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海從養生艙裡面出來之後,還是像以往一樣去上班,但是他沒有意識到的是,現在的他和以前的他已經不一樣了。
名聲這個東西,對人來說,既是一種榮譽,也是一種負累,至少就現在而言,楊海開始感覺事情變得很麻煩了。他剛出去,就發現了兩件事情,一件事情在意料之中,一件事情在意料之外。
在意料之中的事情是:張小胖在等他;在意料之外的事情是,不只有張小胖在等他。
遠星那些常駐在這裡的職業玩家楊海一個不認識——除了陳燈。那些人充其量就是混個臉熟而已。但是看上去,那些人好像正在等着自己。
除了看起來有些臉熟的職業玩家之外,自己的老闆蘇銘,蘇若水那個大小姐,還有鍾炳泉,還有好多不認識的人似乎都在等他。
楊海之所以這麼確定是因爲那些人都站着,明顯沒做什麼事情,而他剛從員工通道里面出來,一進入大廳,立刻就受到了所有人的目光的洗禮。
楊海就嘆了口氣,看來,距離自己離開遠星,已經啓動了倒計時了。
他來這裡做管理員,一個是給自己找份工作,當時吃飯的錢都沒着落呢;另外一個也是爲了圖一個清淨,不然的話,直接去打一些錦標賽什麼的,做個獎金獵人,比當管理員快多了。不過管理員有管理員的好,上班也清閒,也沒有多少人會打擾他。
楊海明白,自己上一次出手,把那些思考者從遠星的專用網域那裡趕出去,肯定是引起大範圍的注意了。仔細一想,這是肯定的。關注着蘇銘和白梟之間的鬥爭的人實在太多了,楊海雖然不把那些入侵的思考者放在眼裡,但是也感覺如果那十七個人一擁而上,他還真不一定應付得過來。這麼說的話,那些思考者還是有點水平的,至少在地下游戲界裡面也應該算是小高手什麼的了。
楊海感覺,自己現在在陳州城的地下游戲界,恐怕已經掛號了吧?
楊海不知道的是,他的名字現在已經在地下游戲界羅馬總部那邊記錄在案了。白梟雖然退位,但是地下游戲界元老的餘威猶在,所以他振臂一呼,羅馬那邊好多頂尖高手紛紛響應,都來陳州這邊幫白梟的忙,他們可以說是信心滿滿地來找茬,結果被諾天王楊海還有TIGER給打成了十七個2B,如果地下游戲界的人能把這件事情當作沒發生過,那才叫奇怪呢。
但無論怎麼樣,至少看眼前這些人的神色,楊海明白,如果繼續留在遠星,自己清閒的日子就會一去不返了。
楊海不喜歡每個人都想看着一隻大熊貓一樣看着他。
還好,馬上就要去德國柏林處理E-TYPE俱樂部的事情,然後馬上就是去意大利參加遊戲節,再然後飛回德國以外援的身份出戰,從德國回來之後,就跟蘇銘說一聲,把這份工作給辭了。
正式接手俱樂部之後,估計要在柏林那邊定居,因爲畢竟他是首席IEC,俱樂部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事無鉅細,雖然不能說全部過問,至少也得做到心裡有底兒,10萬聯邦盾的週薪可不是那麼好拿的。
三個老闆雖然全都無條件信任自己,但也不能因此就不自律,那也太沒有職業道德了。
嗯,還有選秀……這個也麻煩。楊海覺得自己肯定是今年的狀元,但是……也不一定。
這話有點矛盾,不過內在含義是不矛盾的。首先可以肯定的是,E-TYPE就算保級成功,他們的成績這麼糟糕,肯定也是樂透區的老大或者老二。按照選秀的制度,成績最差的俱樂部,籤位越靠前,如E-TYPE是今年聯賽未降級隊伍中的倒數第一,那麼他們有75%的機率抽到狀元籤,如果他們是今年未降級隊伍中的倒數第二,則有15%的機率抽到狀元籤,倒數第三的,就是10%的機率。也就是說,雖然E-TYPE成績糟糕,但是他們卻不一定能夠抽到狀元籤。
楊海覺得,以自己的水平,就這些參加選秀的小屁孩,估計肯定不是自己的對手,狀元籤會在倒數前三的俱樂部裡面出現,E-TYPE是其中的一個,但是還有另外兩傢俱樂部。
現在的情況是這樣的,楊海認爲自己的水平應該明顯高於自己同屆的職業玩家,所以無論哪傢俱樂部拿到狀元籤都會用狀元籤來籤自己。
最好的情況是E-TYPE拿到狀元籤,然後順利成章地簽下自己,萬事OK;比較蛋疼的情況就是E-TYPE沒能拿到狀元籤,拿到的是榜眼籤,楊海就只能拒絕拿下狀元籤的俱樂部,將狀元的位置拱手送人;最蛋疼的情況,就是E-TYPE俱樂部人品太差,狀元籤和榜眼籤都沒拿到,那麼他就只能連續拒絕前兩個俱樂部的召喚,屈居探花。
