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只是晚點,但並沒有取消,只是半個小時就登機了。鍾銘囡回首望了一下這個城市,他記得自己那天也是這樣看了一眼北京,並下定決心以後再也不回到這裡了,可是,只是這樣而已了,他說過的話,發過的誓都沒有算數,不知道這一次又會是什麼情況。
從海城到倫敦,要飛十二個小時。鍾銘囡一上飛機就帶着眼罩睡着了,工作很辛苦,每天都不怎麼睡得好,而他也不想一路上都在糾結和膽戰心驚中度過,還不如睡覺。
那個小鎮還是沒有機場,從倫敦坐飛機去了附近的城市,然後等待大巴。十幾年了,線路居然一點都沒有改,着一輛大巴上的人還是不多,乘客們空空蕩蕩地隨便坐着,大家都很安靜。
離目的地越來越近,他突然有些害怕,這麼多年了,他從來沒有再來過這裡,即使後來又在英國上了五年學,也沒有來過這裡,不知道史密斯醫生還在不在那家醫院工作。
盛夏的小鎮,大樹格外繁茂,這裡的野草總是長得細長高大,像被冬天的風拉長的。
鍾銘囡帶的東西很少,兩件衣服,一張存摺,明明只是來見一見故人,爲何感覺像是一場旅行的開始。
這是一個安靜的海邊小鎮,幾百年都不會變化的景色如記憶中的模樣一般映入眼前。鍾銘囡帶着不多的行李去了醫院。雖然人已經換了,年輕漂亮的護士小姐再也不是當年的那幾位,沒有人認得出他。
“先生,請問您是……”
“我找史密斯醫生,他還在這裡工作嗎?”一口流利的英語,並沒有因爲十幾年不說而有一點點生疏。
“請問您有預約嗎?”
“沒有。”他差不多忘了,作爲這一帶最好的醫生,見他是要預約的。
本來是想說些什麼,好讓自己直接見的,可是想了一下,他還是說:“那我等他出來好了。”
鍾銘囡並不想佔用史密斯醫生的上班時間,這是私事,而事實上,至今他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可是有那麼多的話需要對他說,那麼多年了,有些話再不說,就真的要搜掉爛掉了。
這裡永遠都不會太忙,鍾銘囡熟悉地走到小花園的長椅上坐下,不時走過一兩個人,醫生、護士、病人,他們偶爾打量一下這個突然造訪的亞洲男人,然後默不作聲地離去。
從海城到倫敦再到這裡,鍾銘囡一點都沒有休息,他坐在長椅上,微微閉上眼睛,突然有人碰了碰他,問:“陸醫生,您需要喝
點什麼嗎?”
鍾銘囡緩緩地睜開眼睛,都那麼多年了,還有誰會記得他?
鍾銘囡擡起頭,看着眼前的女人,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紀,估計是自己在這裡工作時的護士,可是真的不記得是誰了,當時就記得不是很清楚,現在就更不清楚了。
鍾銘囡禮貌地對她笑笑,說:“不用了。”
護士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笑笑,就走掉了,鍾銘囡這纔想起來,以前總會有一個護士問自己:“陸醫生,要喝些什麼嗎?”記憶中,那是一張挺漂亮的臉,可是他真的不記得名字了,只是她的笑,讓他知道她們是同一個人。
鍾銘囡沒有再閉上眼睛,他打量着這個熟悉又陌生的花園,幾乎一點變化都沒有,卻再不是原本朝夕相處的樣子。
那一段時間,杳杳總是坐在花園的長椅上黯然傷神,鍾銘囡搖了搖頭,不要再去想了,自己這麼些年來一直不來,不就是不想觸景生情嗎?都多大的人了,還想着那些事情,還是人漸漸上了年紀,就更容易回憶?
這個花園不大,這如這家醫院,可是很漂亮,灌木修剪得十分整齊,並不名貴的花兒似是無心地綻放。鍾銘囡正打算離開,肩頭被人拍了一下。
“史密斯醫生?”鍾銘囡馬上站起來。
“剛纔護士和我說有一個亞洲男人找我,我就想是不是你。”
除了臉上深深刻進的皺紋,史密斯醫生幾乎沒有多大的變化,還是乾乾淨淨的樣子,只是留了一點點鬍子,但整理得很整齊,就像這花園裡的灌木。
“您忙完了嗎?”
“恩,我以爲到死都不會再見到你了。”
“對不起,史密斯醫生……”
“這種話就不要說了,你來我辦公室可以嗎?”史密斯醫生雖然是在問他,可是並沒有徵詢他意見的意思,說完就自己先走了,鍾銘囡只好跟上去。
辦公室裡的擺設一點都沒有變,白色泛黃的人骨,簡單的裝飾。史密斯醫生關上門,拉開窗簾,讓鍾銘囡坐到辦公桌對面的沙發上,倒了兩杯速溶咖啡,也坐過來。
“謝謝。”鍾銘囡禮貌地笑笑。
“那麼多年沒見,你還是那麼客氣啊。”
“這次來也沒有帶什麼禮物……”
“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十幾年了,你以爲我會相信你突然出現只是想來看看我嗎?”史密斯醫生嘴角一勾,他曾經想過如果陸罕宇再在他面前出現,他該以怎樣
的表情面對他,這個人,從始至終,他都以爲他是無害的,可是……十幾年前,這是一個擁有天使般笑容的男人啊。
“多少年了,其實我後來又來過英國,五年,整整五年,我沒有再來這裡,當然我記得您說過希望我再也不要出現在你們的視線裡,另一方面,我自己也不想來。可是,那麼多年了,不管該不該結束,我都想把這件事拿出來,憋在心裡的感覺,非常不好。”
“不許說,什麼都不許說,當你決定這麼做的時候,就應該做好把這個秘密帶進墳墓的打算。”史密斯醫生的臉突然板起來,握着咖啡杯的手因爲激動而微微顫抖。
鍾銘囡平靜地看着眼前的老人,那麼多年,這個秘密也在折磨着他吧。
“陸罕宇,你已經得到你想要的了,請你不要再打擾我們了。”史密斯醫生的聲音很生硬,像是命令,又像是哀求。
“我什麼都沒有得到,我現在才知道,貪戀着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是不對的。”
“不管你說什麼,請你馬上離開,這裡不歡迎你。”史密斯醫生已經要坐不住了,但還是儘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緒,他已經失去一個女兒了,不能再失去兒子了。
“我想您誤會了,我這次來,只不過是想和您說一下,對荀揚,我什麼都不會說的。”
聽到他這麼說,史密斯醫生懸着的一顆心才放下來,問:“那你這次來……”
“只是來看看,這裡的一切,都想好好看看,我可以見見他嗎?”
史密斯醫生猶豫着,他不知道鍾銘囡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十幾年前,他還是剛從醫科大學畢業的學生,可是一晃眼,已經是個中年男人了。
“你要見他做什麼,你應該很清楚,這件事如果敗露,你就是謀殺。”史密斯醫生威脅着他,希望他可以知難而退。
鍾銘囡只是笑笑,說:“那您算不算包庇?”
史密斯醫生看着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事情既然已經是這個樣子了,他爲什麼還要回來,差不多二十年了,他這個時候回來幹什麼?天知道他有多害怕現在的生活被打破,可是這個做了十幾年的噩夢,貌似可能因爲鍾銘囡的突然造訪變成現實了。
“我知道您在顧忌什麼,但是我真的不是來打擾你們的,我知道您對我所有的信任,在那一天已經完全失去了。可是,請您再最後相信我一次,求求你,我只是想再見他一面而已,而且,關於莉莉婭,我也有話想對您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