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巒寂寂,冷峭的狂風捲起大地上厚厚的積雪,化作一條雪白的怒龍,當空飛舞,直舞得白鱗亂落,在陽光下綻開萬點彩暈,如散滿天花雨。
雪峰陡峭如刃,直插蒼穹,宛如千萬年未曾有人類踏足一般。空中飛舞的雪花,也就顯得格外森冷,每一片都如青鋒利刃。然而不遠處的蒼穹,卻澄澈透藍,宛如一塊碧色的琥珀,和下界咫尺處的暴風雪完全隔絕,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就在不遠處,遙遙對峙。
陡峭的山路上,一個少年正逆風向峰頂行去。一身血紅的長袍,似是隨意披在身上,在狂風中獵獵飛揚,宛如一輪沁血的殘日,襯着四周萬里寒光,千層積雪,耀眼已極。
他走得並不快,然而卻一直迎着那條雪龍的最盛之處,絲毫沒有退避的意思。那條雪龍呼嘯翻滾,捲起塊塊雪雲,直乾重霄,更發出一聲如鈞天雷裂般的的巨嘯——似乎這大自然變天易地的無上威嚴,也在爲人類的冒犯而震怒!
那少年半闔雙眸,神色十分淡然,彷彿眼前這漫天風雷都與他無關。他又向前邁了一步。
暴風雪的中心近在咫尺,震天嘶吼,湛藍的天穹似乎也無法承受這壓力,漸漸變得混沌。
那少年突然睜開雙眼,他的眼中一團氤氳的彩光森然透出,直指這白茫茫的雪峰。一股更加森寒的殺意,也在他身邊漸漸成型。他身上的紅衣突地蓬然散開,在風中高揚而起,宛如一輪風中烈日,足以燒灼人的雙目。
突然,一道淡青的光華裂空而下,他手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多了一柄長劍。正是這柄劍隨意一劈,漫天殺意竟彷彿在這瞬間被聚爲實質,直直剖開那條雪龍的中心!
雪龍突受重創,嘶鳴翻騰,一時間寒風割面,亂雪蔽日,那少年卻看也不看,緩緩收劍,依舊向前走去。那襲血紅的衣衫在雪龍的心腹中直穿而過,卻片雪不曾沾身。
這片山谷被藏地的居民稱作雪龍谷。是崗仁波濟峰內的一座深谷。這也是這座神山最後一處有名稱的地方。因爲過了這座山谷,就再也沒有人跡踏足。傳說這之後就是天神居處,擅入者必死。
然而,如今這人間禁地,天神居所第一道大門就被這紅衣少年如此輕易的穿越而過。他依舊用先前的步伐向前行去,絲毫沒有止步的意思。難道他要尋找的,正是傳說中藏在神山聖湖之中的天神的宮殿?
紅衣凌風,風暴似乎完全被隔絕在他的身後,眼前的山峰,寧靜而優美,宛如雪山女神清寂的眼波。幾朵半開的雪域優曇,在清風中微微搖擺,夕陽之下,滿山積雪也呈現出一抹瑰豔的嫣紅。
而那紅衣少年的腳步卻止住了。他的彩瞳緩緩睜開,一股無形的殺意頓時彌散開來,連煌煌夕陽彷彿也爲之一暗。他一揚手,眼前一片矮矮的雪丘蓬然炸裂,碎雪紛亂,伴着一聲長嘯,六團黑影突然破開雪丘,飛躍而出,宛如驚雀一般散開,落在雪地上。積雪蕩起塵埃,隔擋在幾人之間。
六個勁裝劍客黑衣蒙面,分立六角,將紅衣少年圍在中間。六把長劍寒芒耀眼,卻比不上長劍背後六雙陰冷寒眸。他們上下打量着這紅衣少年,眸子深處閃耀着一絲瘋狂,似乎是六頭噬血的雪豹,隨時都要撲上來把這少年撕爲碎片。
紅衣少年擡頭望着湛藍的天幕,突然道:“華山孤鴻子、崆峒宮篤行、峨嵋秋如玉、武當清晟、點蒼崑山石、鐵劍門蒼若然。你們能從中原追蹤我到這裡,也是你們的能耐了。”
那六人對視片刻,突然將面罩揭下,一人冷冷道:“魔教妖孽,要是識相的就把鈞天四令交出來。”聲音極其尖細,分明是個女子,應該就是峨嵋掌門守拙師太的俗家弟子秋如玉。
紅衣少年看了她一眼,冷冷道:“就算我把鈞天四令都給你,你也未必能找到天羅寶藏所在。”
一個虯髯男子濃眉陡豎,喝道:“天羅寶藏在哪裡?”他聲音雖大,卻似乎甚有顧忌。
紅衣少年冷笑笑道:“天羅寶藏本是天羅教故物,與你們何干?”
