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老師的事情鬧得李靈一點關心比賽的心思都沒有了，他以前只知道這個學校足球水平爛，以爲是學生實力不夠的原因，現在才深刻意識到求知中學是因爲足球環境就垃圾，所以他們的足球水平也垃圾。
吳萍芝肯定不是個別現象，她只是一個典型代表，代表了大多數求知中學老師的想法。這所私立學校的老師大部分都是從各所名校高薪挖來的，他們統統都是因爲教學成績突出，手下的學生升學率高而被看中。這樣一羣老師，你指望他們會讓自己的學生犧牲學習時間來陪你玩足球？
李靈這才認識到，舅舅的獎金一點都不好拿。也許開始他的舅舅就把這一切都算計好了，他還傻乎乎的往裡面撲，真是……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不可活！
李靈很想揪自己的頭髮，無奈他一頭板寸根本揪不起來。
球場上的足球比賽開展的如火如荼，去看臺上看球的人越來越多，但是李靈卻只能獨自在辦公室裡面嘗試抓頭髮。
足球聯賽的前兩天，臧劍和布挺、楊煒在看臺上看完了全部四場比賽，並不算太精彩，但是他們很喜歡那種感覺。尤其是楊煒和臧劍。
坐在看臺上和並不認識，但是有共同興趣的人們一起對比賽評頭論足，真的很滿足。楊煒自從來了這所學校，就沒有享受過這種氣氛，對於一個狂熱的足球迷來說，簡直是天大的痛苦。
臧劍欣賞着和自己那個時代完全不同的競技足球，看臺上越來越多的觀衆，以及拉拉隊的加油聲讓他心潮澎湃，甚至迫不及待的就想衝到場中搶過足球自己來。所以看球的時候，他不止一次的問楊煒，三班的比賽是哪天的。
布挺看不太懂，他純粹就是看熱鬧，大家叫好他也叫好，大家鬨笑他也跟着鬨笑，大家嘆氣他就嘆氣。之所以跟着來看球，顯然是覺得坐在這裡跟着哄也比在教室裡面自習好。
晉靜和王薇則坐在旁邊仔細的幹着她們的本職工作——教練不在，這些事情做經理人的要主動擔起來。
雖然她們都不清楚爲什麼李老師突然不來現場看球了。
每個學校都有早自習的設置，只是大家用來做不同的事情。有些人認真的朗誦着語文和英文，有些人在抓緊時間趕昨天忘記寫的作業，有些人在聊天，有些人看課外書……
高一三班的早自習就是如此，典型的菜市場。讓他們如此猖狂的原因其實是教室裡面沒有一個老師監督，班主任翟老師不在，語文老師不在，英語老師也不在。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了。
今天是英語早自習，臧劍對於這種蚯蚓般的文字完全沒有天賦，如果是語文早自習，他還可以搖頭晃腦的背背文言文。他從書桌裡面掏出國際足聯發佈的最新版裁判規則章程，務必要在比賽前將它牢牢記住。這些規則實在太繁瑣了，比宋的規矩多多了。
學生們覺得有些奇怪，因爲沒有一個老師來監督他們，而這個時候的老師呢……都在學校的會議室裡面召開臨時早會。
按照慣例，教師的早會是在每週一升旗儀式之前，但是這一次是因爲以吳萍芝老師爲首的幾位老資格教師聯名希望召開臨時早會，會議只有一個議題：關於李靈老師就任以來在學校的某些活動的討論。
李靈不用聽議題就知道是針對他來的，昨天舅舅提醒過他，今天就叫他來開會，進了會議室看見這麼多老師正襟危坐，他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什麼早會啊，分明是集體審訊。
昨天晚上他還在猶豫自己是否要辭職不幹，舅舅讓他來就是一個陷阱，他腦子不傻，纔不會和一羣老頭子老太婆浪費時間周旋於此呢，他的青春要幹一些更有意義的事情。但是當他看到這些人臉上嚴肅的表情之後，他突然打定主意不走了。
嘿，老子還就要看看你們能把我怎麼樣！
用吊兒郎當的態度和舅舅打了聲招呼，十足一副“校長就是我親舅舅，你們能把我怎麼樣”的無賴相在空位上坐下，李靈等着被審問。
“這個……李靈，坐好！”校長剛準備發言，就看李靈把腳翹到了桌面上，他厲聲喝道。這侄子，也太不給自己面子了，當着這麼多人叫自己“舅舅”，這不是明擺着要把自己拉下水嗎？
