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三思而後行！”
洞靈真人尚未完全現身，就已是高聲呼喚。
因提前發現了這位真人的氣息道韻，操控飛舟的李智勇並未阻攔，讓洞靈真人徑直閃到了甲板。
周拯摘下耳機，收起珍藏版老手機，撫平長袍的褶皺，身形一閃出現在了洞靈真人面前，面不改色、氣度非凡，完全沒有什麼‘練功’的痕跡。
“怎麼了？”周拯關切地問，“可是復天盟出了什麼差錯？”
洞靈真人喘口大氣，定聲道：“帝君，收徒大典怕是使不得。”
周拯皺眉道：“爲何使不得？可是紫微帝君覺得不妥？”
“紫微帝君如何會干涉您的決斷？”
洞靈真人將一枚玉符取出，捧到周拯手中，緩聲道：
“紫微帝君命貧道前來送信，信中內容大概就是問候帝君您最近身體如何、心情是否舒暢……是貧道路過前方那顆星辰時，意外撞到了一行妖族的密謀。”
《意外》。
周拯接過玉符，匆匆掃了眼。
紫微帝君果然都是在說廢、咳，非常溫暖的話。
“前輩，他們在密謀什麼？”
“收徒大典，血薦大鵬。”
“嗯？”
周拯怔了下，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隨後，周拯想明白了其中關竅，神色便變得頗爲凝重。
“他們是自發的還是？”
“被人驅使，”洞靈真人緩聲道，“我聽他們密謀，都是說那位前輩如何如何，而且他們帶來了幾百名羽族強行化形的童子童女。”
周拯揹着手緩慢踱步，艙內幾人也被兩人的交談吸引了過來。
開船的李智勇讓飛舟的速度減慢大半。
冰檸有些不解：“羽族這般做又能如何？他們捨不得大鵬鳥的庇護，鬧一鬧應當也沒什麼。”
諦聽沉聲道：“這件事不是冰仙子想的那麼簡單。”
“哦？”冰檸倒也虛心求教，“還請前輩指教。”
“簡單來說，這是要拉妖族與我們徹底對立，”周拯皺眉道，“對手有點不簡單，他怎麼知道，我要在收徒大典搞什麼。”
幾人更是如墜雲霧。
肖笙問：“班長你想搞什麼？”
“啊，我想招降妖族。”
周拯隨口應着：“實質性地建立一個靈界，重新定義妖魔與精靈的概念，效仿地藏王菩薩，立下大宏願。”
衆仙精神爲之一振。
洞靈真人笑嘆：“紫微帝君也是這般講的，他說的是，叔父收徒大鵬鳥自有深意，應該是要借大鵬鳥分化妖族與截天教，此前一直提的妖界也會付諸行動。”
周拯卻是皺眉凝神，在旁不斷踱步。
嘯月問：“那他們羽族鬧事，我們趁機包容羽族不就好了？”
“教官可以試想一下。”
李智勇的嗓音自後方傳來：
“我們順利舉行了收徒大典，大鵬鳥拜師青華佛，這時，羽族數百上千名自身沒有業障的生靈前來，拼死血薦，死在大鵬鳥面前，死前再高呼幾聲——青華帝君欲亡妖族，情況會怎麼轉變？前方是妖族的地盤。
“而且對方是有預謀的，血薦必然只是其中一環，他們只要稍微引導輿論，就能讓在場的妖族態度朝着極端轉變，如果再用一些手段，將收徒大典，變成降妖除魔的大會，血流成河、屍橫遍野，三界妖族又會如何看待青華帝君口中的三界？
“甚至，再極端一點，我們走了，他們僞裝成我們，來一個真假美猴王，在此地大開殺戒，那班長想做的一切，也會直接破滅。
“只能說，咱們之前有些輕敵了，截天教這次的應對，有點……有點不像是他們之前表現出的水準。
“變聰明瞭好多。”
周拯低聲道：“讓我想想該怎麼應對，消息已經放出去了，氣氛已經烘托到位了，這麼多妖族在前方星辰等着，咱們退縮了，也會損威望和士氣，運勢也會被連帶影響。”
衆人自是不再出聲打擾。
洞靈真人、李智勇、諦聽、冰檸，各自低頭思索。
哪吒抱着胳膊有些欲言又止。
很快，周拯去了頂棚的休息區，坐在躺椅上閉目凝神，心中不斷推算。
洞靈真人幾乎要把鬍鬚捻斷了，方纔開口道：
“如今之計，不如更換收徒大典所在之地，一切從簡，當衆收下大鵬鳥就可，不必做其他延伸，也不提建靈界、妖界之事。”
