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程咬金的命令,牛進達一臉驚詫,滿是不解:“去咸陽橋作甚?若是咱們打算向陛下效忠,難道不應馬上入明德門平叛嗎?”
如果太宗皇帝仍在,程咬金打算起兵叛亂,牛進達是決死不會依從的,甚至會與程咬金反目成仇,幫助太宗皇帝剪除這個奸賊;但現在太宗皇帝已經駕崩,即位的“仁和皇帝”李承乾還遠遠達不到讓牛進達誓死追隨的地步。
所以站隊晉王也好,效忠陛下也罷,在牛進達是無所謂的,都是太宗皇帝的兒子,誰做皇帝有什麼分別?他懶得去思考其中的利弊得失,只跟着程咬金走,程咬金怎麼說他就怎麼辦。
現在程咬金下令全軍撤走趕赴咸陽橋,明顯是不摻和晉王的兵變之中,進而效忠皇帝,但既然是效忠皇帝,何不自明德門入城協助陛下殲滅叛軍?
那咸陽橋離着長安好幾十裡呢,去那裡能做個甚……
程咬金很煩這頭犟牛聒噪,沒好氣道:“咱們想效忠陛下,也得陛下相信咱們才行啊!要不你現在去問問明德門下的薛萬徹借道入城,看他理不理你?”
牛進達無語了一會兒,埋怨道:“活該!誰讓你之前兩面三刀,算計來算計去?妥妥的奸臣形象,人家能信你纔怪!”
“娘咧!好像你不是老子部將一樣,老子是個奸臣你還能是個好人?”
程咬金氣得夠嗆,沒見過連自己都罵的,這頭蠢牛!
牛進達倒也不惱,只是還有些不明白:“怎地忽然之間就選擇了效忠陛下?這場大雨對火器有着嚴重製約,右屯衛的戰力大打折扣,未必是尉遲恭、李道宗兩人的對手,武德殿被攻陷的可能性很大啊。”
“你是不是真的牛腦子?右屯衛就算沒有火器,照樣是天下第一等的強軍!尉遲恭若是認爲右屯衛沒了火器就慫了,非得崩掉他大牙!陛下那邊之所以處處被動,就是因爲兵力不足……然而事實上真的兵力不足嗎?”
“……好像也不是,春明門外的東宮六率,加上薛萬徹的右武衛,還有鄭仁泰的鄭氏私軍,劉仁軌的水師部隊……怎麼也有六七萬人,且大部分都是精銳,未必就比晉王的部隊差。”
牛進達想了想,得出了這樣一個答桉。
程咬金沉聲道:“現在薛萬徹、鄭仁泰之所以不敢入城平叛,是因爲咱們在這裡,他們不放心將後背交給咱們,李靖要防備關中各地門閥、駐軍伺機前來長安支援晉王,也不敢入城……”
“原來如此!”
說到這裡,牛進達才恍然大悟:“咱們移駐咸陽橋,擋住關中、隴西各地門閥、駐軍前往長安的道路,就算是將李靖解放出來,而薛萬徹、鄭仁泰也可以放心自明德門入城,而不必擔心來自背後的突襲。”
只需將部隊移駐至咸陽橋,便將好幾支忠於皇帝的軍隊解放出來,使之可以入城平叛,彌補右屯衛兵力上的不足。
以此向陛下表達效忠之意,順便也算是立下一個大功……
“高!實在是高!”
牛進達翹起大拇指,連聲稱讚,心悅誠服。
程咬金:“……”
怎地聽上去不像是好話呢?
牛進達道:“要不要等雨小一些再開拔?”
程咬金搖搖頭,道:“站隊這種事不怕晚,最重要是準!既然決定了,還等什麼?傳令下去,冒雨開拔,奔赴咸陽橋。”
“喏!”
牛進達領命,旋即披上蓑衣走出雨棚,將附近的校尉、斥候叫到跟前,傳達軍令。
校尉、斥候們冒雨將命令傳達給各軍,大雨之中數萬人馬開始緩緩聚集。
這一異常舉動馬上吸引了坐鎮明德門的薛萬徹以及在安化門一帶修整的鄭仁泰注意……
當下,整個長安幾乎變成一個巨大的戰場,不僅太極宮內戰火正燃、生死搏殺,長安城內亦是叛軍遍地、廝殺處處,各方都繃緊神經密切關注一切動向,稍有異常便會引發各方關注,何況是左武衛這般大規模的聚集?
薛萬徹馬上命令部隊收縮,城上城下嚴陣以待,正欲派出斥候偵查左武衛動向,已有校尉前來稟報:“啓稟大帥,左武衛派人前來,說是盧國公集結軍隊趕赴咸陽橋,護衛長安西側安全,阻擋有可能來犯之叛軍。”
薛萬徹捋着鬍子一雙眉毛擰在一塊兒,詫異道:“這老賊是打算徹底放棄晉王,向陛下效忠了?”