“哦~~~~”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李靈磨磨蹭蹭的調整好坐姿。在他對面的吳萍芝已經皺起了眉頭，雖然還在努力保持身爲老師的儀態，可是眼中的兇光確實掩飾不住的，顯然她對李靈忍了很久。
看侄子坐端正了，校長這纔開始發言：“今天這早會是吳老師和鄭老師、馮老師三個人聯名提出來的。她們打算針對學校最近的一些事情發表自己的看法……”他說的都很隱晦了，畢竟自己的侄子臉面還是要照顧一下的。
“吳老師，你來說幾句吧？”
吳萍芝對校長點點頭，然後站起身：“各位老師，相信你們都看到了最近學校裡面的一些變化。我不想對這種變化妄下評論，但是……”她舉起一本書，“我相信大家都不希望在自己的課上從學生桌上搜出這種書。”
她手裡拿的是一本足球漫畫，說這話的時候眼睛是看向李靈的。
李靈知道她什麼意思，他沒吭聲，等着這位吳老師繼續說。看來事情沒有他想象的那麼簡單，王薇的事情只不過是一個導火索而已，他們肯定還會拿出更多對他不利的東西。原本他還以爲做了校隊主教練是美差，舅舅給他一個教師名分他也沒在意，沒想到現在成了天大的苦差，成了教師就要擔負更多的東西。
其他老師果然開始交頭接耳，而且都是皺着眉頭的。
吳萍芝很滿意他們的表現，這給了她更多的信心。她等聲音稍微小了點，然後看向李靈說：“李靈老師，你對這種事情有什麼看法嗎？”
“啊，一本漫畫，怎麼了？”李靈不打算一直做啞巴，該他反擊的時候也不會客氣。他用下巴看着對面的吳萍芝，傲慢之極。
吳萍芝顯然對於李靈這種態度很不滿，她臉上的陰雲更多了。“怎麼了？你不覺得這種事情很不正常嗎？”
“不正常？有嗎？學生偷看課外書是任何一所學校都有的吧？”李靈姿勢不變，“我小時候上學還偷看武俠小說呢。”
“你……”知道李靈是故意裝傻，吳萍芝決定打開天窗說亮話，“李老師，但是在我班上這種情況卻是第一次發生，自從你來了之後才發生的。”
“嘿，難道你想說這事情和我有關？”李靈不裝傻了，“開玩笑嘛，你的學生在你的課上看漫畫被抓住只能說明兩點：一、說明那個學生太笨，看課外書都不知道掩飾，不知道分心留意你的行動，太投入了。想當初我看課外書可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絲毫不敢懈怠；二、說明你管教不力。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李靈在老師們面前公開給他們上起了上課偷看課外書的輔導課，這讓不少老師都覺得不舒服。校長也出聲提醒他的侄子：“李靈！注意一下你的話！”
李靈看看舅舅，聳聳肩，不說話了。
吳萍芝是那些當官的見了都要禮遇的老教師了，她什麼時候受過這樣氣？被一個後輩說自己管教無方！對於老師來說，這比當面抽她耳光還要難受。如果不是“爲人師表”這四個字還在提醒她保持冷靜，恐怕她已經暴怒了。
李靈把對方的表情都看在眼裡，他很享受如此挑逗一位特級教師。他的下巴擡的更高了，眼睛更是隻能看到天花板。
吳老師受挫，和她在一條戰線的其他老師自然要出來幫忙了。這次站起來的同樣是一位女老師，不過她要比吳萍芝年輕多了，大約三十多歲的樣子。
“我希望李靈老師你注意一下你的發言，吳老師是我們學校，乃至整個省中的老資格教師，你應該保持必要的尊敬。”這位老師說的時候表情很驕傲，彷彿老資格的是她一樣。
李靈平生最討厭的就是這種自以爲是的女人，給點陽光她就能燦爛，給點洪水她就能氾濫。“老資格就能冤枉人？她的學生上課看漫畫，和我有關係嗎？”
校長已經決定不管他們之間的事情了。此時此刻還是做一個旁觀者最明智，況且這種局面本來就是他希望看到的……
“怎麼沒有關係？如果不是你搞什麼足球聯賽，學生們會看足球漫畫？這些天學生們成天談論的話題都是這個什麼足球聯賽，就連上課的時候都不例外，這已經嚴重影響了我們的教學計劃，課堂秩序！你還說這和你無關嗎？”那位女教師看起來鬥志很昂揚，但是李靈現在卻只想打哈欠。
“這位老師，那如果有人拿錢買兇殺人之後，警察是不是也要順藤摸瓜去抓發行人民幣的中國人民銀行行長和負責印刷鈔票的印鈔廠廠長啊？”李靈反擊。