李智勇道：“真人說的不錯，退半步纔是明智之舉。”
“機會難得啊，”老諦聽輕輕嘖了聲，“再去哪兒才能找到收大鵬鳥這麼合適的機會？大鵬鳥本性兇殘，嚮往自由，如來的小舅，鳳族的後裔，羽族的首領，在妖族中舉足輕重，這可以說是立大宏願最好的機會。”
冰檸道：“此事如果成了，確實能扭轉三界的態勢。”
嘯月嘀咕道：“其實，咱們可以偷偷的把那些羽族抓起來。”
“對方想潑髒水，總會有手段，”洞靈真人嘆道，“如果是發生在復天盟控制的星域，選擇的餘地就多了，問題就在於，我們提前放出了風聲。”
嘯月道：“不承認是我們放出去的消息不就好了？”
“那樣只會被妖族嘲笑，”冰檸道，“我們一路走來好不容易樹立起的威信，也會隨之煙消雲散。”
李智勇又道：“不打無業障妖族是我們對外做的宣傳，對方這是跟咱們玩髒的了，挺好奇是誰在搞鬼。”
幾人又商量了一陣，還是拿不出好的應對方案。
退一步；
退半步；
更激進一些；
最後導向的結果，都是不能盡全功。
哪吒突然開口：“何不試試天庭用過的招數？”
洞靈真人溫聲道：“三太子說的是哪般招數？”
哪吒道：
“西遊封魔劫正式發動前，妖族也有中興之勢，牛、蛟、鵬、獅、禺狨、獼猴、石猴七大王稱雄，在五部洲之地作亂生事。
“且不提石猴，也就是孫悟空的故事，他被佛門選中，培養成了鬥戰勝佛。
“當時，妖族也是興風作浪，在孫悟空大鬧天宮之前，在天庭做齊天大聖時，妖族的風頭達到了頂峰，天兵天將卻被勒令暫避鋒芒，當時大家都不知有後續封魔的手段，所以都憋屈的很。
“我父便想了個法子。”
諦聽納悶道：“哪般法子？”
“分而化之，挑唆內鬥，孤立猴族。”
哪吒笑道：
“當時各位可能都在盯着孫悟空，沒有關注到這背後的故事。
“父親當時已是預感到，孫悟空必會叛天，那齊天大聖的野心着實太大，若孫悟空反下天去，自然還是父親再去捉拿。
“其時，花果山已成了妖族聖地，不知多少妖族從三界各處大千世界趕來，加入花果山七十二洞。
“那花果山一時妖魔遍地，東勝神洲原本清朗的天空都變得烏雲陣陣，而且那時的妖族，還有不少上古異種，比現在的強大許多。
“父親不願讓天兵天將受損太多，故用了這般計謀，他先派人化作妖族，散播猴族種種謠言，說猴族即將被孫悟空帶去天庭任職，成爲妖族中唯一的天人一族；又派人對外誇大，言說孫悟空勾掉了地府中所有猴屬的生死簿，猴族人人可以長生。
“實際上，猴子勾畫的只是副本，真正的生死簿乃至寶，猴子沒有判官筆是沒辦法修改的。
“這一番操弄下來，猴族自己就膨脹了，其餘妖族對他們漸漸生了怨恨；父親又用了二桃殺三士之計謀，成功讓花果山產生了內亂，大批妖族高手憤而離去。
“後來收拾花果山，天兵天將死傷微乎其微，上面的猴子們根基着實太淺。”
衆人緩緩點頭。
李智勇笑道：“問題就在於，我們沒這麼多時間去分化妖族。”
“可以孤立羽族，”冰檸說着。
“咱們的情況跟當年花果山不同，”洞靈真人緩聲道，“我們是要利用羽族做個典範，使妖族信服，我們能爲他們開創靈界。”
哪吒聳聳肩。
他就是覺得當前形勢有些相似。
果然，還是打打殺殺更適合他。
衆仙忽聽頭頂傳來一聲輕笑：“那就反其道而行之吧。”
“反其道而行之？”
冰檸擡頭看向周拯，卻見周拯揹負雙手站在棚頂邊緣，嘴角帶着幾分笑意，緩緩飄到了她身前。
周拯笑道：“對方要給咱們潑髒水，那就讓他們潑，他們搞他們的，我們搞我們的，而且不只要搞，還要把聲勢弄到最大。”
諦聽納悶道：“這是爲何？”
“第一，就算我們放棄收徒大典，對方要潑髒水也是隨時可以潑的，因爲我們會繼續在妖族之地行走。
“謠言這個東西，不用合理、也不用講究邏輯，只要有煽動性，很多生靈就會信以爲真。”
周拯緩聲道：
“第二，羽族血薦，挑撥妖族情緒，這件事可以單獨拿出來化解，我準備讓大鵬鳥單獨先行一步，去那顆星辰上召集來所有能召集的羽族。
