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誰也沒把這件事放在心裡,照舊每天在廟裡玩鬧,如果真的像師傅說的,這大廟鎮壓着老河溝裡面的冤魂邪祟,那他這全無本事的酒肉和尚,豈不早就完蛋大吉了?
只是後來有一天,又發生了一件怪事,讓我們對師傅纔有了新的認識。
那天剛好是七月十四,廟裡來了一個藏傳佛教的和尚,還帶着一個長長的喇叭,師傅讓我們在廟裡地上撒了很多白米,然後和那個和尚進了大殿,不讓我們去看那和尚,也不許我們出門,天黑下來的時候,兩個人就在大殿裡面開始唸經。
那時正是夏天,農村的夜晚很安靜,我們三個小孩子出於好奇,就在師傅他們開始唸經的時候,偷偷的爬上了房頂,聽着大殿裡的誦經,忽然大殿裡傳來了低沉的喇叭聲,廟裡便起了一股股的小旋風,白天我們灑在地上的那些白米,居然在旋風裡一點點的消失了。
這件事之後,我們才發現師傅似乎也有點本事,就纏着師傅問,師傅沒法,就告訴我們,那人是我們的師叔,而七月十四是中元鬼節,他們是在超度徘徊在這個世界上的亡靈。
難道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麼?大廟之下,真是鎮壓着許多冤魂邪祟麼?我們問師傅,師傅卻模棱兩可的說,鬼由心生,信則有,不信則無,你心裡整天想着鬼,鬼就會來找你,如果你見到鬼也不怕,那無論什麼樣的冤鬼邪祟也拿你無可奈何。
我一直想不通這句話的意思,直到又過了幾年,廟裡有一次修繕大門,工人們正在幹活的時候,突然發生了一件很嚇人的事。
那是一個很面生的老太太,也不知從哪裡來的,上去就到處咬人,抓人,就跟瘋了一樣,還把自己抓的滿身是血,披頭散髮的,嚷嚷着說什麼自己是條白蛇,來找他們算賬之類的話,具體的已經記不清了,反正當時場面血淋淋的,十幾個人都控制不住她。
當時師傅聞訊跑出去一看,二話沒說,一巴掌就拍了過去,那老太太口吐鮮血,撲通跪倒在大廟門前,師傅伸手一指,喊了聲:上去。那老太太就從廟門的臺階下面,直接就蹦到廟門裡去了。
當時是我親眼所見,那臺階差不多有15階那麼高,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沒費勁就跳上去了,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傻了。
跳上去之後老太太還要鬧,我那時有個小電棍,地攤買來拿着玩的,大概也就比打火機電壓高一點點,也不知當時哪來的勇氣,我上去一電棍就給老太太捅了,結果那老太太渾身一陣哆嗦,登時就老實了。
師傅就把那老太太帶進了地藏殿,關了門,至於在裡面幹嘛,我到現在也不知道,大概過了一個小時,他們出來了,那老太太跪在地上給師傅磕了個頭,轉身就走了。
這件事當時鬧的很邪乎,沸沸揚揚的,都說那老太太就是被壓在大廟下面的一個蛇精,不過我倒是覺得那老太太多半是精神病,或者抽羊癲瘋,她要真是蛇精,怎麼會讓一個玩具電棍就給捅老實了?
不過這件事之後,我們幾個就纏着師傅教我們學本事,師傅當時想了半天,問我們學了本事要幹嘛?
我們幾個半大孩子,哪裡有太多想法,眼珠一轉就說,我們要降妖除魔。
師傅聽了哈哈大笑,說這世上哪有什麼妖魔,都是糊弄小孩子的,我們說什麼都不信,師傅後來想想,嘆了口氣,給我們講了個關於他的故事。
師傅跟我們說,他年輕的時候當過兵,上過戰場,還是個連長,後來文革的時候,他犯了錯誤,和當地一個姑娘好上了,被部隊開除了,他想不開,一氣就回了老家,住在大廟旁邊。
那時候農村很苦,飯都吃不上,廟裡一個老和尚收了他,才逼着師傅走上了這條路,做了和尚。
五年之後,那個老和尚去世,留下兩個徒弟,也就是我師傅和那個師叔,當時兩人年輕氣盛,一心想着降妖除魔,就一起出去,到處去找妖精鬼怪,結果在那個特殊的年代裡,一切牛鬼蛇神都被掃清了,他們找了很久,一個都沒有找到。
後來兩人聽一個農民說,在地裡發現過一個很大的黃鼠狼,估計是成精了,兩人一聽很高興,就拿着桃木劍,大鐵鍬什麼的一起出發去降妖了。
但是這降妖,可不像小說裡寫的那麼玄乎,什麼道法符咒漫天亂飛,當時倆人在地裡下了好多老鼠夾子,還有抓兔子的,等了好幾天,果然被他們抓到了。
那個黃鼠狼個頭很大,跟一隻狗差不多,被夾子打了還會嗚嗚的哭,我師傅不忍心了,就和師叔說,別弄了,回去吧,它長這麼大不容易,再說也沒害人。
但是師叔不聽,掄起鐵鍬就把黃鼠狼拍死了,總算是過了一回斬妖除魔的癮。
這件事之後,師叔就開始走黴運,他原本是俗家弟子,後來娶了老婆,難產死了,沒幾年兒子又死了,他一怒之下獨自出去闖蕩江湖,過了好些年纔回來,落得一身病患,這才知道是當年的報應,於是徹底的皈依了佛門。
師傅最後告訴我們,不要信什麼鬼神,也不要信什麼法術,要信因果。他說,人在世上,只有行得正,坐得端,什麼都不怕。
但我們這幾個十多歲的孩子,哪裡聽得懂那些,就問他那個黃鼠狼到底算不算妖怪,師傅笑了下說,如果真是妖怪,會讓人一鐵鍬就拍死了麼?
