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當暾欲谷前往汗帳求親以消除陰影時,默啜可汗就一副將阿史那卓視作掌上明珠一般寵愛的作態,不僅不責怪公主阿史那卓,還痛罵了一頓暾欲谷的孫子色|膽包天。並言不忍心強求阿史那卓的終身大事,因爲默啜知道阿史那卓一直就不願意嫁給暾欲谷的孫子亓特勒。?
暾欲谷無奈之下認爲此事的破解還得設法說服阿史那卓以大局爲重,隨離開汗帳找來了女婿闕特勒和阿史那卓兄妹二人曉之利害,欲讓阿史那卓與亓特勒成親。?
阿史那卓被長輩兄長一番大道理逼迫,早已顧不得羞|臊,當即急道:“明明是亓特勒無禮在先,情急之下我才錯手傷人,再說我已有心儀之人,你們怎麼能都怪在我的頭上?其他的事我都能依,獨獨此事絕不同意!”?
暾欲谷語重心長地說:“咱們沒有怪你,只是事已至此唯有這樣才能消解兩家結怨,我已經七十歲的人了,盼着的不就是你們後輩能好好相處?亓特勒如今面目全非躲在家裡不願見人,他還不到二十歲,來日方長,以後你們的恩怨該如何化解?這不僅關係公主一個人,還干係咱們暾欲谷一族與你們家長久的淵源。”?
一旁阿史那卓的哥哥闕特勒也不是個很有主見的人,因父親去世得早,和岳父的感情就很好,這時也幫着岳父暾欲谷勸了幾句。?
就在這時暾欲谷發現李適之從門外走了進來,當場就把他拉住:“李公子當初被俘落難,暾欲谷待你不薄,今日你給說幾句明智的話來。”?
阿史那卓也把目光轉向了他的身上,充滿了一種期待,懵懂中她可能期待着李適之能爲了愛情付諸努力。只見李適之面無表情,顯然情緒也不是很好,但還穩得住:“現在你們再來逼公主也是瞎忙活。”?
“只要公主答應聯姻,一切都好辦了,李公子何處此言?”暾欲谷不高興地說道。?
李適之冷冷道:“當今突厥國的事包括阿史那卓公主的終身大事是誰說了算?你們兩家以前已經聯姻,默啜可汗挑撥離間還找不到地方下手,現在機會就在眼前,他有什麼理由幫你們重歸於好,憑什麼?就算阿史那卓公主同意,默啜可汗肯定還有其他說辭。趁早別白費工夫,要是沒有這件事,亓特勒和公主結親還有可能,現在想也不用想。”?
一語點醒夢中人,暾欲谷心急之下真沒想到這一層,被李適之三言兩語一說便恍然大悟,默不作聲了。他不由得又高看了李適之一眼,心道自己數十年的眼光竟然不如這個白皮小生見識獨到。?
暾欲谷忙抱着試一試的心態又問策道:“那李公子認爲現在咱們應該如何應對?”?
李適之心道:你又不只一個孫子,奪了亓特勒的繼承權讓他自作自受,其他暾欲谷族的繼承人和前可汗家有什麼恩怨?總之兩家不太可能發展成反目爲仇的局面。但李適之想那是別人家的孫子,自己說這樣的話有讒言之嫌,便改口道:“你們現在操|心的都是小節,滅國之禍就在眼前,還顧得上這些麼?”?
阿史那卓的兄長闕特勒插|口道:“唐朝雖然強大,但咱們突厥人也曾兵臨長安城下,何時這樣怕過唐朝?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滅國也說得太過了吧?”?
李適之道:“此一時彼一時,你再拿好幾十年前的事兒說有什麼意思?如果朝廷只像往常一樣派一員大將領軍一戰,或是某族邀功襲擊,以突厥國控弦四十萬(號稱)、佔地萬里的實力自不用怕,甚至可以輕視中原王朝;可北方不只突厥一族,此次薛氏四處結盟,再加上其一向窮兵黷武的做法必以傾國之力來襲,突厥如在策略上一錯再錯頂得住四面圍攻?”?
……暾欲谷想通之後便不再強求阿史那卓公主,過幾天“奴隸”李適之求見默啜可汗,默啜可汗以爲是關於兒女私情的事兒便喜而接見,欲趁機攪稀泥。?
卻不料李適之並不說那事,見了默啜便說:“鐵勒諸部欲背叛可汗,可汗卻在偶然俘獲使臣才得知消息,都因不重耳目之故;而朝廷邊郡長史,無一不廣派細作,對各族一舉一動了如指掌,奏疏直達天聽。突厥善牧,猶重斥候,何以在軍國大計上反不如唐朝?”?
