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亮策反右屯衛中不少中下層將校,幾乎動搖了右屯衛的根基,雖然房俊返回將其撲滅,但傷筋動骨在所難免。其後又與左屯衛大戰一番,就算柴哲威再是無能,左屯衛數萬將士也不是綿羊牛犢,右屯衛不可能沒有損傷。
眼下右屯衛又集中精銳勐攻玄武門……
幾次三番,右屯衛再是強軍也經不住這般折騰,還能留存多少兵卒、保持幾分戰力?
此等情況之下,右屯衛最佳戰略便是派兵襲擾左候衛渡河,儘可能的拖延事件以便於結束玄武門戰鬥,然後全力應對在渡河過程中精疲力竭處於混亂的左候衛。
但現在右屯衛似乎根本不將左候衛放在眼中,只等着左候衛全數渡河之後一舉擊潰,一勞永逸……
房俊乃知兵之人,以往所向無敵、戰無不勝,累累功勳絕非憑空得來,這樣的人豈能犯下戰略上的大錯?又豈能不知一旦與左候衛的戰爭陷入焦灼,勢必引發整個關中所有軍隊的連鎖反應?
事有反常必有妖。
唯一的解釋,就是房俊根本不將左候衛放在眼中,確信可以一戰而定。
既然再度向竇襲確認了鑄造局的產量絕無可能支撐右屯衛裝備足夠的火器與配備足額的彈丸、火藥、炮彈,殷秦州心底難免升起一股不忿。
你房俊的確是當世名將,戰功赫赫、無往不勝,但如此小覷我醴泉殷家執掌多年的左侯衛是否太過無禮?
小覷了天下英雄啊。
他斷然下令:“房俊既然如此驕傲託大,那咱們便成全他,命令前鋒部隊不得與右屯衛擅自交戰,謹守戰線,等到主力部隊全部渡河之後整頓完畢,集中力量與右屯衛決一死戰!若連半支右屯衛都打不贏,吾有有何顏面去見天下英雄?”
真以爲我醴泉殷家都是酒囊飯袋不成?
那就堂堂正正的打一仗,只要能夠擊潰右屯衛,哪怕只有半支,也足以成就醴泉殷家的赫赫威名。
但不知爲何,“半支右屯衛”這個字眼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居然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忌憚。
畢竟當初房俊正是將右屯衛一分爲二,半支隨他出徵西域橫行千里攻無不克,半支留在玄武門外,將李元景與柴哲威打得丟盔棄甲、大敗虧輸……
“半支右屯衛”可不是什麼諷刺之語,而是一種難以比擬的榮耀。
只是不知自己能否擺脫這個“半支右屯衛”的魔咒……
無論如何,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殷秦州再無半分後退之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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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之下,無數探馬斥候在長安周邊的山林、原野之間往來奔馳,向各方傳遞着各種各樣最新消息,而各方則根據最新的情報推演局勢之發展,以便於做出對自己最爲有利的判斷,進而決定行動。
當尉遲恭得到斥候稟報,而後狂奔至中軍帳外敲響李治的房門,將殷秦州強渡渭水逼近玄武門的消息告知,素來講究儀態端方、推崇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的晉王殿下,興奮的從牀鋪上一骨碌爬起,赤着腳點燃燈燭,將戰報仔仔細細看了好幾遍……
即便忍了又忍,但李治還是忍不住拍了下桌桉,然後將戰報緊緊攥在手裡,揚起頭長長吐出一口氣:“天助我也!”
殷秦州並非關隴一脈,但與關隴糾葛頗深,現在他麾下的左候衛悍然橫渡渭水直逼玄武門即將勐攻右屯衛,勢必引發整個關中的連鎖反應,就好像將河面的冰層敲破,接下來必然是波濤洶涌激流澎湃!
甚至不需要左候衛擊潰右屯衛,只要能夠將右屯衛死死壓制在玄武門,其餘各地的軍隊、門閥必然趁勢起兵、共襄盛舉!
所有人都心存忌憚,不敢貿然踏出那一步,現在有了這樣一個“先驅”,牽一髮而動全身,未來局勢幾乎可以想象……
尉遲恭也興奮異常,大笑道:“左候衛雖然算不得精兵強將,但數萬人馬也不是吃素的,右屯衛先後遭遇重創現在更攻打玄武門而不克,如何能打得過殷秦州?只需房俊露出一絲敗像,整個關中的軍隊都會瘋狗一般撲上去將他撕得粉碎!沒有了房俊在玄武門外的威脅,整個太極宮都將對關中軍隊開放,到時候一齊涌入太極宮,大局可定!”
“哈哈,誰能想到殷秦州居然這般果敢呢?”
李治興奮得不能自己,赤着腳回到牀榻前蹲下去,撅着屁股伸手在牀底摸索一般,拽出一個酒罈子……
起身抱着酒罈子放在桌桉上,拍開泥封,取過茶杯斟滿兩杯酒,自己一杯遞給尉遲恭一杯,豪邁道:“這個消息算是天賜之福,來來來,飲勝!”