旁邊的黃眉老道一揚塵麈,道:“胡言亂語,天羅寶藏本是上古秘寶,只是百年前被一魔頭偶然掘出,然後借‘天羅’之名創立了魔教,仗着其中幾件秘寶爲非作歹,橫行天下。三十年前,大俠於長空獨挑天羅教十大長老,天羅教衆自知不敵,又悄悄將這些秘寶埋起。而後十大長老埋骨荒山,天羅教一蹶不振至今。這正是邪不勝正,天道昭然的結果。而你一介無名小輩,竟然妄言要再起天羅寶藏於地下,重建魔教,真是螳臂當車,自不量力!念你年紀雖輕,武功卻頗有可觀,老夫一時動了愛才之心,也不追究你的過錯,只要你將鈞天四令以及開啓天羅寶藏的秘密交出來,我們這就放你下山。”
另一人道:“天下至寶,有德者居之,天羅教邪魔外道,何德何能,敢將天羅秘寶據爲己有?”一時衆人紛紛附和。自是威逼利誘,無所不用其極。
紅衣少年遙遙注目藍天深處的一朵白雲,良久才道:“鈞天四令都在我手上。”
四周頓時寂靜下來,六個黑衣人面露狂熱,都在等他說下去。
然而,四周只有山風長嘯。紅衣少年突然向前邁了一步。他一對彩瞳中光暈流轉,卻透出濃濃的邪異之氣,那瞳孔中流轉的光華,竟彷彿包藏着無數極細的冰針,直刺入衆人心頭。六人都是一凜,強迫自己止住後退的衝動。沒想到自己出自名門大派,也早已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如今卻被這不足弱冠的少年身上所散發的殺意逼退,真是平生奇恥大辱!
那虯髯男子再也忍不住,一聲厲嘯,整個人似乎都和手中長劍融爲一體,向上空一躍,竟已在數丈的高空,彷彿他腳下的雪地竟是有彈性的一般。衆人眼前一花,還未待看清他的身法,劍與人瞬間已在半空折轉,劍尖快速顫抖,挾着赫赫風聲,如飛矢、如隕星般向那少年頭頂刺落!
這一招居高臨下,先聲奪人,竟已將少年所有退路封死。正是點蒼派必殺絕技之一“鈞天雷鳴”,而這虯髯男子,正是點蒼二代弟子中四大高手之一崑山石。
長空雪亂,劍影漫天,連同行的武當清晟也不得不暗中歎服,崑山石此招若取向自己,也未必能輕易接下來。武當劍法稱爲天下第一,然而點蒼以劍聞名,馳譽百年,畢竟不能小看了去。他一時分心,那少年已如渾然不覺,又向前邁了一步。
六大門派後輩高手聯手出擊一無名少年,本來已是極沒有面子的事情,如今更被如此輕蔑,清晟不由怒從心頭起,只聽他一聲輕嘯,身旁錚錚龍吟不絕,五道強悍之極的劍氣從下而上,組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羅網,和崑山石正成上下夾擊之勢,將紅衣少年籠罩其下。
羅網六色劍光變幻,照得紅衣少年清俊的臉上神色陰晴不定。
突然一道淡淡的青光彷彿是從他血紅的袖底拋起,先前極輕極細,瞬息已膨脹爲一條怒龍,向這張羅網惡撲而去。
一時,整個雪峰之頂的冰寒的暮色都如化實質,沉沉壓下。那張光華變幻的羅網被這青龍咬噬,只糾纏片刻就蓬然爆開,在夜空中如散了一天煙花。
七彩灰燼紛紛揚揚,灑落在那條青龍身上。龍身上的彩華漸漸散去,還原爲一柄薄薄的長劍,握在那少年手中。
六個黑衣人臉上一片驚訝。紅衣少年一言不發,將青劍緩緩收起,轉身向神山深處走去。
