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
警戒線之外。
萬事通與藍衣特使相對站立。
“萬事通,你對本使的過去……”
“木老二,現在只你我二人,不必再什麼本使本座的了,敞開說,你我本是同行,靠空空妙手起家,你的過去該知道的我全知道。只是你運氣好,弄到了‘無定盧主’的秘芨而當上了大造門的特使……”
“你到底是誰?”
“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霧裡鼠’王道。”
“啊!”藍衣特使非常意外地驚叫了一聲。“原來是你,想當年你還是個剛出道的小角色,將近二十年的歲月,我已經不認識你了,真虧你還認得我,你方纔在裡面所說的到底是真是假呢?”
“當然是真的!”
“你巴巴地趕來傳這消息目的何在?”
“狐死兔悲呀!”王道故意把兔死狐悲說成了狐死兔悲,因爲對方外“五更飛狐”。俗話說“燈花露水賊”,這五更正是露水賊,木二賴做案多半選在天亮之前,狐性狡詐,加上能飛,從飛號可以想見其爲人。
夜暗中,藍衣特使的目光有如伺機而撲的野貓。
“王道,真是不巧”
“什麼不巧?”
“你對我的過去知道得太多,所以……”
“所以你必須滅口?”王道倒是滿自然的。
“對了,你真聰明,既是如此,你爲何找上我呢?”
“不得已!”
“什麼不得已?”
“我是聽命於人,身不由己。”
“聽命於誰?”
“天涯浪子!”
藍衣特使後退一步,目光中已抖露濃濃的殺機。
“王道,我早知道你是懷着一肚子鬼水而來。”揚手,曲指如鉤,迅厲無匹地抓出,從勢道可以看出是要命之爪,奇詭得令人無閃避格架的餘地。
王道不知用的是什麼身法,竟然鬼魅般旋扭開去,而且閃得很遠,到了兩丈外的樹後,顯然他不打算反擊。
藍衣特使一抓落空毫不遲滯,如影隨形撲上。
王道又換了位置,距離仍是兩丈,霧裡鼠名不虛傳,動作之靈活巧妙勝過了真正的野鼠,竄得比閃電還快。
藍衣特使半伸雙手,十指箕張,左手五指射出五道指風,影子一動,右手五道指風前置激射,這一手功夫,武林中還不多見。颯颯聲中,枝舞葉飛,樹身被炸,勢道之強令人咋舌,射中人身自然是洞穿無疑。
王道身影神奇地消失,又現,仍在原處,他只是貼了下地面。
“木老二,你這幾套還真不賴!”王道等而閒之地說,不知是嘲弄還是真的讚賞。
“王道,你等着,老子會教你哭不出眼淚。天涯浪子爲什麼不玩下去?”
藍衣特使似乎已感到不在烏衣幫總壇之內解決王道而邀他出來是一項大大的失策,看樣子對方還有安排,如果不知機而退,恐怕問題便大了。當下不再開口,轉身便待……
一條人影不知何時已攔在身前。
“什麼人?”
“韋烈!”
“公子!”王道大聲說。“人交給您了!”
藍衣特使一聽現身的是“天涯浪子”韋烈,不由心頭劇震,他沒有鬥過韋烈,但根據已知的資料研判,自己絕不是他的對手,再加上個刁鑽的王道,自己毫無勝算,弄不好連老命都保不住,還是走爲上策……
單足用力,身形從斜裡標去,一起一落,少說有三餘丈,但就在他的腳剛剛沾地之際,發現韋烈已經站在他的正面,彷彿人本來就站在那裡等他來到,登時驚魂出了竅,急切裡右手一揚,射出五道指風。
韋烈的修爲已到了意動功生之境,護身神罡立布。
“波!波!”聲中,五道利簇似的指風散於無形。
藍衣特使的兩隻腳生了根,再也無法移動,韋烈的功力比他所知道的還要可怕,洞金穿石珠指風意然傷不了他。
“你叫木二賴?”韋烈開了口。
“不錯!”
“你該改叫木不賴!”
“什麼意思?”
“以你的出身能掙上特使的地位,的確不賴。”韋烈說話一向中規中矩,極少出之嘲諷,但對於眼前人他實在氣不過,主要是大造門曾經打過凌雲山莊的主意,而現在又不擇手段兼併弱小門戶,他只差沒說出你是做賊出身的,因爲有王道在旁,所以他保留了,怕傷及故邪歸正的王道,王道的出身跟藍衣特使木二賴是一樣的。
藍衣特使窒了一窒。
“好漢不論出身低!”
“哈!木二賴,你自以爲是好漢?”
