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眼中閃過一絲驚詫。
在外邊續上“衣帶漸寬終不悔,爲伊消得人憔悴”兩句時,他一直以爲作詞的是歐陽修,不然放眼京中誰還有此等文采,引得柳三變作出“截人詞作”這等文人才子眼中最低賤、最下作、最齷齪的事情。
----你廢盡才華,鋪墊許久,整出來一篇絕妙好辭,眼看結尾了、昇華了、了,突然被人截了去,你不心疼啊?
可是等他進門,發現歐陽修竟然坐在那,站着吟詞的是一個青衣小帽的家丁!
於是他也和別人一樣,以爲四哥是撞運氣,或者在什麼地方抄了一首好詞過來(呃,就是“借”你的,不服麼?這時候丫還沒寫出來蝶戀花,所以四哥纔是原作者,哇哈哈哈哈啊哈---),可是等到這副長聯一出,柳永的臉色頃刻變了。
一百一十字,信口道來,這家丁確是有真才實學!
而且,不在歐陽修之下!!!
龐昱料到他會這樣,笑得益發燦爛。
孃的,追女人追到四哥面前,擾了四哥出風頭的機會,那還不踩你到地底下!
他凝定聲音,用十足的中氣重複了一遍:“誰說桃花輕薄?看灼灼其華,爲多少佳人增色。滴清清玉露,羨萬株豔蕾流霞。無何春去莫飛,終究鸞枝墜果。於是平仲設謀,東方竊竇,王母宴賓,劉郎題句。況核仁製藥,能療痼疾佐歧黃;條幹充刀,可借印符驅厲鬼,準握天機珍麗質,也知季節讓羣芳。寄言秋菊冬梅,慎勿盲從徒毒友!----柳大才子,請對下聯。”
柳永沉吟不語。俊美的雙眉微微皺了起來。
他雖爲追逐南宮琴伊而至。不過真才子就是真才子。不是一般地見到美女魂都能丟了地色坯。一旦論及楹聯、作詞。立刻就又轉換到全神思索地狀態中。狹長地丹鳳眼飛入鬢間。漆黑地眸子仿如清潭中一汪冷洌地泉。天上最亮地星星在它面前也黯淡失色。輪廓分明如刀刻而成地臉。即使在凝思中仍是氣質翩翩。薄薄地脣揚起一絲優雅地弧度。慵懶地笑意……嘖嘖嘖。怎一個帥字了得啊!!!
小宛、香君、湘蘭還有圓圓。四個丫頭一瞬間全程花癡狀。
幸好剩下來地都是男人。不然估計尖叫聲要響起一片了。
綠綺軒大廳裡。此時鴉雀無聲。全場才子地目光都集中在柳永身上。看他是否對得出來這絕頂難度地長聯!
所有人都是看戲地心情。因爲有了剛纔“明月照紗窗。個個孔明諸葛亮”地千古絕對。這些平日裡自詡文采風流地才子文士。誰都不覺得他們自己有資格去解四哥地長聯。哪怕只是嘗試!
唯獨歐陽修凝神沉思。似乎想借此機會再和柳永一較高下。當然。他更想知道。究竟他、柳永和龐四三個人誰才真正配得起“天下第一才子”之名!
依然是在不起眼的角落,“介甫”“子固”兩個小男孩託着腮幫子也在想。不過比起柳永的沉吟、歐陽修的苦思,他們更多的則是迷惘。
畢竟年級太小了嘛,見識、經歷都有限,才學也還未成,雖然日後都是名垂千古的大文豪,不過少年時還是多多學習,跟在四哥後邊老老實實看地好。
唯獨任黃的表情最悠閒,瞅瞅這個、看看那個,摸着小鬍子賊賊的笑。似乎很滿意龐昱連續兩番信口一個對句,就難倒全場地精彩表現。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柳永仍在沉思,脣角揚起的優雅弧度漸漸變凝重,慵懶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見。
南宮琴伊那雙洞穿塵世繁瑣牽機的秋水眸子裡,閃着某種深邃的光,有點不能置信的打量着身邊的龐昱,姣美的眼瞳中有震驚、有詫異,也有一點點地……
驚喜!
天下女子。誰不愛才。雖然大多數時候“財”比“才”更令女子傾心,不過在一個連公主名號都看淡的傾國美人眼中。“才”或許是唯一能打動他的東西。一柱香功夫過去了。
柳永依然在在深思。
南宮琴伊的目光則始終在龐昱身上縈繞不去,若非所有人都在關注全身思索的柳永,恐怕光是嫉恨的眼神就能把四哥妒殺了。
任黃悠閒地坐着喝茶,從側面看着南宮琴伊傾倒衆生的美麗背影,並沒有太多的驚豔或者迷醉,反倒輕輕的嘆口氣,搖搖頭,不知心裡在想些什麼。
兩柱香功夫過去……
“三變兄,時候不早了,我看還是緩一緩……”歐陽修站起來道,他想了這許久,絞盡腦汁也不過纔對上來一半,再想下去“瑤琴樂會”就甭開了。
柳永緩緩點頭。
卻非答應了他地提議,而是已經有了解答。
“我誇福地妖嬈,眺青青之嶺,添哪些瓊閣浮雲……”柳永沉吟中的臉容乍然一收,拱手一笑,雲淡天高:“有濯濯明湖,收十里嘉林入畫。似新塵消宇淨,因恩駕鶴凌空。難怪聞山攬勝,高舉怡情,秦村訪友,碑院揮毫。若清節復生,定喚漁夫回絕境;靈均再世,必歌今日過前朝。莫悲紅雨落幽溪,又續風騷垂奕葉,方信凡夫俗子,不須羽化亦登。”
妙啊,廳中也不知是誰先讚了起來,接着便是人聲鼎沸。
龐昱這百字上聯,柳永竟然對得一字不差!