尉遲恭接過酒,也不在乎什麼軍中不能飲酒的軍紀了,兩人碰杯,一飲而盡。
“哈……痛快!”
連日以來心底的陰霾幾乎一掃而空,令李治心神暢快、興奮激昂。
殷秦州忽然起兵攻伐玄武門,所產生的巨大影響甚至比程咬金投靠過來更加深遠,足以使得整個佔據發生天翻地覆的扭轉,接下來就要看看是誰在殷秦州之後,成爲第二個悍然起兵攻襲長安的人。
萬事開頭難,現在殷秦州打響第一槍,成爲破冰者,後面的事情自然水到渠成……
尉遲恭抓起酒罈子將茶杯斟滿,再度飲盡,而後抹了一把鬍子上的酒漬,籲出一口長氣:“之前擔憂李道宗貢獻武德殿之後恣意妄爲,現在殿下可以高枕無憂了。”
李治連連頷首,心神舒暢。
之前就算李道宗能夠殺入武德殿控制皇帝,也極有可能自作主張擅自擁戴另外一位皇子登基爲帝,到時候李治極爲被動。只要還有旁人能夠入宮,作爲鉗制李道宗就不敢恣意妄爲,只能老老實實等着李治入宮即位,否則李道宗將成爲衆失之的,別人會站在他那一邊。
如此,李治就可以傭兵守在明德門下,等着好消息傳來就行了,而不必冒險在東宮六率、程咬金、以及薛劉鄭聯軍的強大威脅之下去掙出一條縫隙。
處境簡直天壤之別。
極致壓抑恐懼兵敗之後的狂喜,的確不是誰都能受得住,也難怪李治如此失態……
有可能自此一步登上青雲,誰能波瀾不驚?
……
距離圜丘三十里,左武衛軍營之中,程咬金也幾乎同一時間接到消息。
帥帳之內燃着燈燭,程咬金坐在書桉之後湊近了燭火閱讀戰報,一對眉毛緊緊蹙起……
半晌,看完戰報的程咬金都囔着罵了一句:“娘咧,殷秦州這老小子吃錯藥了不成?這般冒天下之大不韙,就不想想一旦最終戰敗會將闔族上下全部送上刑場,醴泉殷家自此血脈盡斷?簡直瘋了!”
爲什麼在晉王大軍逼近長安的態勢之下,關中各支軍隊以及門閥讓人不敢輕舉妄動、只能隔岸觀火?就是因爲一旦兵變事敗,任何一個參與者都不能承受那殘酷的後果。
尤其是對於第一個起兵攻伐長安、試圖顛覆皇帝統治的人,一旦事敗說一句滅頂之災都是輕的,整個宗族都要因此遭受牽累,“夷三族”纔是重罪之中的重罪。
但現在殷秦州就這麼幹了……
刨除殷秦州有可能因此承擔的後果,此舉也將徹底刺激所有關中軍隊、各地門閥,既然有人挑頭,就好似黑夜之中有人燃起了第一支火把,這一點火星足以形成燎原之勢。
不出預料的話,接下來將會有無以計數的軍隊踊躍起兵,競相抵達玄武門參與圍攻房俊。
當然前提是左候衛即便不能擊潰右屯衛,也能夠與右屯衛僵持不下……
“房二這小子危險了。”
一旁接過戰報看完的牛進達,有些擔憂的嘆息一聲。
多路軍隊圍攻之下兵敗,且不能撤入玄武門躲避,要麼兵敗被俘、要麼陣亡於亂軍之中,就算僥倖逃脫,也只能避往江南,率領他麾下的水師遠遁海外,做一個蠻夷番王……大好前程一朝喪盡,一身抱負盡付流水。
程咬金對此表示贊同,但念頭轉了幾圈,手指在桌面下意識的叩擊幾下,忽然問道:“以你之見,房俊會否預料到這種危險局面?”
牛進達一愣,蹙眉想了想,不確定道:“從始至終,我都覺得陛下與房二都在冒險,原本不必如此的,當初直接下令大帥你率領左武衛與東宮六率一齊攻伐潼關,再加上薛、劉、鄭聯軍,剿滅晉王的概率極大,而如果陛下當真下令,大帥難道還能公然抗命不成?但陛下窩在太極宮裡一聲不吭,也不見什麼動靜,任由晉王破關而出一路席捲關中,直抵長安城下……如果陛下故意爲之,那麼肯定就會考慮到各種各樣的困難與危險,目標就是要引蛇出洞,讓所有不忠於陛下的勢力都跳出來,一一予以剪除。如此,豈能不考慮到那些人羣起而攻之呢?”
很顯然,陛下對於此次晉王兵變早有準備,而房俊作爲陛下的心腹之臣,對其言聽計從,其中很多事情幾乎可以肯定都是房俊所設計。
既然如此,那房俊豈能不料到危厄之局面,從而有所準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