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李承乾算得上是朝中最爲堅定的“房俊擁護者”,但是面對劉洎這般毫無底線的吹捧諂媚,依舊有些無語。
這位新晉侍中能力沒得說,就只是這骨頭太軟,立場隨風倒。作爲太子一系的擁躉,再其餘宰輔面前維護房俊這本沒錯,然而……你終究是侍中啊,堂堂正正的宰輔之一,這般毫無原則,簡直匪夷所思。
都說許敬宗讒言媚上無節操,如今看來,這劉洎居然絲毫不在許敬宗之下,真真是官場奇葩……
李承乾忽然想到,如今許敬宗、劉洎這等毫無風骨之輩盡皆聚攏在東宮,以“昏君配佞臣”的標準配置來看,自己豈非亦是無道之君?
娘咧……
蕭瑀、岑文本也很是不恥劉洎這般無下限的諂媚,而且你對太子諂媚也就罷了,何必對房俊如此低三下四、阿諛吹捧?
到底也是宰輔之一,不能連臉面都不要了吧。
岑文本咳了一聲,開口道:“奏摺之中,越國公已然將吐蕃內部之紛爭詳細道明,尤其是噶爾家族如何遭受忌憚、排斥,不得不被放逐至青海湖一帶,以充當大唐與吐蕃之間的緩衝。噶爾家族心生怨憤,對松贊干布多有不滿,亦是理所應當之事。故而,無論是其報復松贊干布之猜忌排擠,亦或是在兩國夾縫之間求存,緩和與大唐之間的關係便尤爲重要。若是聽從松贊干布之命悍然入侵河西,便是自絕於大唐,等到兩國開戰,噶爾家族將會首當其衝,滅族之日不遠。左右逢源、發展壯大,必然是很長一段時間噶爾家族的策略,所以與之結盟,的確可以確保河西之地在未來保持安定。”
說了這麼多話,有些心跳氣短,岑文本一陣急促的喘息。
李承乾連忙擔憂道:“中書令身體虛弱,還需好生靜養纔是,慢慢說,慢慢說。”
岑文本喘息一陣,又喝了口茶水壓了壓,這才順過氣兒來,苦笑道:“臣垂垂老矣,再難如以往那般爲君上分擔國事、盡忠職守,待到陛下得勝還朝,老臣就得乞骸骨,告老還鄉了。”
事實上,滿朝文武當中,要數岑文本的立場最爲清晰、堅定。他身後並無顯赫之門閥,鄧陽岑氏固然世代官宦,但餘蔭不多,族中子弟大多依靠讀書進學,並不依附於那些世家門閥。
若非近兩年年老體衰、病疾纏身,此番東征,原本是要隨行遼東的。
身體漸漸衰弱,精力難以爲繼,使得岑文本早已生出致仕之心,只不過眼下正是帝國緊要之時,甚爲老臣,不敢輕言身退,故而勉起餘力,站好最後一班崗……
蕭瑀呷了口茶水,說道:“正如中書令之言,與噶爾家族結盟,的確是短期內確保河西安定的好辦法,然而越國公奏摺之中言及於河西開設榷場,主持大唐與吐蕃之間的商貿往來,未免欠妥。衆所衆知,因爲青稞酒之故,使得如今吐蕃亟需大量的糧食,若是將糧食運輸之道路經由噶爾家族之領地,必會使得邏些城裡那些個吐蕃貴族心生擔憂,唯恐噶爾家族恣意截斷其糧食貿易之路。松贊干布乃是一代人傑,雄才大略,焉能坐視命脈被旁人攥在手中?只怕榷場一旦設立,吐蕃便會興兵直出青海湖,進而威脅河西。”
雖然與房俊乃是同盟,但並不意味着蕭瑀就要對房俊的建議一味附和,因爲雙方的立場不同,所屬勢力不同,利益便不同。
原本“東大唐商號”與吐蕃之貿易,走得乃是蜀中直入藏地的古道,而蜀中素來與江南士族聯繫密切,反而與關隴門閥極爲敵視,這就使得與吐蕃之貿易當中,江南士族的利益極大。
然而一旦改由河西橫穿祁連山途徑青海湖進入藏地,那麼整條路就將完全掌控在關隴門閥手中。而關隴門閥眼下遭受打壓,沒有足夠的力量去完成兩國之間的巨量貿易,得益的必然是山東世家。
蕭瑀作爲江南士族之領袖,豈能坐視原本攥在手中的利益,被山東世家所攫取?