“韋烈,你爲何要與本門爲敵?”藍衣特使不提他自己而端出了大造門,目的是想能對韋烈產生一種嚇阻作用。
“爲了維護‘武道’,本人最厭惡恃勢而霸。”
“本門是爲了……”
“不必說下去,開門見山一句話,你們門主是誰?”
“韋烈,是你惹不起的人物。”
“問你他是誰?”韋烈的聲音驟寒,聲音中似有一股森冷的殺氣。
“歉難奉告。”
“你會後悔說這四個字!”
“姓韋的,你有一天也會後悔與本門敵對!”
“嗯”這一聲嗯像是冷哼,也充滿了不屑之意。“你腰間帶着劍,當然不是做樣子的。
你當年謀害了‘無定盧主’,奪得了他的手抄秘本,這當中少不了也有劍芨,不用說早已得其神髓,現在給你機會,拔劍!”
藍衣特使猶豫了一下,真的拔出了劍。他想着“無定盧主”的“無定劍法”大異於劍術常軌,如果不能僥倖的話,至少可以製造脫身的機會。於是,他精神大振,目光電張,隨即亮出了架勢。
“你可以出手了!韋烈沉穩得像一座山。
在這種生死交關的情況下,沒什麼風度派頭可以講究,藍衣特使的劍閃電出手。“無定劍法”名符其實,完全沒有章法,雖是一劍,但卻連變三式,換了三個角度,對手根本無法依路數預判攻擊的部位與招式。
“鏘鏘鏘!”一連三響,藍衣特使退了兩大步。
韋烈從拔劍到連對方閃電三式僅只是一瞬,其反應之神速似乎已經超越了人所能的極限,太可怕了。
藍衣特使心頭已經泛寒,但除了拼沒第二條路可走。
止步,再次攻擊,奇詭迅厲得令人歎爲觀止。
韋烈並不急於撩下對方,他以平常的招式應戰,目的在觀察揣摩對方招式的變化,話雖如此,“無定劍法”仍是劍道中的一個宗派,自有其精奧威力,所以戰況仍十分激烈兇險,錯非是韋烈,在別人是辦不到的。
盞茶工夫,雙方已交換了近百招。
藍衣特使已竭盡所能,招式重複使用,而韋烈仍是氣定神閒,出手從容不迫,這表示雙方功力懸殊很大,藍衣特使愈打愈心寒,他原先的如意算盤已經落空,最後的結局已經在意料之中,心亂則分神,招式中破綻迭出。
“撒手!”韋烈突出一記怪招。
“啊!”驚叫聲中,藍衣特使手中劍脫手而飛。
韋烈的劍上了對方心窩。
林子裡光線昏暗,看不清藍衣特使臉上的表情,但想來定必難看之極。
“木老二,現在你該說了吧?”王道步了過來。“告訴你,你要是不說,想死都辦不到,有你瞧的。”
“說,你們門主是誰?”韋烈劍尖微微一送。
藍衣特使打了一個哆嗦。
“木老二!”王道站在他身後,拍拍他的肩膀。“你一定很明白腳筋被挑斷的滋味,那可是無法復原的。”
“王道,你這狗雜種……”藍衣特使開罵。
“木老二!”王道曲指在藍衣特使的後腦勺上敲了一個爆慄。“他媽是灰孫子,下世投生還是龜兒子。”
韋烈忍俊不禁,手中劍輕輕一振,劍尖入肉半寸。
“啊!”藍衣特使悽哼了一聲。
“快說!”韋烈目光乍閃。
“我有條件!”藍衣特使屈服了。
“什麼條件?”
“放人!”“可以,殺人不爭你一個。”韋烈答應了。
藍衣特使略作沉吟。
“我們門主你絕對不會陌生。”
“噢!是誰?”
“罩頭套的!”
“矇頭怪人?”韋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矇頭怪人竟然會是大造門的門主?他後退了一個大步,腦海裡嗡嗡作響。
矇頭怪人在小青墓前立禁碑,在墓碑上掛玉鎖,那是小青亡母路秋萍的遺物,又助司馬茜復仇,在在顯示他與凌雲山莊有極深淵源。心念之中,激動地叫道:“不可能!”
“這怎麼可能?”王道也接了一句。
“你們可以查證。”藍衣特使說完飛風而逝。
韋烈愣在當場?
“公子,我們可能上當了?”王道期期地說。
“何以見得?”
“木二賴泄露了這秘密不怕回去被砍頭?”