“三變兄才思橫溢,佩服佩服!”歐陽修拱手執禮,心悅誠服。
這下子四哥吃癟了,愣在原地進不是、退不是,相當滴尷尬。
柳永朝他走來,優雅的步伐在三步外停住,合手做一長揖,瀟灑從容的姿態登時又惹起四個小丫頭一片花癡式的驚噫:“三變一生,楹聯賦對無數,未見之有如兄臺此長聯之妙絕者(沒見過像兄臺這長聯一樣難的),兄臺文采驚世,三變拜服,他日若有機會定當登門拜謁,還望兄臺不吝賜教。”
喲,小夥子不錯,挺謙虛的,還知道跟我客套。
看看柳永態度挺好,四哥也懶得踩他了。
----呃,反正《蝶戀花》一多半是老子做的,先把南宮琴伊答應的“獎賞”弄到手再說嘛,嘿嘿嘿。
嘿嘿,用丫地詞睡丫追地妞………的牀,這感覺想必非常之好。
龐昱深吸一口氣,準備當着柳永面和南宮琴伊談“睡”地問題了,基本原則是連逼帶賴加強迫,臉,可以不要;但,生死要睡她……呃,先睡她的牀。
哪知道,柳永竟然先一步轉身面向南宮琴伊,搶在他前邊開口了:“三變今日拜會南宮大家,一時匆忙,隨身未帶禮物,恰適才聞聽龐兄《蝶戀花》有感,願當堂賦詞一首,贈與南宮大家!”
全場一時譁然。
柳永凝望南宮琴伊,見她玉容平靜,俏臉如不波止水,既沒有點頭應下他也看不出拒絕的意思,一時有種搏得佳人親睞的熱血激昂之感,目中神光盈然,喝道:“取筆墨來!”
他在江南時,多少名妓都求他賜一詞以擡高身價,柳大才子還要考慮人家姑娘美不美,心誠不誠,伺候的愜不愜意才決定做或者不做----啊,字錯了,應該作詞的“作”而不是的“做”,不過以柳大才子的風流倜儻,兩種一起做的可能性……唔,不是沒有,是相當大,甚至絕對要做,不然人家憑什麼給你作詞!
但是這一次,在在綠綺軒,只要南宮琴伊肯收賞臉收下,柳大才子就是站着作上一千首詞都沒有怨言!
小宛、香君、湘蘭、圓圓捧着文房四寶送到。
柳永鋪展宣紙,信筆揮毫:景蕭索,危樓獨立面晴空。動悲秋情緒,當時宋玉應同。漁市孤煙嫋寒碧,水村殘葉舞愁紅。楚天闊,浪浸斜陽,千里溶溶。臨風想佳麗,別後愁顏,鎮斂眉峰。可惜當年,頓乖雨跡雲蹤。雅態妍姿正歡洽,落花流水忽西東。無恨,相思意,盡分付徵鴻!”
筆勢縱橫、墨跡森森,一闋《雪梅香》躍然紙上!
南宮琴伊目望柳永,施然一福。
歐陽修聳然動容:“三變兄!好一首相思之詞,以景託情,景情相張,將情、思、心態寫的淋漓盡致!”
柳永淡淡嘆道:“興之所致,隨意揮毫,獻醜了。”待紙上墨跡乾透,小心翼翼地捧起來,看樣子是想親自交到南宮琴伊手中。
“柳公子,我來。”乖巧的湘蘭擋住了他。
柳永深情一笑:“此《雪梅香》乃三變心血之作,需親手交予南宮大家方顯誠意,還請湘蘭姑娘成全。”說罷又是深深一揖,擡首再看她時,深邃的眼眸裡傾吐出無限溫柔,霎時電暈了情竇初開的小湘蘭。
柳永剛要邁步,又一個身影擋在面前。
健偉的虎軀,挺拔的身姿,英俊的儀表,還有不用做作自然流露出的豪邁氣宇和脣角那一抹淡雅卻透出狂傲的笑容……除了四哥還有誰人!
“柳兄果然作得好詞,不過要贈南宮大家,還得和我比比。”
龐昱凝然佇立,一字一句無不透出睥睨天下才子的狂傲!
“取----筆----墨----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