其實只有楊海敢這麼想,其他去參加選秀的人,首先肯定是祈禱自己能夠過海選,然後是祈禱自己能夠進入地區前十名,然後祈禱自己能夠進入進入最後的50人大名單,然後祈禱自己能夠進入首輪選秀,然後祈禱更好的俱樂部看上自己,然後祈禱……祈禱的事情太多了。像楊海這種近乎偏執的自信——能簽下我的俱樂部必然是要優先簽我的——這也就是楊海藝高人膽大才敢這麼斷定。
而事實就是,一般來說,很少有新人能夠拒絕狀元籤的召喚,也只有楊海會去想這些。
當然了,他的自信是建立在實力的基礎上的,像他的這個水平,雖然諾天王認爲他的心態還需要更多的磨礪,但是光是憑藉技術,他就足以出任任何一傢俱樂部的核心。
楊海心裡琢磨着今年的事情,還有E-TYPE俱樂部以後的一些規劃,無視了那些或好奇或崇拜或探尋或羨慕嫉妒的目光,開了一臺機器,自顧自地看起新聞來。
張賁冷眼旁觀衆人各異的表情,心裡哈哈大笑,所謂衆生相就是這個意思了吧?
“海哥,今天晚上我爸想請你去我家做客,一起吃頓飯。”張賁在楊海的身邊坐了下來。張賁其實很清楚自己老子的心思,張氏財團想要進入遊戲界不是一天兩天了,但是可惜的是遊戲這一行已經把行業的相對獨立性做到了一個極致,張氏財團縱然有心,卻也無力。現在,是個人都能看出楊海是個超級高手,張鏡湖的心思也就昭然若揭了。
不過,話說回來,張鏡湖倒也沒想要掩飾什麼,他心裡面還有些慶幸,慶幸和楊海碰面的那天早晨,他雖然有些冷淡,卻沒有過於無禮。
至於什麼面子的……雖然請一個誘拐自己的兒子去J院的人共進晚餐有點奇怪,但是對於商人來說……面子是什麼?而且張鏡湖也覺得這件事情沒什麼大不了的。
張賁也覺得楊海肯定會答應的,對於職業玩家而言,和大財團的良好關係對他們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但是讓張賁吃驚的是,楊海一口拒絕了。
“不行,我有事。”楊還說。
“啊?”張賁很是茫然:“什麼事啊?”海哥一個管理員,工作那麼清閒,能有什麼事?
“我晚上七點的飛機,去柏林,已經在天網上訂購機位了。”
“柏林?”張賁吃驚地要死:“海哥,你去柏林幹啥?”
“工作上的事。”楊海笑了笑,“我可能以後就不回來了。”
張賁愣住了,嘴脣動了動,沒說話。
“是不是覺得請我吃了那麼多好東西,結果我一抹嘴就走了,讓你心裡很不平衡啊?”楊海笑着問。
“可是海哥……”張賁突然聽到這個消息,有點悶悶不樂,他已經習慣了每天早晨起來開車到遠星開始一天的生活,也習慣了不停期待着海哥能給他新的驚喜,突然聽到好友要走,心裡自然割捨不下。
“不得不走。”楊海安慰張賁說:“已經來遺忘大陸了吧?多少級了?”
“哦。”張賁無精打采地說:“練了一個幻影術士,快2級了。”
“哈,你練級可比趙夢雄那小子慢多了。”楊海搖了搖頭:“幹嘛那麼垂頭喪氣的,我又不是你的基友。”
張賁還是悶悶不樂的。
“遊戲裡面總是能見面的嘛。”楊海哈哈笑着說:“來,小胖,給大爺樂一個。”
張賁終於笑出聲來。
蘇若水就在旁邊,她本來想問楊海,爲什麼去柏林是工作原因,爲什麼他去了就不再回來了。但是蘇若水突然之間意識到,她有什麼立場去問楊海這些事情呢?
她又不是他的什麼人。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蘇若水沉默了下來。
我們是朋友吧?我站在朋友的立場上問一下,總是可以的吧?
蘇若水問自己,然後咬了咬嘴脣,有點糾結地問:“你不回來了?”
“嗯。”
楊海覺得,他應該這麼回答蘇若水,但是那一聲嗯突然就卡住了怎麼都說不出來。
不知道爲什麼,楊海聽到蘇若水這麼問的時候,心裡面有一種很不得勁兒的感覺。
“不回來了。”楊海覺得就該這麼回答,沒什麼可糾結的。
於是他就這麼回答了。
然後忍不住在後面加了一句:“也不是不回來,還是要回來看看小胖的嘛。”
張賁眨了眨眼睛,海哥,你是回來看我的?咱倆以後遊戲裡天天碰面,只怕玩九州劍仙志的某個人,纔是你真正想念的吧。
“就只是回來看他?”蘇若水有點氣悶地問。
楊海愣住了。
蘇若水也愣住了。
那還能回來看誰呢?