“不盡然,他的身份特殊,而且他只說罩頭套的,並未點出他的來路,再則除了你我沒人知道他泄密,同時,他也可以遠走高飛不回大造門。人總是怕死的,在這種情勢之下,他當然選擇生路。”韋烈沉聲說。
“萬一他是胡說呢?”
“我們可以查證,因爲矇頭怪人並不知道他的身份已泄。”
“我始終覺得……”
“好啦,我們得趕快到烏衣幫總舵看看,大造門的勢力不能低估,王公子他們的行動不知是否順利……”
“那我們走吧!”王道點了下頭。
兩人朝山林總舵方向奔去。
烏衣幫總舵,屍山血海。
大造門此次侵犯烏衣幫的行動徹底失敗,幾乎是全軍覆滅,而烏衣幫也告土崩瓦角,與大刀會同一命運。
宴會會場一片狼藉,血,屍體、破碎的桌椅碗碟、殘缺的酒具,混雜佈滿了整個地面,看上去令人怵目驚心,唯獨大廳裡燈光明亮,幾名男女圍坐一起,沒有半點聲息,氣氛顯得詭譎而沉重。
圍立的是冷玉霜化身的“多事書生”王雨主從和洪流,路遙躺在地上,谷蘭坐在他身邊,每一個人的臉色都相當難看。
韋烈與王道匆匆進入總舵。
一路之上不見半個樁卡,總壇也不警戒。
“哼!”王道目光掃及廣場上的景象不由驚叫出聲。“公子,看來王公子他們是大開殺戒,手下無情。”
“唔!”韋烈的目光射向大廳。“情況不對,好像發生了什麼麻煩?”
“他們圍着看什麼?”
韋烈掠過橫屍的廣場進入大廳,一眼便看到躺在地上的路遙和呆坐在他身旁的谷蘭,登時呼吸一窒。
“怎麼回事?”
“路舅舅受了傷。”冷玉霜回答。
“要緊嗎?”韋烈急聲問。
“這……”冷玉霜黯然垂下頭。
“我已經盡了力!”谷蘭悽然仰面。
谷蘭這句話的意思,韋烈一聽就明白,就是沒救了。就像是一個晴天霹靂,震得他魂飛魄散。“舅舅!”他悲叫一聲。
“卟!”地跪了下去,抓住路遙的一隻手連連搖撼。“舅舅,舅舅,您睜開眼,看小烈……”喉頭哽住,淚珠滾滾而下。
“王公子!”王道開口。“是怎麼受的傷?”
“是一個紫衣人……”冷玉霜幽幽地說。“他一現身便對上路舅舅,激戰了幾個回合,路舅舅慘叫一聲倒地,我和谷姑娘撲救已來不及,雙戰紫衣人,結果紫衣人不敵而遁,路舅舅倒地之後叫了幾聲小烈,便……昏迷……”
“我知道……”
“你知道什麼?”冷玉霜眸光乍閃。
“我是說……我知道對方是大造門的一級高手,衣色代表身份,紫衣最高,藍衣次之,白衣是堂香主級,黑衣是頭目。”
“哦!”冷玉霜點頭。
“舅舅不能死!”韋烈暴睜淚眼,望着谷蘭。
“韋公子,我說過……我已經盡了力。”
“神農夫人的傳人竟然救不了……”
“韋公子,人力有其極限,難道我會不盡心?”
韋烈呆了一陣,拭去淚水。
“受的是什麼傷?”韋烈激聲問。
“至高的內家掌力所傷,五腑已經離位。”
“真的……沒有救了?”
“家師在此也無能爲力。”
“舅舅!”韋烈悲喚,他的右手用力抓住路遙的左手腕,真氣無意中自“脈根”透入,因爲他的內元已充盈到某一極限,隨便一個動作都會產生意想不到的反應。“舅舅,您……
不能就這麼走,我……要養您的老,奉養您……度過愉快的晚年,舅舅……”淚水又潸然而下,真是語語含悲字字哀。
突的,路遙的胸脯有了起伏,鼻也開始粗重。
所有眼睛全發亮。
終於,老眼緩緩睜開,沒有神,但總算顯露一絲絲生機。
谷蘭是此中高手,趕緊抓住路遙的另一隻手。
冷玉霜噙着淚水道:“路舅舅……不會走的!”
王道湊和着道:“皇天有眼!”
