尹鉉終是嘆了聲,走到曹炟的面前跪下,“微臣謝謝皇上對犬子的照顧。”

“大司馬請起。”曹炟示意他起身,這才道:“人在年青的時候總是會犯些錯,好在尹公子並未鑄成大錯,本身又是有才之人。邾國如今什麼都不缺,就是缺人才,所以有意招攬尹公子亦入仕途,只不知道尹大將軍有何看法?”

最近提拔的尹氏族人已經很多,朝堂內外皆姓尹的大好趨勢,令尹鉉有些飄飄然,當他聽到皇帝如此說的時候,亦覺得自己的兒子可勝任任何的職位,因此問道:“只是犬子向來嬌生慣養,小時候又生過大病,實在不想讓他太辛苦,若有閒散之職,倒可試試歷練一下。”

“朕深知尹公子謀略高深,正好行軍總督一職正好空缺,不知尹公子有意否?”

此職乃是統領軍隊的主將,相當於前沿總指揮,甚至有調度所有軍隊的權力令,尹鉉一聽大喜,忙道:“皇上想得周到!”

又見尹延壽還愣在那裡,他馬上道:“還不趕緊謝皇上隆恩!”

尹延壽連忙跪下去道謝。

因爲軍政要職基本都爲尹氏所佔,尹鉉的心情極好,一時便也將尹彩玉的事情放下了,心內只道,除非皇帝的後宮一直空虛,若是有一日他要娶妻,當然還是必須要娶姓尹的,否則這麼多的尹氏官員都不會同意的。

邾國罷戰,大西楚卻得到了蕭齊的幫助。

一個月後,充滿硝煙的日子終於過去。

這些年周邊各國均有大小戰爭,然而都沒有邾國和天燼夏君之間的激烈,再加上向來不怎麼插手別國事的蕭齊忽然插手幫助了大西楚,並且下大西楚建立了聯盟,忽然周圍所有的一切都安靜了,大家都似乎打累了,需要休息一陣子,這難得的平靜,使百姓們欣喜若狂,百姓是最能體會什麼是“和平”的人類,他們看似愚癡,然而最是精明,只是那精明如此的單純。

所有的事情都有了變化,邾國在迅速的恢復中,甚至在短短的時間裡,似乎恢復到了當年曹項在世時的和平盛世。

當然,這也有可能是錯覺。

但是和平,不管是多麼的短暫,都是值得珍惜的。

而夏炚,而立都於小四河,國號依舊爲“天燼”,並且徹底擺脫了曾經的先皇遺旨,否定了自己七皇子的身份,自稱天燼後人。

所有的這些消息,尉遲靖都是得不到

的。

算算日子,現在已經是七月未央,她被關在汾城的蘭苑四個月了。

上官夜並沒有來救她,外面的消息傳不進來,而她也逃不出去,整個蘭苑被圍的密不透風,她生氣,她憤恨,便在蘭苑內佈置了不少機關,平時的樂子便是看到蘭苑內的奴僕和侍衛中機關狼狽的模樣,時間久了,大家對這位陳留公主,都有些害怕,沒事儘量不在院中走動。

甚至連送飯的時候都偷偷摸摸躲着她,她有時候一天連一個人影都見不到。獨自吃飯,獨自逛亭院,獨自卜卦,獨自觀星,獨自跳舞喝酒唱曲,獨自睡眠。

卻沒有流過淚,她不喜歡她恨的人,看到自己的眼淚。

她每天都要爬到苑內最高的閣樓上,衝着汾城皇宮的方向大喊,“和帝!你如此待我,我恨你!和帝!你這個小人,我一定會殺了你!”

大概是每天都這樣喊,每天都這樣喊,漸漸地竟真的被自己催眠了似的,竟是愈加恨曹炟。以前是迷茫,特別是在況離的幫助下,回到了前塵往事中,看到曹炟對沈婥的愛戀,因此減輕了對他的惡感,然而這樣將她囚禁起來,又是如此長的時間,她竟真的覺得越來越仇恨曹炟,那仇恨甚至深植內心深處。

她替上官夜卜過卦,卦象上顯示上官夜還活着。

可是,他爲什麼不來救她呢?甚至也不來探望她?以他的本事,他若想來,又有誰能阻擋?

有時候她會懷疑,上官夜一定已經被曹炟殺死了。

直到有一天,門口忽然傳來一個聲音,“聖旨到!”

尉遲靖甚至沒有來得及整理下頭髮衣飾,便赤腳跑到了門口,只見傳旨之人竟是尹白玉,他冷眼瞧着她的狼狽,眼眸裡有些諷誚之色。

一個時辰後,她被尹白玉帶上了馬車。

兩天後,她回到了安陽。

這一路上,尹白玉極少與她說話,然而她卻道聽途說,還是知道了很多事,比如夏炚被打出安陽,卻在邾國之外闖出一片江山,沒有了烏弋山的東且彌根本不堪一擊,名不見經傳的小四河,成爲了天燼國都。

她有時候會想起,曹炟在離開蘭苑時說的話,他說,此次大戰,夏君一定會輸!

