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君買見勒庫姆態度良好,這才神色緩和一些:“第二,爲了便於與呂宋通商,大唐需要一處優良的港口用以運輸貨殖、停靠船舶,但你們根本無法修築大型港
口,所以大唐出錢在呂宋購買一處土地用以自建港口,地址就在林加延灣。”
大唐是否需要與呂宋通商,在座三位酋長並不清楚,但他們清楚呂宋需要與大唐通商。 但凡見識過大唐運來的絲綢、瓷器、玻璃、美酒等等奢飾品,就沒人能夠拒絕與大唐通商,若是有朝一日這些東西沒了,不可想象那將會是何等昏暗的歲月
。
他們是酋長,舉族之力供奉一人,自然要錦衣玉食最好的享受,若是不能享受這世上最好的東西,如何彰顯自己的尊貴?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況且人家大唐從呂宋運走的黃金、稻米都是等價交換,又不是搶。 最重要的是三大部落還處於較爲原始階段,並無“國家”之概念,自然也就沒“領土”之類的意識,他們之間千百年來打來打去,彼此控制的土地不斷變更,今
日歸你、明日歸我,給大唐一塊地又有什麼了不起?
更何況人家是“買”,至於拿多少錢買根本不是問題所在,大家要的是這份“尊重”……
三大酋長互視一眼,甚至連價格都沒談,便意見一致、當即拍板:“沒問題。”
勒庫姆爲了表示臣服之心,補充道:“需要人力的時候只管開口,多少人都可以,無需支付工錢,管飯就行。”
另外兩位酋長很是懊悔,如此落人情的好事被勒庫姆搶了先,很是不爽的表示他們也行。 習君買道:“第三,沿着林加延灣向北的山裡有很多巨木,‘東大唐商號’準備租賃這些山林採伐木料,會支付一些費用,但是在租賃期內,這一區域內由大唐
行使主權,諸位無權干涉。”
三大酋長這次沒有很痛快的答應,不是他們敢於拒絕大唐,而是有些困惑。 他們都知道那些山林之中有着數之不盡的參天巨木,但是木材也能賣錢嗎?那可都是開天闢地之時便存在的山林,億萬年間就那麼自生自滅,有些時候一場
山火燒個精光,百餘年後又再長成……從來不曾多看一眼的東西,居然也能賣錢? 勒庫姆試探着問了一句:“租賃山林當然沒問題,想租多少年就租多少年、給不給錢都無所謂……但是那種巨木遍及呂宋島,既然大唐需要,那麼我們是否也
可以在別處開採,然後賣給大唐?”
習君買欣然道:“自然可以!只要等級合格,有多少大唐要多少。” 現如今的大唐隨着鉅額財富的涌入,全國各地都在大興土木搞建設,使得山林採伐過度,許多生長了幾百上千年的山林都被砍伐一空,蜀中、嶺南等地雖然
也有巨木,但運輸不便,遠不如自海外採購來的便宜、快捷。
缺量巨大,供不應求。
三位酋長大喜,這可是一條來錢極快的財路。
諸事一定,馬上籤署契約。
習君買代表大唐簽下文字,心中鬆了口氣。
…… 送走三位酋長,楊胄不解的問:“區區蠻夷之地,佔了也就佔了,他們還敢反抗不成?何必花錢購買一塊土地呢?還煞有介事的簽署合約,多此一舉啊。如今
大唐強盛,佔了他們的地他們也不敢多言,他日若是大唐衰落,顧不得海外之地,縱然有契約在此他們也會食言。”
錢倒是不多,區區幾千貫的絲綢、瓷器、玻璃而已,但他認爲完全沒有必要。 習君買喝了口水,耐心解釋:“天下大勢起起落落,大唐也免不了有國力傾頹、顧不得海外之地的時候,現在這些海外土地或許都將被當地土著侵佔,撕毀契
約……可是當大唐再一次興盛,如何拿回這些土地?咱們大唐居於天下之中、禮儀之邦,凡事都要講究一個師出有名。”
楊胄恍然大悟:“就比如安南、占城那樣?”
當年伏波將軍平定“二徵起義”,立銅柱以爲交界,其柱有銘文“銅柱折,交趾滅”,其後越人每過其下,以瓦石擲之,遂成丘。
及至水師出兵安南,口號便是“安南自古以來華夏之地”,便是因爲有伏波將軍埋設之銅柱,此青史銘記,越人無可抵賴,所以水師出師有名。
呂宋亦是如此,只要購買土地一事載於史冊、又有地標銘記,就不怕被當地土著侵佔。
只要將來有國勢強盛之時,大軍遠渡重洋而來,一句“此自古以來唐之領土”便可師出有名、名正言順。 楊胄心悅誠服:“怪不得水師每至一處最喜歡乾的事便是立屆石、刻銘文,甚至南海之上一處島、一塊礁都不放過,即便他日種種原因丟失此地,等到有力量
收回之時,一句‘自古以來’便可名正言順、堂堂正正!此遠見卓識,歎爲觀止!” 習君買哈哈大笑:“此越國公創建水師之初便嚴令這般,水師上下奉行不悖,我們不僅要開疆拓土,更要給這些土地刻上字、蓋上印,讓它永遠屬於漢家領土
!”
楊胄讚歎道:“越國公運籌帷幄、功在千秋,當世之豪傑也!”