路遙的口脣連連翕動,似乎想說話但發不出聲音。
“舅舅……舅舅……小烈在您身邊,舅舅……”韋烈一疊聲地叫喚道,心裡已經燃起了希望之火。
“小……烈!”路遙發出了聲音,細得像蚊子叫。“我……很高興,能……再看到你,小烈……不要難過……我……老了,遲早……還是這條路……”
“舅舅,您會好的,我上天入地也會設法……”
“小烈……小茜……也……很可憐……”
“舅舅,我會像對小青一樣……照應她。”
“好……好……小青……在等我……”喘息了一陣,失神的眼珠子突然瞪大。“小青……
等舅舅……”
情況已顯示不妙。
“舅舅!”韋烈號叫。
路遙臉上綻出一個微笑,笑容僵化在臉上,呼吸停止,他去了,去得很安詳。
韋烈嗒然鬆手,他也僵化。
空氣頓然凝凍。
許久,谷蘭站起身來,幽幽地道:“人力畢竟不能勝天,再精妙的醫術,也只能救不死之人……”是感嘆也是實情,正所謂“佛門雖廣,不渡無緣”,人之生死,仍然操縱在冥冥之中的造物主之手。
韋烈變成了雕像,靈魂彷彿已離開了軀彀。
“公子!”王道忍不住叫了出來。
“韋大哥!”冷玉霜也跟着叫了一聲。
韋烈毫無反應,他已被過度的哀傷淹沒。
“現在該怎麼辦?”谷蘭望向冷玉霜。
“我想……”冷玉霜拭了下淚眼。“備上好棺木盛殮之後運回洛水邊的柳泉跟小青葬在一起,不必問,韋大哥也定然是這麼處置,至於如何討債是以後的事。”
“唔!”谷蘭點頭。
柳泉。
小青的墓地。
現在多了一座新墳,是路遙的長眠之所,他跟小青原先是父女,後來揭開身世是甥舅,生時相依,死後相傍,說起來是一幕人間悲劇。墓旁結了一個草廬,韋烈在此守墓,他拒絕任何人作伴,堅持要獨守百日。
今天,是第一百天,也是守墓的最後一天。
連續沉浸在哀傷裡,他已消瘦了許多。
日出之後不久,冷玉霜的侍女化身書僮立仁、立義的素月、凝香送來了香蠟紙錢祭品,韋烈在墓前擺下,祭拜祝禱了一番,冷玉霜與谷蘭雙雙來到,也在路遙墓前跪拜敬悼,由於氣氛的沉哀,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王道勿勿來到。
“公子,我探到了矇頭怪人的行蹤!”
“人在何處?”韋烈目進寒光。
“汝州城外的王母寺。”
“王母寺是女尼清修之所,他在那裡做什麼?”
“公子!”王道挑了挑眉。“我費了好大力氣才探聽到一些,他在寺門外的無夏樹下已經呆坐了三個月,誰也不知道他在幹什麼,附近人家說他是瘋子,還有野小孩向他扔石頭,他連動都不動。我又偷進寺裡打探,寺裡的尼姑作息正常,似乎不把這當回事,看來這當中透着古怪,我又不便找寺裡的尼姑問,怕打草驚蛇。”
“好,我去找他!”
“還有……”
“還有什麼?”
“洪流發現大造門的人在王屋山下一帶活動,判斷他們的巢穴可能就在王屋山中,公子是先到王母寺還是去王屋……”
“先到王母寺!”
“爲什麼?”
“據藍衣特使的供述,他們的門主是矇頭怪人,如果屬實,找到他便可解決問題。”韋烈目注遠方。
“韋公子,你現在就要動身?”谷蘭開口問。
“唔!”韋烈漫應。
“我們隨你……”
“不,我一個人去。”
“就讓他一個人去吧,我們樂得清閒。”冷玉霜向谷蘭使了個眼色。
谷蘭不再開口。
“王道!”韋烈收回目光。“繼續你的任務。”
“是,公子!”
冷清的月光下,韋烈來到了王母寺。
寺內隱隱傳出梵唄之聲,晚課仍未結果。
寺門左方有一株亭亭如蓋的無夏樹,樹下踞坐着一個人,頭罩是最明顯的標誌,他,正是矇頭怪人。
韋烈迫近到兩丈之處,心頭一陣跳蕩,他跟矇頭怪人沒正式交過手,每一次遭遇對方不是遁走便是拒絕還手,如果對方真是大造門主,武功便很難測度,但這並不是主要原因,問題在於事出離奇,兩天的行程中他不斷在想,但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他曾說他對小青有虧欠,又一再呵護司馬茜,而他所表現的行爲更令人莫測高深。
但在此枯坐了三個月,爲什麼?
他跟寺內的女尼有何牽纏?
他虧欠小青什麼?
他跟小茜、小青姐妹倆是什麼關係?
他真的是大造門的門主?