有人笑了出來，因爲李靈這個比喻實在是……女老師愣了一下，很快明白過來自己的邏輯上出了錯誤，被李靈抓住而且無限放大。雖然知道李靈在無理取鬧，但是一時間她卻想不出什麼話來反駁對方。
就在這個時候，另外一個老師站了起來，這次終於換了個男老師，年齡大約四十歲，謝頂。“李老師，你這麼說可就不厚道了嘛。上課看漫畫怎麼能和買兇殺人相提並論呢？鄭老師只是希望說明一下你提倡的那個足球比賽和上課紀律之間的聯繫，你的比喻就有些過分了。”
車輪戰嗎？李靈心頭冷笑，怕了你們唆？老子天天在各種論壇上和那羣智商沒有下限的人吵架，別的不會，耍賴打嘴仗的功夫倒是練出來了。
“既然你們要說明這之間的關係，我就給你們解釋一番。”李靈現在雖然在被別人審，但是他很爽，因爲他以前可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他會有機會給這些重點中學的老師們上課。“專業名詞咱也不會，咱就說一條。我搞那個足球聯賽是爲了豐富學生們的課餘生活，同時提高學生們的身體素質，貫徹國家有關‘素質教育’的政策，我從來沒有在任何場合說過學生們可以在上其他課的時間看漫畫，哪怕是足球漫畫也不行。如果你們能夠拿出我教唆學生上課看漫畫，討論足球聯賽的證據來，那麼我認栽，你們要拿不出來……嘿嘿！”他標誌性的咧嘴笑道，卻讓有些老師打了一個寒顫。
這分明就是一副流氓無賴的嘴臉，怎麼能夠讓這種人混進人民教師的隊伍？！有老師看向他們的校長，校長卻低着頭研究茶杯上的花紋，對此熟視無睹。
“搞足球比賽本身就是嚴重干擾教學計劃的行爲，你怎麼能夠說沒有關係？”剛纔幫吳老師說話的鄭老師終於緩過勁來了，她推推鼻樑上的金絲眼鏡，用非常不屑的語氣說道，“本來我們學校的學習風氣非常好，就算是課餘時間都能看到學生們讀書和討論功課。現在一下課就往操場跑，不叫都不知道回來！這難道不算擾亂了教學秩序？足球這種東西，平時體育課上還沒有玩夠嗎？還要搞什麼足球聯賽，真要有這功夫，讓學生們多做學一點功課，成績早上去了！中國足球這麼差，搞來搞去有什麼前途？現在學習抓好，以後才能讓學生們出人頭地，你看看人家吳老師的學生……”
喜歡足球的人通常都有一個習慣，那就是容不得別人說足球的壞話。何況是一個脾氣本來就有些暴躁的狂熱足球迷呢？
“嘭！”一聲悶響將鄭老師的長篇大論生生打斷，她有些驚恐的看着對面的李靈，對方的拳頭剛剛從桌子上拿起來。
“我終於明白了這所學校爲什麼除了學習就一無是處了。”李靈咬着牙說，那表情要多恐怖有多恐怖了。“你們有什麼資格剝奪學生的課餘時間？課餘時間踢踢球有什麼錯？老子舉辦這次足球比賽佔用你們上課時間了嗎？還是打碎你們家玻璃了？一個個狗急跳牆的蹦出來要找老子算賬……好呀，老子今天就來和你們算算大賬！你們這些老師……我真替你們覺得可恥！這都二十一世紀了，怎麼還滿腦子都是成績成績成績？！老子上學那會兒學習成績不好，可是到現在老子都懷念上學的時光，是因爲除了每天在教室裡面埋頭學習，老子還有其他很多值得回憶的東西。而你們的學生呢？若干年後他們會覺得上學是一件值得回憶的事情嗎？若干年後讓他們想現在，除了做不完的習題和考不完的試，他們還能記起什麼？老師是幹什麼的？你們心裡究竟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讓學生一個個功課滿分，考上優秀的大學，就算好的老師？”李靈嗤笑了一下，這個時候他已經豁出去了，就算接下來他被舅舅趕出校門，也不怕。反正他也不想幹了，走也要走的轟轟烈烈的。
“讓自己的學生都是書呆子，就算優秀教師？狗屁！老子的高中班主任到現在還能讓老子念念不忘，不是因爲他教出來多少高考狀元，而是他教會了我們做人的道理，他教我們怎麼做人，他教我們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他用自己爲榜樣讓我們習服口服的被他罵，被他教訓！私下裡他請我們喝酒，給我們遞煙，也許在你們眼中他根本沒有資格當老師，但是我們就是服他。現在提起來都要豎大拇指！多狂的人見了面都還要恭恭敬敬的喊一聲‘老師’！你們誰享受過這種待遇？當年的尖子生畢業之後恐怕早就把你們給忘了吧？”李靈又笑了，這次是嘲笑。