默啜不動聲色道:“和你們唐朝官吏結交,都要被查祖宗三代,咱們突厥人在長安被防着,哪裡有機會探聽到國策大事?”?
“可汗是無人可用之故?”李適之趁機道,“李某倒可以給可汗推薦一些人。”?
默啜可汗很有興趣的樣子:“哦?你要是真立了功,我便免了你的奴隸身份,封你做大臣。”?
李適之昂起頭道:“我並非爲升官發財。”他心裡傲氣地想:突厥的官老子還看不起。頓了頓他又說道:“可汗聽說過崔日用這個人?”?
默啜可汗搖搖頭。?
李適之只得改口道:“那博陵崔氏您總知道吧?”?
“哈哈,這個我聽楊我支說過。”默啜可汗回頭對兒子楊我支說,“你說的那個把唐太宗都惹惱的就是博陵崔氏吧?”?
楊我支道:“唐朝講究士族門第,門楣越高越受人尊敬,崔、盧、李、鄭、王幾家都是一流士族。唐初的官員修訂《氏族志》時,就依習慣把崔氏列爲第一大姓,唐太宗知道後很生氣說難道李氏貴爲天子,還比不上崔氏嗎?所以後來朝廷才下令改皇室李姓爲第一、皇戚族長孫氏列第二、崔姓及其他山東士族列第三。雖然這麼規定地位,但朝裡的大臣官僚都以和山東貴族聯姻爲榮……可方纔李公子提到的崔日用是個罪臣,已被抄家滅族,他算不得博陵崔氏,好像是祖上從博陵遷徙到滑州的,與定州博陵崔氏關係不大。我想如果崔日用是出身定州(博陵),薛氏也會投鼠忌器不敢把事兒做得太過。”?
楊我支不愧爲“唐朝通”,對唐朝的禮儀文化等物瞭解很廣博,恐怕比普通的唐人還要懂得多,說起來頭頭是道。?
默啜可汗此時顯然並沒意識到國家危機,表現得十分閒適,又饒有興趣地問道:“不是說現在的薛氏堪比以前的武周,大權獨攬誰也不怕,怎會對一個士族投鼠忌器?要是在咱們突厥,哪個氏族背叛突厥汗國,咱們第一個滅了他!”?
楊我支道:“父汗明鑑,咱們突厥與中原不同,草原旋起旋滅如同草生草枯,一個部族能興起百年卻沒有千年不衰的前例;而唐朝那些門閥士族可謂源遠流長,比如那博陵崔氏自漢代起就成名門望族,高官顯貴不斷,自今長達一千多年之久!薛氏要拿他們開刀不能給個真憑實據的說法,非得遺臭萬年不可。現在薛氏確是一言九鼎,但往後那些士族文人在史書文章中會如何評斷他?故而投鼠忌器。”?
默啜可汗像聽戲一樣聽得津津有味,聽完了纔想起李適之的正事,便問道:“你說的那個崔日用又不是博陵人,而且已經死了,說他有何作用?”?
李適之道:“崔日用家的籍貫是博陵,我提及名聲顯赫的博陵崔氏是想可汗多一些印象。崔日用雖然死了,但滑州崔氏一脈並沒有因此銷聲匿跡,甚至在官場上也還有人。在大唐滅人一家已是殘暴之極,崔日用家可以牽涉到‘謀逆’大罪,但絕無滅一州一郡的做法,真要如此當國者何以向天下人交待?所以可汗如能聯絡上滑州崔家,倒是可以一用。”?
楊我支輕輕搖頭道:“李公子的意思我明白,無非是滑州崔氏與晉王有積怨;可是僅僅因爲這樣就要讓他們冒‘通敵叛國’之險,我卻覺得不太可能。”?
李適之淡然一笑:“滑州崔氏根基完全比不上其他山東士族,因爲崔日用一事早已仕途黯淡,就算朝廷沒有馬上株連他們,但只要薛黨一日在朝,他們一日便無出頭之日。往遠的想,假如薛黨篡位成功,從此以後滑州姓崔的還想有出人頭地的機會麼?剛纔可汗也說了,咱們唐人官府辦什麼事是要查祖宗三代的。故而滑州崔家是絕不願意看到薛黨掌權的。這是其一;其二,通敵叛國之說也頗有出入,突厥在武周時就有幫助李唐皇室復國之功,在很多忠於大唐的人心裡算不得仇敵,滑州崔氏的人幫助可汗反對薛黨暴政,何來叛國之說;其三,人總有七情六慾,可汗富有萬里,何不以利誘之?”?
楊我支聽罷沉吟片刻,便進言道:“父汗確可派人試試,就算萬一事兒不成,也沒什麼損失。”?
默啜想了想道:“汪芒是個漢人,設法讓他弄個身份南下一趟倒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