一連串的謎,今晚非揭穿不可。
“請起來說話!”韋烈陰沉地發話。
“你找我何事?”
“有許多問題要問閣下請教。”
“你問吧!”矇頭怪人並不起身,連動都沒有動一下,但聲音顯然地並不平靜。
“閣下在此已經枯坐了三個月。”
“不錯!”
“爲什麼?”
“等一個人出來見老夫。”
“噢!是什麼樣的人?”
“你不必知道。”
韋烈心念一連幾轉。
“閣下跟司馬茜姐妹是什麼關係?”
“債務關係,老夫是欠債人。”
韋烈心中一動,這與對方對前說過的虧欠二字相吻合了。
“欠的是什麼債?”
“難償的債!”
這回答完全不着邊際,但韋烈沉住氣,只要逼出對方的身份,一切便有了答案,如果他真的是大造門主,便要對路遙舅舅之死負責,反正今晚要求個水落石出不可,憑自己目前的修爲,對付他應該沒問題。
“閣下到底是誰?”
“欠債人!”
“在下不是來跟閣下打哈哈的,請說實話。”
“老夫說的全是實話。”
韋烈的心冒了起來。
“閣下是大造門主?”
矇頭怪人的身軀震動了一下,站起身來,目光透過罩孔像兩束冷電,月光下看來相當怕人。韋烈心中已有主意,絕不會讓對方兔脫。
“韋烈,你這話從何說起?”
“請回答是或不是。”
“不是!”
“很好,請除去頭罩。”
“辦不到。”
“恐怕由不得閣下!”韋烈右手五指已抓上劍柄。
矇頭怪人斜偏起頭,似在傾聽什麼。
韋烈也收懾心神,他發覺了,是遠遠有人行進的聲音,人還不在少數。王母寺乃是僻靜的尼庵,怎會有成羣的人來?是矇頭怪人的援手嗎?如果來的是大造門的人,就可以證實一點,他是大造門主!
矇頭怪人目光閃了閃。
“韋烈,你暫時迴避。”
“迴避?爲什麼?”
“有人找上老夫,你不必介入。”
“哦!你閣下想開溜,用這一手不嫌太幼稚嗎?”
“老夫用不着也必開溜,如果要走,在你來到之前便早已走了,何必多費心思,你以爲老夫已經昏聵到連人來都不知道。”
這話言之成理,韋烈倒是愣了一愣。
“來人是誰?”
“多半是大造門的人。”
“何以見得?”韋烈心中一動。
“三天前有人來探過,而老夫的手上染有大造門弟子的血,他們找上老夫是遲早的事,老夫心裡早已有準備。”
來人行動的聲音已經很近。
韋烈心念電轉,原先判斷矇頭怪人很可能不是大造門主,是藍衣特使木二賴故意誣栽的,以自己目前的功力伏在暗中,矇頭怪人想飛也飛不了,何不暫時聽他的以觀究竟,要是來人真的大造門弟子,倒是索血的好機會。
“好,本人暫時迴避!”
“快走,別讓對方發現你而改變主意。”
韋烈一晃而沒。
矇頭怪人又坐了回去。
來人行進的聲音突然中止,不知是臨時改變主意還是另作部署。空氣靜寂下來,寺內的晚課聲已不知在何時收歇。
韋烈在暗中看得一清二楚,來人不下二十之衆,在距寺門七八丈之處採取分散包圍的態勢。從衣色來看,真的是大造門的人,對象是矇頭怪人,這已經證明了他不是大造門主,可是他是誰呢?司馬茜知道,但她不肯透露。
一條人影到了矇頭怪人身前。
“閣下,幸會!”
“你是什麼人?”
“大造門藍衣特使!”
“何事找上老夫?”
“閣下應該從江湖上消失?”
“理由?”矇頭怪人端坐不動。
韋烈登時血脈賁張,他已經認出這名藍衣特使衣正是誣指矇頭怪人是大造門主的木二賴,此來的企圖很明顯,殺人滅口,製造懸疑,目的使自己誤判矇頭怪人是大造門主而拚命追尋,而真正的門主便可以用別身份爲所欲爲,很可惜自己恰巧在場,心思算白費了。
“閣下要問理由嗎?很簡單,‘天涯浪子’韋烈是本門頭號敵人,他已經認定閣下是大造門主,閣下消失了他會不遺餘力地窮追苦索,他捕風捉影,本門便有辦法對付他,閣下明白了之後,就可以安心上路不當糊塗鬼。”
“好計!”矇頭怪人擡手豎起了大拇指。
“當然是好計,區區的頭腦一向很靈光。”
“只可惜……”
“可惜什麼?”