蘇若水紅着臉跑了回去,楊海自己一個人坐在那裡發愣。
蘇銘看着搖了搖頭,年輕人之間的事情,別人沒辦法說。情之一字,有的時候真正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大概瞎子都能看的出來他們兩個人相互有好感,只是這兩個人自己還沒意識到而已。
蘇銘不想去提醒自己的女兒什麼,他是一個相信緣分的人,有緣千里來相見,無緣對面不相識。如果楊海這一走,若水和他成爲路人,那隻能證明他們兩個人有緣無分。
而且在得知楊海可能是一個有來歷的大高手之後,蘇銘反而不太支持自己的女兒和楊海交往了,哪怕現在蘇銘非常需要楊海幫助,需要楊海這樣強有力的人物來與白梟對抗,可是他也不想用自己的女兒去換。他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夠幸福,最好能嫁給一個老實人,勤勤懇懇的那種。
這個楊海……來歷古怪,有蹊蹺,恐怕不是良配啊。
罷了罷了,一切隨緣好了。
蘇銘打算沉默,但是張賁卻不希望自己的好哥們兒後悔。他一拍還在那裡愣神的楊海,小聲道:“海哥,你幹什麼呢?”
“啊?”楊海茫然。
“她人都跑了,你還不追?”張賁覺得海哥平時聰明絕頂,今天怎麼突然變傻了,真是……
楊海下意識地擠開人羣走了出去,走向蘇若水的那個方向。
他都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去。
也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
但他還是去了。
楊海在迴廊裡面快步走着,心裡惘然若失。
他想起了第一次和蘇若水的碰面。
當時他剛剛下山,正在爲怎麼進城發愁,結果蘇若水就像是一個從天而降的精靈一樣出現了。蹦蹦跳跳地哼着山歌。
楊海還在很齷齪地想,真是一個美女,雖然自己這雙眼睛已經閱盡頂級AV,但是還是覺得這個紅衣少女蠻養眼的。
結果一接觸才發現蘇若水是一個“眼光很差”的刁蠻大小姐。
想起自己第一次吃合成食物的表情,還有蘇若水的嘲笑,楊海忍不住笑了出來。
蘇若水和他鬥嘴,結果每一次都被他氣到。
還有那個眉筆畫的花臉,想起那個時候,楊海覺得好久都沒這麼開心過了。
楊海一邊回憶着,一邊沿着迴廊一路追了過去。他看到了蘇若水在遠星的那個單人寢室的門開着,他猶豫了一下,走了過去,敲了敲打開的門。
蘇若水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把什麼東西揣到了口袋裡面,然後轉過身。
她的眼圈有點紅。
蘇若水看到是楊海,沒好氣地說:“你來幹什麼?”
“……哦。”
楊海撓了撓頭。
蘇若水被氣笑了,真是海大少的標誌性回答,不知道別人說這個字要不要給這隻笨熊版權費。
楊海看着蘇若水。
蘇若水看着楊海。
“那個,你剛纔在看什麼?”楊海問。
“我什麼都沒看。”蘇若水若無其事地說。
“……哦。”楊海有點鬱悶。
他不知道的是,蘇若水的手揣在口袋裡面,正在微微顫抖着。她的手裡面握着一支眉筆,是雅芬牌的。如果楊海再強硬一點,非要知道蘇若水在看什麼,蘇若水就決定拿出那支眉筆,然後對楊海說:“楊海,我喜歡你。”
在即將離別的時候,蘇若水比楊海先醒一步,她發現自己其實是喜歡這個傢伙的。
所以她做了這種決定。
她覺得,如果楊海看到這支眉筆,應該就明白了。
但是楊海沒有追問。
他只是哦了一聲。
然後有點尷尬地轉身跑開,非常狼狽。
蘇若水看着楊海的背影,安靜地擦掉了眼角溢出來的淚水。
蘇若水知道,那隻笨熊到最後也沒明白。
她呢?她察覺到自己是喜歡那隻熊的,可是她不知道熊喜不喜歡她。
蘇若水其實很希望楊海能夠把手伸進她的口袋裡面,找到那隻眉筆,然後恍然大悟,然後說出她想聽的話。
她失望了。
蘇若水拿出了一張小紙箋,用眉筆寫了幾行字:
如果我是公主
我希望你是我的騎士
用我希望的方式擁抱我
蘇若水還想再寫下去,可是她覺得非常睏倦,於是躺在了牀上,很快就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