突然,他身後傳來一聲尖利的呼喝:“留下鈞天四令!”只見秋如玉雙目赤紅,本來稱得上秀美非凡的臉頰也扭曲的可怕,瞬間已揉身而上,手中挽起團團劍花,將紅衣少年去路擋住。另外五人也拔劍追了過來,這一次六人不約而同,都施展本派最爲毒辣的劍法,每一招都取向咽喉、眉心、心臟等要害,大有將少年立斃劍下之意。
紅衣少年眉頭微皺,身形宛如一隻血紅的巨蝶,在雪地上輕輕一點,就掠出三丈有餘,落地時幾乎片雪不起。這種輕功本已算得上驚世駭俗,然而這六人分爲兩組,一人往前縱躍,另一人則以掌力相助,將再送一程,這樣兩下也追了個首尾銜接。六人窮追不捨,越攻越快,似乎根本不給他還手的機會。
那少年眉頭越皺越緊,似乎不勝其煩,他眸中彩暈突然一盛,劍上青光再次猝起!
就在這一瞬間,那六柄長劍突然變得極軟,如彩練一般纏繞上來,剛剛交織,又鋥的一彈,重化爲百鍊堅鋼,組成一團六齒劍輪,將那少年的青劍架在劍齒之上。而後,六股強悍已極的內力綿綿不絕,從六齒劍輪上直壓而下。
六人眼中都露出一絲冷笑。這少年武功雖高,應敵經驗到底不足,他們故意引他出劍,就是要用這招“六合金輪”將他的長劍困住。這少年劍法和輕功都高得出奇,可能是得了某種邪法所助,然而內力卻不是那麼容易能速成的。看他最多不過十七八歲,就算一出生就開始修煉,又能強到哪裡去?而己方六人都是名門大派二代弟子中的高手,內力穩紮穩打,根基甚深。如今將他青劍困住,只比拼內力,無疑已經立於不敗之地。
六人爲了天羅寶藏,千里追蹤,數度廝殺,貪念已深,早不將生死放在眼中,何況什麼江湖道義?如今更是拼卻了十數年性命交修的內力,全力施爲,不惜自身受傷,也要將這少年心脈震碎。
那少年顯然受了影響,本來蒼白的臉上卻帶了一絲病態的紅暈,映着他身上的紅衣,真如鮮血欲流。他又往後退了一步。六人相視一笑,笑意卻十分猙獰,突地手上內力催吐,劍輪上六股力道交纏彙集,如黃河如山嶽如飛瀑如萬里長風一般,向少年直壓而下!
那少年臉上紅暈更深,他的身形突然宛如毫無重量一般,隨着這股磅礴而來的勁氣,輕輕向後飄飛而去。夜色已濃,只見他紅衣翻飛,整個人宛如殤谷落日,隨着那股七彩的波光飛速向雪峰深處飄去。
六人手下毫不停息,催動劍輪追了上去,少年這身法,無外四兩撥千斤之類,雖然更爲高明一些,又能用到何時?只要將他逼入山谷死角,怕不將他壓個粉身碎骨?到時候鈞天四令和天羅寶藏,也就成了囊中之物。六人臉上獰笑更濃,手上的內力也催吐不絕,劍輪流轉,帶着敵我七人,一起向山谷深處飛退。
萬里寒光生積雪。入夜的雪峰,在月光劍影的交相輝映之下,宛如白晝。
就見滿天血影之中,那少年的彩眸倏然睜大,兩道目光出奇的冰冷清澈,竟彷彿不是來自人間。六人心頭一震,似乎感覺到一絲異樣。
只見他右手似乎微動了一下,又似乎沒有。青光沖天而起,映得衆人眉發皆碧。那柄青劍竟然脫手,從劍輪中心的空隙穿了過來!六合金輪的中心,是劍光最盛之處,卻也是唯一的弱點所在。然而這招本是峨嵋不傳之秘,只因這次敵人劍法太高,秋如玉才私自背了門規,傳了同行幾人劍訣。而這個少年又從何得知?