“你們招子不亮,看錯了‘天涯浪子’。”
“哈哈哈哈!”木二賴大笑一聲,猖狂地道:“咱們門主天下第一奇人,凡事算無遺策,韋烈不過是後生小子而已,能飛上天嗎?閒話表過,言歸正傳,你閣下是自了還是要人幫上一手?”
“你算什麼東西,敢對老夫狂吠?”
這時,另一條人影出現在木二賴身側。
“看樣子是非得區區送閣下上路不可!”木二賴緩緩拔劍。
“閣下不準備反抗就這麼坐着上路嗎?”
暗中的韋烈靜待情勢的發展,他現在還不能肯定這是演戲還是事實。
矇頭怪人起身,亮劍。
雙方對峙。
月光下,兩支劍泛出慄人的寒光。
韋烈看清木二賴身側的來人之後一顆心不由收縮起來,來的是黑白道聞名爲之喪膽的瘟神裘一介,毒道的拔尖高手,而木二賴本身的“無定劍法”也屬無匹的殺手,以二對一,矇頭怪人功力再高也難逃劫數。
死寂的空氣,無邊的殺機。
劍光乍閃,白光破空,金鐵交鳴聲中,雙方各退了一個大步,乍分倏合,合而又分,明眼人一看便知這是試手,彼此都沒施展絕招,故而表面上是勢均力敵。
又是片刻對峙。
“呀!”慄叫聲中,木二賴率先出手。
矇頭怪人發劍相迎。
韋烈看得出來,雙方都使出了真功夫。
驚心動魄的場面疊了出來。
木二賴的“無定劍法”玄奧辛辣,凌厲無匹,每一劍都是致命殺手,而矇頭怪人的劍術也不遑稍讓。
劍氣橫溢,無夏樹落葉蕭蕭。
木二賴的“無定劍法”看似無準則卻又有其法度,隨對方的招式變化而變化,故而名之“無定”。
五十個照面之後,矇頭怪人似已接應不暇。
木二賴功勢更緊,劍刃破風之聲刺耳。
若純論劍術,兩人的修爲直可嘆爲觀止。
韋烈在全意觀察交手雙方的路數和技巧。
“呀!”木二賴又是一聲慄叫,手中劍瞬息數變,式與式之間幾乎沒有間隔,而偏偏各式獨立絕不連貫,部位與角度完全脫離劍術常軌,如果不是此中翹楚,根本就看不出其玄奧,這是“無定劍法”的精髓所在。
矇頭怪人盡力封擋,但心餘力拙,險象環生。
木二賴收勢毫不鬆懈。
矇頭怪人悶哼了一聲,連打踉蹌,跌坐了下去。
木二賴手中劍順勢一挑,矇頭怪人的頭罩應劍而飛。
“閣下是誰?”顯然木二賴認不出矇頭怪人的來路。
事實已證明這不是演戲,韋烈直起身來準備行動,太遠,他看不清矇頭怪人的面目,猜也無法猜起。
“以閣下的身手而論,應該不是無名之輩……”
“哼!”矇頭怪人重重哼了一聲。
“慢着!”裘一介開了口。“他的劍路很熟,讓本座想想……”沉思了片刻,突地一拍手掌。“對了,凌雲山莊的家傳劍法。”
“那……他該是誰?”木二賴急聲問。
“要他自己說!”裘一介冷聲回答。
韋烈心頭“咚!”地一震,矇頭怪人果然與凌雲山莊有淵源,怪不得他對小青姐妹會那麼關切。
木二賴的劍尖抵上矇頭怪人的咽喉。
“閣下就報個名號吧!”
“老夫的名號你還不配聽!”矇頭怪人厲聲迴應。
“哈!有意思,你閣下的生死操在區區之手,居然說區區不配聽,誰才配聽?”木二賴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
就在此刻,一個森冷的聲音道:“本人才配聽。”
木二賴與裘一介同時同感心頭大震。
“什麼人?”木二賴大喝了一聲。
人影幽影出現。
“天涯浪子!”兩人同時驚叫出聲。
韋烈會在此時此地現身,大出兩人意料之外,曾經是貓爪下的老鼠,兩人內心的震撼可想而知。
矇頭怪人顫巍巍地站起身來,胸前已溼了一大片。
韋烈走近,止步,目光先掃向矇頭怪人,一看之下,兩眼瞪大,全身的血管頓然收縮;呼吸也窒住了,簡直不敢相信這會是真的,謎樣的矇頭怪人,竟然是他的泰山大人,凌雲山莊二莊主司馬長江。
司馬長江託言解世謝絕江湖已數十年,人改變得太多,即使是當年舊識也難以辨認,更遑論是一面之緣的人,所以裘一介認他不出。
謎底揭開了,以往無法索解的行徑,現在看來是理所當然,小青、小茜是他的骨肉,他當然維護不遺餘力。
韋烈張口又閉上,他不顧在外人面前揭穿謎底,目光移向木二賴與裘一介。
“姓木的,他是你們門主?”韋烈故意如此問。
“這……不是!”木二賴舌頭已打結。
“你不是說過在造門主是戴頭套的,怎麼……”
“他……是……冒充的!”木二賴夠狡,居然能想出這答詞。
“上次饒你一命,是因爲你以此作爲交換,既然你藉詞逃生,今晚又碰上了,你還有什麼花招保命沒有?”