我們想想也是,但是小孩子心性反覆,消停了一段時間後,就又纏着師傅教我們,師傅就指着地面的一塊地磚說,你們好好的唸經打坐,什麼時候能用意念讓那塊地磚發熱,我就教你們。
當時我們都信了,於是比任何時候都認真的唸經,靜坐,沒事就跑去盯着地磚“發功”,結果過了好幾年,也沒有發現什麼奇異事件發生。
我去找師傅問,他卻對我說,你的天眼都快要開了,還問個什麼呢?
當時我摸遍了自己的腦袋,也沒發現自己的天眼在哪,師傅呵呵笑着說,誰告訴你,天眼一定開在頭上?沒準是在胳肢窩裡呢。
我嚇壞了,以至於很久的一段時間裡,沒事就對着鏡子研究自己的胳肢窩,後來又過了幾年,也沒發現那個該死的天眼在哪,這才知道,我又讓他給騙了。
實際上,除了唸經,打坐,師傅從來都沒教過我們任何東西,他那人很懶,平時除了琢磨着弄錢,就是躲在他的屋子裡,擺弄他那些老古董。
其實無非就是些瓶瓶罐罐的東西,他卻當成寶貝一樣,總是絮絮叨叨的跟我們講關於那些老物件的事,還說,他以前有一個降魔杵,是個傳了幾百年的寶貝,可惜文革的時候丟了,要是這輩子還能找回來,那就死也能閉眼了。
不過對於他的這個話,我只當他是個老財迷。
從小到大,他對我們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讓我們以後長大了多賺錢,然後帶回來給他,他好修廟,因爲那時候,大廟已經很是破爛了。
身爲一個和尚,整天琢磨着讓我們多賺錢給他,直到多年後的今天,我對這個師傅也很是無語,不過也有許多愧疚,因爲我從來就沒賺到過什麼大錢。
當初家裡人把我送到廟裡的時候,師傅就說,我八字缺印,當不了大官,註定一生漂泊勞碌,困難重重,就是以後工作了,也是最底層的打工仔。
對於他這句話,我一直很不服,所以我長大以後一直很努力工作,但是很可惜,果然被師傅說中,我十八歲離開師傅,外出打工,做過很多行業,在工廠打工,在飯店當服務生,給人發過傳單,扮過聖誕老人,做過苦逼的廣告業務員,但沒一個做的久的,而且都是社會最底層的工作。
日子始終過得很不如意,我那時候有點怪師傅,跟他混了那麼多年,明明有本事卻不教我們,害的我現在四處漂泊,受人白眼。
直到後來,我遇到了一件事情,從此讓我的人生髮生了徹底的轉折。
那時,我正在做廣告業務員,每天的工作就是上街四處發名片,拉客戶,閒下來的時候,我最大的愛好就是逛古玩市場。
不知爲什麼,我對那些上了年月的老物件,有着一種說不出的感情,總是看着看着,就想起小時候在大廟裡的時光,想着我那兩個兒時的玩伴,想着那個在故鄉日漸荒廢的大廟裡,慢慢衰老的,還在等着我們賺大錢回去給他的師傅。
那天,我正和往常一樣,在那條叫做桃花巷的老街閒逛,無意中在一個有些陌生的攤子上,發現了一塊色澤淺紅的玉墜。
這塊玉的品相併不好,造型也很奇怪,看不出是個什麼東西,應該也不是什麼值錢的物件,甚至可能是假的,而且那個攤主老頭,以前也沒怎麼見過。我之所以注意到了這塊玉,是因爲在我很小的時候曾無意中看見,師傅也有一塊和這個幾乎一模一樣的。
我這人骨子裡是很念舊的,看到這塊玉,就想起了師傅,打聽了一下價格,那攤主老頭看了看我,翻翻眼皮,伸出兩根食指交叉,嚇了我一跳,以爲他要十萬塊,結果再一問,十塊錢。
十塊錢就能買個念想,多好,我二話沒說就甩給那老頭十塊錢,拿着這塊有點破破爛爛的玉回到了我住的出租屋。
回來後,我也沒當回事,隨意擺弄了一會,回憶了一下往昔歲月,就丟在了桌子上,吃了碗泡麪後,早早的睡了。
結果第二天一早,我正準備出門上班,來了個穿黑衣服的陌生人,堵着門口問我,昨天是不是買了一塊玉。
我愕然點頭,正琢磨這事他是怎麼知道的,這人忽然說,他要買這塊玉,讓我出個價。我當時有點暈,還沒等反應過來,他就伸出兩根食指交叉,比劃了一下,我以爲還是十塊,結果他一張嘴就把我嚇到了。
他說:“十萬。”
現在想來,如果當時十萬塊賣給了他,也許,我的人生就會是另一個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