然而已經沒有時間再想,那柄青劍透空而出,宛如青龍出水,直向幾人撲來。
秋如玉厲聲高呼:“退!”
六柄長劍瞬息已經分開,分別守住門戶,向後飛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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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光宛如一片血雲,鬼魅般的附身而上,那紅衣少年不知怎地已經從六合金輪分開的瞬間追了上來,他身法如行雲流水一般在劍光中穿行,左手隨意一招,那柄飛脫的青劍正好被他抄在手中。
一張淡青的光幕劈天蓋地而下。六團劍光盛開如花,又瞬時凋謝。
夜空亂血如雨。
點點滴滴,落血如更漏一般響起,皎潔的雪地上瞬時飄落下萬朵寒梅。
五具屍體仰面躺在在雪地上。屍身上沒有傷口,而他們腦下枕着的雪地,卻已被染得一片殷紅。劍光極細,從左耳穿入,右耳穿出,並沒有留下絲毫印記。
只有秋如玉,她美麗的臉頰上布着一道深深的傷痕,從左耳下橫穿鼻樑,直到右臉。她大半張面孔都被染的殷紅,看上去宛如夜魔羅剎,甚是駭人。
她還沒有死,眼中殘留着驚怖的神色,胸脯急劇起伏着。
紅衣少年有點惋惜的看着手中的青劍。是他一時手軟,還是劍氣已竭?
秋如玉難以置信的看着他,突然想起了什麼,顫抖着伸出手,在臉上碰了一下,又如觸火一般彈開,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紅衣少年也不看她,緩緩收劍,轉身離開。
秋如玉厲聲道:“你爲什麼不殺了我?你毀了我的臉,你爲什麼不殺……”她倏然住口,因爲她發現紅衣少年已經轉過頭,冷冷看着她。雖然此刻,他手中無劍,然而殺意仍從他彩眸中透出,宛如這峰頭的層層玄冰,千萬年都未曾化開過。
秋如玉的聲音哽咽在喉頭,無論她多麼愛惜容貌,活着總是比死了要好。
紅衣少年眼中的冷漠漸漸化爲輕蔑,轉身欲走。
秋如玉捂住臉,顫抖道:“你,你是什麼人?你怎麼知道六合金輪的破法?”
紅衣少年沒有回頭,只淡淡道:“我叫崇軒。”
“崇軒?”秋如玉喃喃重複着這兩個字,卻忍不住茫然搖頭。她投入峨嵋之前,是江湖上有名的女魔頭。三年前一戰敗在守拙師太劍下,守拙師太憐惜她容貌資質,一時未忍下得殺手,將她收入門下,也是取佛門廣大,無所不渡之意。這三年來。她也算謹守戒律,不越雷池,只是這次鈞天四令重現江湖,才起了覬覦之心,於是聯絡新交舊好,想將秘寶據爲己有。就從她請動的幫手而言,秋如玉的面子只怕已不在各派掌門之下了。然而饒是她江湖閱歷如此廣博,卻也從未聽說過崇軒二字。
還在她苦苦思索之時,紅衣少年已經走遠了。
月色清輝,她突然發現那紅衣少年離開的足跡旁,有一線極細的血痕。難道他在那六人合擊之下,也已受傷,只是因爲他的衣服太紅,一時看不出來?
秋如玉雙目放光,竟已忘了少年妖魔一般的劍法,和自己身上的傷勢。勉強從雪地上支撐起身體,就要順着足跡追下去。比起天羅寶藏,自己臉上這道傷痕又算什麼?何況傳說天羅十大秘寶,既有能夠讓腐骨生肉的靈藥,也有能讓人頃刻之間成爲絕頂高手的秘笈,若真能得到,報這一劍之仇還不是輕而易舉?
她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從積雪裡拾起已折斷的長劍,剛一擡頭,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道極亮的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