木二賴連退三個大步,與裘一介站成了犄角之勢。裘一介是毒道翹楚,他希望能得到庇護,以二對一,也許能有勝算。
裘一介憑其天生儀表,時時都保持極佳風度。
“韋公子,久違了!”他居然還抱抱拳。
“幸會,也是天意!”韋烈淡然回答。
“天意二字何解?”
“生死之數是天定的,任誰也無法逃避!”
“哈哈哈哈…………”裘一介縱聲大笑,上一次他施展毒功,因有谷蘭在場而無法得手,現在他以爲時機到了,卻不知韋烈服下谷蘭以“七葉靈芝”所合的靈丹之後已具備闢毒之能,根本不在乎他的毒功。
“姓木的!”韋烈很冷靜。“本來有幾句話要問你,現在既有比你地位高的代言人在場,就毋須你開口了。”
寒光一閃,就只是那麼一閃。
韋烈的長劍斜揚半空,拔劍出之快已超過人所能的極限,如果不是因爲劍光閃了那麼一下,還以爲他本來就是那麼一個姿勢根本沒動過。
裘一介張口欲呼又止住了。
空氣在瞬間凝固。
沒有任何聲息。
木二賴雙目暴睜,木立許久,突地身軀晃了兩晃,“砰!”然栽倒,一顆腦袋滾出老遠,腔口急據噴紅。
裘一介的臉孔起了扭曲,藍衣級的使者在門中位份不低,充當着他“瘟神”的面飛頭,不談門規,光只這消息傳揚出去就足以使他無法再立足江湖,“瘟神”這面不可一世的牌子也等於砸碎了。
韋烈轉身面對裘一介,神光內斂的眸睛有若爛星,澄明清冷,不帶煞氣,但卻有一股無形的懾人力量。
“姓裘的,兩個問題請你回答。”
“韋烈,你要活着才能提問題。”
“很好,搬出你壓箱底的功夫吧!”
裘一介不再開口,用手摸了摸嘴,臉變墨黑,看起來相當恐怖。
韋烈凝立不動,他已具闢毒之能,但仍布罡氣護身。
裘一介的腮幫鼓了起來,像一隻醜惡的癩蛤蟆。
這又是什麼歹毒的功夫?
“呼!”地一聲,一蓬黑霧從裘一介的嘴裡疾勁噴出,霧中還挾有細小的黑點,涵蓋了韋烈的整個正面。
韋烈的護身神罡立起反應,黑霧像被徒起的強風吹散,幾粒黑點在觸衣時才反彈,可以覺察出是礫石或鐵砂一類的粒子,不用說是含有劇毒的。他事先用手摸嘴,原來是把毒砂放入口中,以口來發毒物,的確是駭人聽聞。
韋烈屹立不移,毫髮無損。
司馬長江相當知機,早已退避樹身之後。
裘一介毒功失效,不由亡魂大冒,一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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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動!”人比聲音快,韋烈已截在頭裡。
裘一介散去毒功,臉孔恢復正常,眼裡盡是駭光。
韋烈的劍虛垂着,從容至極。
“姓裘的,你剛說過,活着就可以提問題,現在本人還活着,你回答問題吧。第一,殺害路老英雄的是誰?”
“不知道,反正不是老夫的手下。”
“好極,那大造門的人全是兇手,本人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見人必殺。第二,你們門主是誰?”
“休想老夫會告訴你。”
“哼!”韋烈挫了挫牙。“你不說求死都難。”
“你辦得到嗎?”