果然——

然而始終沒有聽說上官夜的消息,她數次向尹白玉打聽,都遭遇到尹白玉的白眼和拒答,直到後來她終於不問了,尹白玉卻道:“陳留舊部本來就不存在,上官夜也不存在,你就是個空殼公主,沒有一兵一卒。若不是曾經你救過我,我是不可能給你面子的。但我仍然覺得,你不該回安陽,你在他的身邊,始終會是個禍害。”

這段話讓尉遲靖來解析,便是,上官夜已經遭遇不測,陳留舊部,沒了。

這讓她的心忽然就空落落的,她還記得夏炚給過她一個令牌,然而她從來都沒有用過,現在她特別想知道,這個令牌還起不起作用了。

然後她在蘭苑的時候也曾經拿出令牌,大聲道:“我乃陳留公主,陳留舊部聽命!”

每次呼完,回答她的只有空寂。

但這與親耳聽到陳留舊部及上官夜不存在的消息,還是有區別的。好像她唯一可以爲之驕傲爲之依靠的東西,忽然全部都不見了。

這次她沒有再問尹白玉爲何對她充滿敵意。

……

安陽城內,熱鬧非凡。

尉遲靖卻絲毫提不起半分興趣往外頭看。

馬車停下,尉遲靖從馬車上下來,只見眼前一進莊嚴的大宅,紅漆大門,門口還有兩隻石獅子,門廊上書“陳留公主府”。

原來是曹炟給她的新宅。

她安靜地走到門口,看着奴僕將大門打開,又安靜地走進去,看了眼裡頭的陳設,與許多大宅也差不多而已,比不上蘭苑那麼有趣,但比蘭苑更大些。她迴轉身,見尹白玉站在門口,並不進來,聽得他道:“如果你現在要逃,還是有機會的,我甚至可以幫助你逃走,只是有一點,以後不要再出現在皇上的面前了。”

尉遲靖笑了笑,“尹將軍說笑了,我與皇上很久未見,實在想念得緊,我很喜歡這個宅子,煩你給皇上帶句話,就說尉遲靖對他所做的一切,非常感謝。”

尹白玉神色不變,只道:“我一定會把話帶到。”

尉遲靖在府內休息了三天,第四天的傍晚時分,她無聊地走到亭子裡,摘了朵花揪着花瓣,“死了,沒死,死了,沒死——”揪到最後一瓣時,居然是“死了”,尉遲靖有些煩躁地把光禿禿的花莖扔在桌上,“唉呀上官,你到底死了沒有!”

“公主不是擅卜算堪輿之技嗎?測算一個人的生死,還需要用這種小孩子纔會用的辦法?”

尉遲靖擡眸,就看到了一派清貴的男子,他的眸子裡仿若有一點微光,與夕陽合在一處,令人分不清是眸色染上了夕陽,還是夕陽因眸色而更加炫爛。

尉遲靖站了起來,眼前的這個男子,讓她忽然感到那樣的陌生了。

曾經,她因爲夏君的教導,得悉他的人品,所以她以爲,她是忽然闖入他生活的妖精,可以看透他的一切,然而他卻不知道她來自於哪裡,將去向何處。後來又因爲況離將她送回前塵往事,看清了他與沈婥之間的種種,她便以爲,這個世上,若有人真正的瞭解曹炟,那麼這個人便是她了。

然而直到此刻,她纔在心裡重重地搖了搖頭,不,她不瞭解他,應該是,從未了解過他。

見她眸子深見的驚訝和疑惑,漸漸變成了緊惕,卻又用一抹舒笑淨之好好的掩藏起來,曹炟的脣角浮上一抹微不可見的冰冷。

到了近前,尉遲靖的笑意更加深重了。

“和帝,好久不見了。”她只是輕輕地福了下,像是不懂事的小孩在敷衍。她向來稱他爲和帝,似乎這樣才更公平。

曹炟看看桌上被揪得零落的花瓣,“想知道上官的生死?”

“是啊,畢竟我和他那麼久的朋友,還有白老爺子,我也好久沒見他們了。不知道他們是生是死。”

曹炟脣角浸着殊離的冷漠,眸子裡卻浮上一抹笑。

當然這笑,亦是敷衍得很。

尉遲靖越看越緊張,試探着問道:“那件事,是我一個人的錯,與上官和白老爺子皆無關,和帝,你不會因爲他們和我的關係,把他們都給殺了吧?”

“你且佔一卦,便知他們的生死。”

“我雖是對占卜感興趣得很,對風水數術也有研究,但我終究相信人的命運沉浮無蹤可尋,並不是老天完全可以掌控。就如當年沈婥占卜錯了真龍天子的事情,她以爲她找到了真的真龍天子,卻沒想到人家只是騙她,最後還落得被殺的下場,我沒有她那麼愚頓,我不會完全的信天,關於上官的事,我更想從和帝你口中得到真正的確定的答案。”

---題外話---今日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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