所以任何時代,每一樣政策之制定、實施,都絕非順應時勢、時代之發展那麼簡單,而是要顧忌多方面的利益,在此基礎之上取得平衡、妥協,之後才能推行開來。
諸如歷史之上多次變法那般,是朝中袞袞諸公都是愚頑之輩,不識時務、見不到以往之弊端,更見不到新政之優點麼?
非也。
能夠在天下億兆庶民之中爬到朝堂中樞,執掌帝國之運轉,哪一個不是人精?然而正是這羣人精,卻一次又一次的阻礙新政之實施,抱着老舊的制度不肯做出絲毫改變。
何也?利益耳。
王朝初期,整個社會階層發生巨大之變化,這個時候是推行新政最好的時候,帝王的利益幾乎與門閥、士紳之利益一致,所以這個時期往往社會穩定、銳意進取,若是遇到一個勤於政務的帝王,盛世可欺。
然而隨着階層的穩固,利益之劃分也趨於穩定,這個時候誰若是想要改變以往之社會結構、國家運轉,勢必要觸及那一部分既得利益者,而這些既得利益者,卻一定是當時社會最中堅的力量,豈能部遭受到洶涌澎湃之反噬?
到最後別說新政的實施者了,即便是高高在上、坐擁天下的帝王都會覺察到皇位不穩,哪裡還施行得下去?
眼下形勢亦是如此,蕭瑀與房俊乃是同盟,但是房俊的建議損害了江南士族的利益,蕭瑀就必須站出來予以反對,維護江南士族的利益。
所以說,朝堂之上非但無所謂正與邪、對與錯,甚至連立場都非是恆定不變,左右這一切的力量,唯有利益而已。
李承乾自然明白這些道理,所以也不去跟蕭瑀爭論,而是頷首道:“此事重大,下一次政事堂會議上,由各位宰輔商討之後再做定論吧。”
蕭瑀也不指望太子能夠站在他這一邊,沒有乾綱獨斷將他的意見駁斥回來就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了,故而頷首領旨道:“老臣遵旨。”
劉洎也道:“正該如此。”
他是房俊的擁躉,可以偏袒房俊去懟蕭瑀,但是並不會輕易牽涉進山東世家與江南士族的利益爭奪之中。
那太危險了,若出了差池,別說房俊了,就算太子也保不住他。
門閥派系之間的利益爭奪,往往不見鮮血,卻最是暴戾殘酷,稍有不慎便死無葬身之地……
……
太極宮。
晉陽公主的寢宮之內,長樂公主一身青色道袍遮掩住纖細窈窕的身姿,正跪坐在茶几之後,一臉無語的看着一側的晉陽公主……
只見小公主穿着一身圓領箭袖的胡服,滿頭青絲綰成一個男式的髮髻,用一根簪子固定,正負着手俏生生的站在牆壁前。
牆壁之上原本的一副閻立本繪製的仕女圖早已被摘下,換上了一副河西諸郡的輿圖,而在輿圖左下方,用紅色的毛筆勾勒出大斗拔谷所在的位置,甚至標註了吐谷渾大軍進軍之路線、唐軍設置之防禦陣地……
只聽得晉陽公主搖頭晃腦的感慨道:“姐夫當真是當世戰神呀!數倍於己的強敵,且皆是精銳鐵騎,那等排山倒海一般的衝鋒威勢足以使得山崩地裂,卻依舊被姐夫一戰而定,丟盔棄甲狼狽奔逃……嘖嘖嘖,真真是厲害呀!”
秀美無匹的俏臉之上,滿滿的全是崇拜孺慕與擊節歎賞,兩隻秋水一般的眼眸都快要蹦出小星星……
長樂公主一臉黑線,微嗔道:“你這丫頭髮什麼瘋呢?若是被宮內嬪妃們知道你在寢宮裡懸掛輿圖,又這般言語神情,必定傳得沸沸揚揚,說不定被宮外那些個御史言官們得知,非得羣起而彈劾不可!”
甚爲皇室公主,且尚雲英未嫁、待字閨中,於寢宮之內懸掛輿圖已然不妥,且這般崇拜一個外臣,將皇室顏面置於何地?
原本這丫頭與房俊之間的風言風語就不少了,再掀起波瀾,怕是真的嫁不出去。
沒人敢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