“你無妨試試看!”韋烈的劍揚起。
裘一介是毒道能手,但在武功修爲方面至多與木二賴相等,木二賴一劍橫屍,說什麼他也不敢跟韋烈鬥,但韋烈不怕毒,他將如何保命?對方的劍只要一揮生死立見,鑑於木二賴的遭遇,他根本沒有僥倖的餘地。生死已迫在眉睫,他計無所出……
驀在此刻,慘嗥之聲破空而起,聲聲相疊,而且就在四周五丈之內,中間夾雜着金鐵交擊,有人殺人,有人反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韋烈的目光本能地一遊移。
千載一時之機,裘一介灑出一蓬黃煙,人隨即閃逝。
韋烈驚覺已經阻截不及,黃煙還遮擋了他的視線。
慘聲很快靜止,數條人影從不同方位出現,三男一女,手裡都提着劍。實際上四個都是女的,是冷玉霜主從和谷蘭。
“韋公子!”谷蘭先衝了上前。
“你們……”
“你不讓我們明跟,我們只好暗隨。”
“剛纔是你們……”
“嗯!殺得很痛快,沒有半個活着逃走。”
“這位是……”冷玉霜開了口,她們並不認識司馬長江。
“矇頭怪人!”韋烈予以點破。
“啊!”冷玉霜眸光閃閃,註定司馬長江。
“凌雲山莊二莊主,小青之父。”韋烈進一步點明。
“啊!”四女一同驚呼,然後行禮。“二莊主!”
“不必多禮!”司馬長江擡擡手。
“韋大哥!”冷玉霜挑了挑眉。“小青的父親當然也是司馬茜的父親,這……豈不就是你的……”
“是我岳丈大人!”
“韋大哥先前不知道?”
“唔!現在才知道。”
“二莊主到王母寺來……”
韋烈目注司馬長江,他到現在還不明白這位泰山大人在寺外枯守三個月的原因,又不能當着別人的面追問。
就在此刻,寺門突然開啓,一個女子幽然出現,手還拎了個包袱。
所有目光完全轉向。
“小茜!”韋烈慄聲叫出。
“司馬姑娘!”冷玉霜和谷蘭同時開口。
“孩子!”司馬長江搶步上前。“爲父的在此地苦等了三個月,不相信……你會那麼絕情,孩子……”老淚掛了下來。
“爹!這裡是……空門。”
“我知道!”
“人一旦看破紅塵,便一切皆空。”
“孩子……”司馬長江激動得全身發抖,聲帶悽哽。“爲父的空不了,如果任你削髮爲尼。死難瞑目。”
“爹!女兒我……不入空門能活下去嗎?”
“爹要你好好活下去。”
“小茜!”韋烈上前幾步。“佛門雖廣,不納無緣,夙因未了,難登菩提!”
司馬茜愣望了韋烈許久。
“你這話什麼意思?”
“我答應路舅舅永遠照顧你,像小青一樣。”
“舅舅……人呢?”
“不幸遇害了!”韋烈咬着牙說。
“舅舅遇害?”司馬茜全身一顫,手中包袱掉落地上,淚水撲簌簌滾落粉腮,悲憤地道:
“誰是兇手?”
“大造門的人!”
“我發誓要……”
“小茜,我已經向舅舅發誓百倍討債。”
“很可惜,剛纔……被(瘟神)裘一介免脫。”司馬長江咬牙切齒。“這毒物不除,終是武林大患。”
“他逃不了的,時間早晚而已。”韋烈沉聲說。
“爹!”西馬茜忽然發現。“您受了傷。”
“不要緊,皮肉之傷。”司馬長江故作淡然,其實並非如他所說是皮肉之傷,只是不到致命的程度而已,他是強撐的。
谷蘭立即上前,仔細看了看,從身上取出一粒藥丸。
“老伯,這是特煉的傷藥,十分神速!”
“謝謝谷姑娘!”
“不敢當這‘謝’字。”
司馬長江把藥丸納入口中,以津液送下。
韋烈撿起掉地的包袱。
“小茜,這……”
“佛門淨地染血,住持不敢再收留我了。”
“太好!”韋烈脫口而說。
司馬茜白了韋烈一眼,長長吐口氣。
“我們合力把此地收拾乾淨後離開!”韋烈趕緊轉移話題,怕司馬茜改變其主意,他必須實踐對路遙舅舅的諾言,全力照顧她。
回凌雲山莊的中途。
韋烈一行在路邊樹蔭下歇腳。
“花間狐”龍生匆匆來到。
韋烈迎了上前。
“師兄,看樣子有急事?”
“是有急事,實在巧,正愁找不到你。”
“什麼事?”
“已經有了你師嫂玲苓的下落。”
“噢!人在何處?”
“我們快去,路上再談。”
韋烈略作思索,向司馬長江他們交代了幾句。然後與龍生疾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