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仁貴略微沉默一下,擡頭與房俊對視一眼,確認了房俊的眼神之後,重重點頭。
房俊亦是輕輕頷首。
非是他性情歹毒、心狠手辣,而是似蕭嗣業這等通敵叛國之行爲,若是不能予以嚴懲,便無法以一種悲慘的下場來警醒世人。
通敵叛國,背棄祖宗,枉爲人也!
突厥也好,薛延陀也罷,甚至於往後的回紇、契丹,爲何能夠越來越強大,漸漸危及到漢人王朝的統治根基,給漢人越來越多的帶去悲慘和苦難?正是因爲有着無數蕭嗣業這種人,爲了一己私利,投降胡人,將漢人優秀的政治制度、軍事知識傳授給胡人,遺禍千年!
不過似蕭嗣業這等小人物,確定了他的命運之後,房俊自然不會再放在心上。
重新將目光對準了輿圖。
這是一份根據史冊典籍之記載,還原出來的漠北輿圖。實則多半的信息盡皆來自於漢朝遺留下來的史籍,畢竟自從漢朝後,漢人甚少涉足漠北這片廣袤的土地,大規模的軍事行動更是屈指可數,信息極度匱乏。
其中有硃筆描繪的一些地名、山脈、河道等等,這是房俊根據他記憶裡的地圖加上繳獲的俘虜所供述,一一添加上去了。
鬱督軍山與狼居胥山猶如兩條伸開的手臂,將北至北海的廣袤土地環抱,這一片區域水草豐美、河流密佈,成爲塞外民族活動的主要區域,養育了無數的胡人與牛羊馬匹。
草原之上胡族興衰更迭,每一個強大的民族崛起,都會將這一片土地視爲天神賜予的福地,以將其征服作爲統御整個漠北的標誌。
匈奴、柔然、突厥、薛延陀、回紇,乃至於後來的蒙古……
都將這一片土地作爲理所當然的政治中心。
而征服這裡,已成爲漢家軍人至高無上的功勳與榮耀。
霍去病,竇憲……
封狼居胥,勒石燕然!
……
意欲進入龍城區域,有兩條路。
一則由白道而出,過諾真水、趙信城,直抵鬱督軍山,一則由代郡翻越陰山橫穿大磧,橫渡弓盧水抵達狼居胥山。只要翻越鬱督軍山與狼居胥山,便算是進入漠北腹地,無論薛延陀的牙帳,亦或是回紇盤踞的單于庭,都在這一片地域之內。
房俊將手指重重的在趙信城的位置點了點。
*****
休整了一夜,翌日清晨,北風漸漸衰弱,連日來的大雪也終於停歇,漫天陰雲散去,久違的見到了陽光。
右屯衛兵卒五更起便造飯餵馬,天色剛亮,太陽露出一半,整支部隊便收攏好了帳篷輜重,拔營繼續向北急行。
渡過諾真水之後,便算是進入大磧。
這裡雖然盡是荒涼的戈壁沙漠,卻也有不少綠洲存在,無數遊牧民族的部落便生活在這些綠洲之上,隨着季節的變幻追逐着豐沛的河水,放牧牛羊,繁衍生息。
房俊沒時間去理會這些散居的部落,大軍一路向北朝着趙信城挺進,只是途中經過一些綠洲之時,爲了補給馬匹,會派遣一支騎兵劫掠襲殺一番。即便如此,這一條道路上的胡族部落也算是遭了殃……
唐軍對於這些胡人沒有絲毫好感,部落中的每一個青壯都是戰士,以前是突厥的士兵,現在則依附於薛延陀,每當南下漢地,都會充當突厥亦或薛延陀的急先鋒,燒殺擄掠無惡不作。
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漢人的鮮血,惡行斑斑,罄竹難書。
指望着唐軍會同情胡人的老幼婦孺,還不如祈禱虎狼不食肉……
……
趙信城。
狼狽逃亡至此的契苾可勒早已沒有了契苾部貴族的風範,鬍子拉碴面容憔悴,身後一支數百人的唐軍鐵騎一人三馬日夜追趕,嚇得契苾可勒連小解的時候都睜着眼睛看着南面,唯恐唐軍陡然出現……
即便如此,他也被唐軍數度追殺。
唐人的戰馬盡皆釘了馬掌,在這等冰雪覆蓋的道路上毫無阻礙,而契苾可勒的戰馬時不時的便因爲馬蹄受傷而報廢,一路上換了數匹馬,卻怎麼也沒有唐軍跑得快。
每一次被唐軍追上,他都不得不捨棄一部分族人兵卒斷後抵擋唐軍,結果他倒是屢次擺脫唐軍,身邊的戰士卻越來越少……
到了趙信城下,回首看看身邊聚攏着的數百名丟盔棄甲傷痕累累的,不禁仰天長嘆,涕淚滿襟。
幾日之前他還坐鎮武川鎮,麾下精銳兵卒數萬,乃是薛延陀數一數二的權貴,結果短短几日過後,便猶如喪家之犬一般逃亡千里,將無數的族人捨棄在唐軍的刀箭之下……
縱然逃得一命,又怎有顏面回去見契苾部的父老?