這話自然無人能答,畢竟自晉王起兵之時起,程咬金便在陛下與晉王之間左搖右擺、反覆橫跳,毫無立場可言,現在只是根據左武衛集結撤出長安戰場趕赴咸陽橋便認定其徹底效忠陛下,還爲時尚早。
萬一程咬金還是三心兩意,誰能負擔起這個責任?
薛萬徹是憨,但不是傻,心裡琢磨一會兒,下令道:“傳令下去,全軍固守明德門,在沒有本帥命令之下所有人不得擅離職守,若有違逆,軍法從事!另外,派人跟着左武衛,只要有所異動即刻回稟,看看他到底是否前去咸陽橋!”
正常來說,程咬金此舉顯然是解除薛、劉、鄭三方對其之忌憚,故而主動撤離,以便於薛、鄭二人可以率軍入城配合劉仁軌、增援太極宮。
可鬼知道程咬金會否在薛、鄭二人主力入城之後忽然殺一個回馬槍,將明德門攻陷進而截斷薛、劉、鄭三人的後路,導致大軍陷於長安城中進退維谷?
薛萬徹知道自己不擅長謀略,不敢去賭程咬金的真實用意,只能採取最爲穩妥的方法,監視程咬金,在其未抵達咸陽橋紮營之前,絕不輕舉妄動。
如此或許會貽誤戰機,不能今早入城增援太極宮,但勝在穩妥,不至於節外生枝導致局勢更加崩壞……
安化門外的鄭仁泰也關注到左武衛的異動,同時也接到程咬金的知會,沉思一番之後也決定按兵不動,同時派人聯絡薛萬徹,表示聽從薛萬徹指揮,決不自作主張。
他心裡有數,以他“降將”的身份想要博取大功是萬萬不能的,他現在若是敢率軍自安化門入城,薛萬徹就敢率軍將他徹底消滅,罪名肯定是“意欲突襲入城,襄助叛軍”,滎陽鄭氏僅餘下的這麼點私軍不僅要全軍覆滅,還會導致整個家族遭受清算。
至於程咬金到底意欲何爲……與他鄭仁泰何干?
他只需老老實實的聽從薛萬徹的命令即可,讓他在城外修整那就在城外修整,讓他入城他便入城,決不自作聰明、自作主張。
況且這場大雨導致右屯衛的火器失效,戰力大打折扣,最終這場兵變的結局如何撲朔迷離,什麼情況都有可能發生,鄭仁泰未必就老老實實當一個“降將”,或許也有反戈一擊的機會……
大雨之下,積水成流,人心也在這鮮血與雨水匯聚的水流之中載浮載沉,輾轉翻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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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街之上,大雨之下,戰況極其慘烈。
陌刀隊身披重甲、鋼刀鋒利,整支部隊雖然人數不多,但訓練有素,且各個都是百裡挑一的身強體壯戰技嫺熟之輩,進退有度配合默契,前進之時如牆而進、刀鋒如林,陌刀揮舞噼斬之下人馬俱碎,無可匹敵。
山東私軍此刻也意識到此戰若敗就不僅僅是投降與否的問題,而是他們這些山東子弟有可能永遠不能回到家鄉,再也見不到自己的父母妻兒,來不及埋怨被各家家主驅趕至這關中賣命,只想着戰勝眼前兇殘之敵,殺出一條回家的血路。
絕境之下,血氣方剛的山東子弟紅着眼睛,面對如牆而進的陌刀發動一次又一次的衝鋒,前隊戰歿,後隊馬上踏着前隊的屍體、蹚着袍澤的鮮血奮不顧身的衝上去,直面敵軍的刀鋒,直至被鋒利的陌刀割碎軀體,一隊又一隊無休無止。
崔信看着眼前這慘烈的戰場,無數山東兒郎視死如歸,徒留下鋪滿天街的屍體、四溢橫流的鮮血,只覺得心如刀絞、目眥欲裂。
無論如何,他崔信都將成爲整個山東的罪人,是他爲了所謂的門閥榮耀將整個山東的一代人葬送在這千里之外的關中,任憑他們屍體破碎、喪生戰陣,卻只能不斷的催促着他們前赴後繼,送到敵軍的刀口之下。
然而即便如此,依舊不能撼動迎面而來的水師部隊分毫……
潮水一般的山東私軍奮勇向前,不斷倒伏於陌刀之下,卻始終不能將陌刀陣的陣列衝破;陌刀隊雖然精銳,殺人如麻,但面對不可計數的山東私軍卻也終究有疲累之時,陌刀又長又重,加上身上重甲,每一個陌刀手都揹負着極大的負擔,殺得頭腦麻痹、四肢痠痛,雙方就在這長街之上轟轟烈烈的對陣廝殺,上演了這一次晉王兵變的整個戰事之中最爲慘烈的一場戰鬥。
承天門高大的城樓之上,晉王李治手扶着箭垛遠眺着天街上慘烈的廝殺,眼角不可抑止的瘋狂跳動,心中猶如鉛墜一般沉重透不過氣。
大雨已經極大削弱了房俊直屬部隊的戰鬥力,然而戰鬥究竟要到何時才能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