“他們有本事就把羽族上下全收買了。”
李智勇問：“那如果天道做手腳，直接把他們都控制了呢？”
“那我們就罵天道嘛，”周拯雙手一攤，“所以要把聲勢搞到最大，而且不只是羽族，莪想邀請三界之中有名有姓的高手，都來這裡聚一聚，收徒大典，直接做成三界大會，把這個話題炒起來，搞一點唬人的標語。”
洞靈真人沉聲道：“此事難度頗大，而且也非短時間內能做成。”
“真人覺得，最短需要多久？”
“半年，”洞靈真人撫須沉吟，“這已是極限了，如果要開三界大會，各方勢力都要協調，而且截天教必然會與我們搗亂，更何況，這裡還是妖族的地盤。”
諦聽也道：“以誰的名義呢？”
“以佛門的名義，”周拯道，“佛門雖然倒向了復天盟，但畢竟名聲還是在的……其實最好是以龍族的名義來召開三界大會，不過，龍族應該不會趟這個渾水。”
李智勇在旁低頭沉吟。
他已經大概明白了周拯的計劃。
把事情搞大，搞到他們能力極限的大，吸引足夠多的目光注視此地，讓更多的人見證這段收徒、這個大宏願。
辦法雖然簡單，但確實能最大程度限制對方‘潑髒水’戰術。
只是如此一來，他們就必須花費更多的時間停留在一處地界，危險係數直線飆升，而且截天教一方必然也會調整策略。
‘班長的意思，應該就是見招拆招，雙方博弈就互相落子。’
李智勇突然道：“班長如果有決斷了，直接對我們下令吧。”
諦聽、洞靈真人、冰檸、哪吒、肖笙、嘯月各自點頭，齊齊看向周拯。
“那好。”
周拯緩聲道：
“凡事都需先做調查，再製定計劃，接下來，智勇、肖哥，你們兩個負責收集情報，摸底敵人的計策。請諦聽前輩協助一下他們兩人。”
“可，”諦聽輕輕點頭。
周拯又道：“冰檸、嘯月教官，你們兩位負責擬定一份三界大會的流程和預案，必要時候可以藉助天庭當年仙會的流程。”
“明白，”冰檸輕輕頷首。
“這事我擅長！”嘯月滿嘴包票。
“哪吒稍後隨我暗中走動，我要去妖族中待一段時間，”周拯嘆道，“大宏願不能隨便立，這是佛門最高修行之法，牽動大因果。”
“好，”哪吒點頭答應。
隨後，周拯看向洞靈真人。
“別讓我送信啊！”
“真人，這事必然離不開紫微帝君的支持，您看……”
“哼！看在你這麼誠心的份兒上。”
洞靈真人一甩拂塵：“誰讓貧道修了乾坤之道。”
周拯：……
啊這，這是老神仙版的口嫌體正？還挺可愛的這老頭。
不過，在此之前，周拯還需要解決另一個難題。
他拿出煉妖壺，面色一時有些凝重，沉吟許久也不發一言。
“怎了？”冰檸輕聲問。
“我在想，該如何讓大鵬鳥恢復成之前狂傲不羈的樣子，”周拯嘖了聲，“解釋起來可能會有些麻煩，不如你們自己看吧。”
言罷，他手指輕輕點在煉妖壺上，煉妖壺壺口頓時飛出了一束金色的光芒。
少頃，一名年輕僧人靜靜坐在衆人面前，身着白色僧衣，那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孔此刻看起來沒了半點兇相，多的是溫和光亮。
甚至他腦後還有淡淡的佛光。
當這僧人慢慢睜眼，在場的兩位老道也是吃了一驚。
只見他眼底滿是空寂，空寂之中又升騰起了幾分釋然之感，這是大徹大悟之後才後有的釋然。
那種道韻非要詮釋的話，大概是：
【一切皆是空幻，一世皆爲苦海。
但生靈就是在空幻中找尋存在的意義，苦海的存在並不只是爲了讓生靈在其中掙扎，而是爲了讓生靈有機會去超脫。
一花一剎那，一葉一菩提。
菩提不在三界的任何地界，而是在人心的慾望之下，只有學會掌控慾望，不在乎慾望，超脫慾望，就能尋找到每個人的斜月三星洞，心猿意馬，人世煩憂……】
簡而言之：得道高僧。
周拯咳了聲，小聲嘀咕道：“大鵬鳥的改造……很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