城上的守軍早已發現了契苾可勒,起先並未認出他,派出了一隊兵卒上前盤問,一問之下,方纔知曉面前這位便是鎮守武川鎮的契苾可勒,等到得知武川鎮已然失守,唐軍正銜尾殺來,頓時一個個慌了手腳,連忙將契苾可勒迎入城內,一面向趙信城的守將泥熟彙報。
城中一處寬敞的房舍之內,泥熟等不及契苾可勒休整進食,便派人將其叫到面前。
“唐軍已然全面開戰?”
泥熟皺着眉毛,頗爲意外。
他是夷男可汗的叔叔,今年已近六旬,不過身材健碩筋骨硬朗,望之不過是四旬左右的年紀,頭髮編成一縷一縷的小辮,臉上鬍鬚茂盛,氣概威武有若雄師一般。
契苾可勒一臉憔悴,聞言頷首道:“正是如此,唐軍陡然自白道而出,兵臨武川鎮城下,吾毫無防備,故而被唐軍一舉攻克,一路上多次擺脫唐軍追殺,方纔逃到此地。”
泥熟奇道:“大度設呢?統御將近十萬大軍進入漠南,縱然有何閃失,亦不至於全軍覆滅,何以不給你報訊呢?再者說,大度設出征之時,大汗千叮嚀萬囑咐,令其務必不可與唐軍正面開戰,難道只是因爲威逼定襄城,大唐便不顧遼東之局勢,悍然同薛延陀開戰?這沒道理呀!”
契苾可勒一臉苦澀,兩手一攤,無奈道:“吾又怎知其中關竅?總之大度設半點生息也無,以吾看來,怕是凶多吉少。”
“怎麼可能?那可是十萬兵馬!各個皆是薛延陀的精銳,還有數千回紇鐵騎,縱然戰敗,亦不可能全軍覆沒,天底下沒有任何力量能夠將其徹底摧毀!”
看着泥熟固執的吹鬍子瞪眼,契苾可勒沒心情跟他掰扯爭論,只是淡然說道:“武川鎮失守,吾罪無可恕,自當親赴大汗面前請罪,只是唐軍已然銜尾追殺而來,以吾之見,其目的怕是要直搗鬱督軍山,故而還請你立即調撥兵馬固守趙信城,同時派人前去可汗牙帳報信,請求援軍支援。”
泥熟也緊張,問道:“唐軍多少兵馬?”
他曾率軍與唐軍多次交戰,知道唐軍的戰鬥力不弱,最重要是唐人無恥,常常憑藉人多勢衆以衆凌寡,每次交戰都派出數倍於敵人的大軍,全線推進穿插迂迴,使得敵人顧此失彼應接不暇,稍稍露出破綻便一敗塗地。
沒辦法,漢人多呀……
契苾可勒想了想,道:“吾亦沒有準數,但是觀望其軍陣規模,恐怕不下於兩萬人。”
“兩萬人?”
泥熟瞪起眼珠子:“區區兩萬人,你便能丟了武川鎮?區區兩萬人,你便讓老夫去向大汗求援?是你契苾可勒越來越沒出息,還是認爲我泥熟老邁不堪,提不得刀,拉不得弓,早該去地底下伺候我鐵勒部人的列祖列宗?”
簡直荒謬!
兩萬唐軍能做個甚?
頂了天就像是當年李靖那般千里突襲,趁着頡利可汗疏忽不備,大破突厥牙帳覆滅東突厥。
眼下他已然有了準備,唐軍玩不了突襲,又有何足道哉?
你以爲你丟了武川鎮,老子還能也丟了着趙信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