“高中三年，是一個人最重要的三年，對於他們日後的人生有着非常重要的影響。而教師，則是他們模仿的對象和學習的榜樣，可是看看你們都做過什麼？你們有誰關心過學生的心裡想法？你們有誰真正知道學生們想要什麼？你們有誰知道現在學生們喜歡什麼，流行什麼？你們一個個拿上世紀的眼光來看新世紀的學生，滿腦子都是自私自利，爲了自己的教學成績不顧一切，甚至不惜犧牲學生們的課餘時間！優秀教師的評選爽了你們自己，但是學生誰來關心？優秀學生自殺的事情還少了嗎？”李靈指着這羣人的鼻子，挨個罵過去，現在他覺得很爽，真的很爽，因爲在座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反駁他所說的一切。
“老子搞這個足球聯賽就是要給他們的高中生活留下一些值得回憶的東西，最起碼老子覺得自己就要比你們做的有意義。讓他們日後想起來，2005年下半年除了沒完沒了的學習還有一次足球聯賽！很多很多年後，他們都還能清楚地記起那些日子，然後說‘上學真好’！看看你們，有幾個人在日後能讓學生們記起來名字的？在老子看來，評價一個老師是否優秀，不是看他手下出了多少高考狀元或者尖子生，而是看那些被你們稱爲‘差生’的人對他有多服氣！有多懷念！有多喜歡！教幾個學生考上大學有什麼了不起？有本事你們給我讓幾個差生對上學感興趣啊？有本事你們讓他們不要逃學，不要打架抽菸喝酒鬧事啊！你們辦不到，就只能把責任推給學生。懦夫！無恥！無能！廢物！這就是老子給你們的評價！天下沒有無可救藥的學生，只有無可救藥的老師！哪個班級裡面這種學生越多，就說明哪個班級的老師是不折不扣的廢物！老子當年上學也是差生，逃學打架一樣不少，雖然老子現在沒有賺到什麼大錢，沒有當什麼大官，但是老子活的問心無愧，老子心理不變態，老子也不仇恨社會……老子活得健健康康，明明白白！老子懂得道理比那些尖子生都多，也比你們這些廢物多！老子的班主任是好老師，老子一輩子都感激他，要不然老子怎麼會有這個機會站在這裡教訓你們這羣廢物！？”
“爲人師表！爲人師表！看看你們這些西裝革履、人摸狗樣的老師，在老子心中，比我那個頭髮亂糟糟、秋衣外面套西裝、渾身上下都是粉筆灰的班主任差遠了！你們永遠都趕不上他！他纔是真正的‘爲人師表’！你們是什麼東西？還敢和老子談學習？你們有沒有搞清楚自己的職責究竟是什麼？傳道授業解惑，你們捫心自問，都做到了哪一條？！你們傳了什麼道？！授了什麼業？！又解了什麼惑？！”
李靈將手中的菸灰缸狠狠砸在紅木桌面上，發出一聲巨響，彷彿一道驚雷炸響在衆人心中。堅實的桌面上被砸出一個小坑，而菸灰缸隨着他手拿開，也裂成好幾塊散在桌上。
“好了，我說完了，接下來做什麼決定那是你們的事情。我還沒吃早飯呢，就不陪你們了，再見，各位。”李靈揮揮手，轉身走出了會議室。
高一三班的班主任翟貴順一直盯着這個人的背影消失在門外，他從進來到現在都一直緊皺眉頭，招牌式的板着臉。但是看着這個在會議室裡面罵了他們所有人的背影，他卻不被人察覺的笑了。
當李靈徹底離開，會議室裡面的人才敢說話，那種壓抑的氣氛也隨着他的離去一掃而空。幾乎所有人都在斥責這個人的無禮粗魯，紛紛要求校長將他解職，會議室重新變得喧鬧起來。
李靈走到學校食堂，要了四個肉包子、兩個油餜子、一個茶葉蛋、一杯豆漿，就蹲在門口的臺階上吃了起來，現在還在早讀，沒有人會來這裡，自然也不怕影響了教師的形象——就算影響了也無所謂，他本來就不想做這個鳥教師了，今天罵的真爽，一定要好好犒勞自己一番。
不遠處的教學樓傳來琅琅書聲，鳥兒在枝頭鳴啼，陽光灑在校園中，在樹蔭之間投下被拉長的影子，清冷的風吹過。李靈在最後享受這份寧靜，學校啊，學校，過了十年老子又回來了，沒想到卻是這麼一個結局。
再見了，美女學生！
李靈將包子塞進了嘴裡。
再見了，超短裙的校服！
油餜子也進了胃。
再見了！老子的青春……
最後一顆茶葉蛋被他整個塞到了嘴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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