兩人吹捧了房俊一陣,親兵來報,說是勒庫姆求見……
楊胄奇道:“這廝去而復返,該不是反悔了吧?”
習君買霸氣十足:“他敢?!今夜他若反悔,明年此時便是他所有‘他加祿人’的祭日!”
真以爲唐人不殺人?!
“讓他進來!”
“喏!”
親兵轉身出去,須臾,勒庫姆與翻譯再度入內。
習君買、楊胄坐在椅子上,後者飲茶,前者喝問:“去而復返,所爲何事?”
勒庫姆謙卑的陪着笑,道:“在下有一個建議。”
翻譯在一旁小聲翻譯了……
習君買奇道:“有什麼建議剛纔不能說,這會兒才說?”
勒庫姆搓搓手,陪笑道:“據在下所知,貴國其實最急缺的物資乃是稻米,是否如此?”
習君買眯起眼睛,不怒自威:“你欲何爲?想要擡升米價嗎?”
“不不不,在下豈敢如此!”
勒庫姆嚇了一跳,若是被面前這位大唐將軍誤會自己藉機要挾,那自己的腦袋還要不要了? 他趕緊說道:“在下的建議便是有關於稻米,呂宋雖然氣候溫和、雨量豐沛很適合稻米生長,但其實島上山地多、深林多,適合種植稻米的地方並不多……恰好,由此向北直抵林加延灣的狹長地帶都是平原,河流密佈地勢平坦,乃是島上種植稻米最多的地方,大唐或買也好、或租也罷,何不在此種植稻米?那可比買
米強多了!”
“嗯?”
習君買微微一愣,旋即招呼親兵:“將輿圖拿來。” 親兵趕緊去一旁的營房內將呂宋輿圖翻出來,回來將輿圖展開掛在牆壁上,習君買、楊胄起身仔細觀看,勒庫姆也湊近了去看,一看之下,眼珠子都差點瞪
出來。
這這這……居然是呂宋島的輿圖?!
憑藉着心裡對於呂宋地勢、地貌之瞭解,與眼前輿圖相互印證,馬上得出這就是呂宋島全島輿圖之結論。
萬能的巴塔拉啊!
這怎麼可能?!
我們世世代代居住在呂宋島都不曾有過詳細的記述,唐人才來了幾天,居然連輿圖都繪製出來了?
勒庫姆汗水滴滴答答流下來,心底對於唐人的恐懼無以復加,如此強大的國家簡直就是不可匹敵,誰敢與大唐爲敵,誰就將自取滅亡。
太強大、太恐怖了…… 嚥了口唾沫,勒庫姆指着由此處馬尼拉灣向北蔓延至林加延灣之間的狹長平坦地域:“將軍請看,這裡是整個呂宋島最爲平坦的地區,最是適合種植水稻,如
果缺乏勞力可以僱傭‘伊洛人’,他們世代種植稻米經驗豐富,是最好的農夫,只需餓不死就好無需支付錢帛。”
習君買與楊胄對視一眼,都看出對方眼底的笑意,野人就是野人,自以爲是的小聰明,被兩人一眼看透。
同樣生活在這片土地上,部落彼此之間都是死敵,畢竟生存空間就這麼點兒,你多一些我就少一些,爲了土地相互攻伐自是難免。 唐人亟需大量稻米讓勒庫姆覺察到了巨大危險,因爲只有“伊洛人”才更善於耕種,一旦兩者之間產生巨量的稻米交易,“他加祿人”搞不好就會被踢出去,而
成功依附於唐人的“伊洛人”極有可能實力暴增,此消彼長之下萬一對“他加祿人”開戰,“他加祿人”拿什麼抵擋? 所以勒庫姆就來了這麼一招“釜底抽薪”,慫恿唐軍直接佔領這一片最適宜種植水稻的土地,這裡是“伊洛人”世世代代耕種的地方,雙方必然爆發矛盾,無論
最終“伊洛人”是臣服於唐軍還是滅絕於唐軍之手,“他加祿人”最大的威脅都將被消除。
這野人的算盤打得嘩啦嘩啦響。
但習君買豈能讓他如願?大唐的海外政策從來都不是消滅誰,而是扶持一批、打壓一批,取得地區的平衡,讓各方都必須依賴於大唐的支持才能存活下去。
習君買笑呵呵的吩咐門外親兵:“派人去將‘伊洛人’酋長請來,就說有要事相商。”
“喏。”門外親兵得令離開。
勒庫姆面色大變,張張嘴,陪笑道:“這個……那個……在下暫且告退,就不耽擱將軍處置要事了。”
只要自己不在場,事後大可以給“伊洛人”解釋這其實就是唐人挑撥離間的陰謀,可若是當面對質,那就不能狡辯了,“伊洛人”還不得恨死自己? 習君買似笑非笑:“酋長既然獻出如此精妙之策略,便是大唐的功臣,有什麼事也不需瞞着你,正好當着‘伊洛人’酋長的面,大家將此事好生商議一番,大唐
素來主張共同發展、利益均沾,絕不能讓某一方吃虧才行。”
勒庫姆苦着臉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心裡問候了習君買的祖宗十八代。 他意識到自己的計策被識破,原本想着借刀殺人除掉“伊洛人”這個世仇大敵,現在卻被推到“伊洛人”直接對陣的境地,唐人太狡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