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蕭劍南思前想後,整宿未眠。
凌晨六點,兩輛奔馳轎車風塵僕僕駛入奉天警備廳。值班警衛飛跑着前來通知。蕭劍南叫醒廳長,兩人速到院內迎接。
車上共下來兩人,當先是位高高瘦瘦的老者,頭頂尚留滿清大辮,顫顫巍巍、老態龍鍾,正是著名前清遺老,晚清軍機大臣,鹿傳霖(注1.)。關於此人蕭劍南倒是早有耳聞:發生在民國13年的著名“禁城逼宮”事件,將末代皇帝溥儀趕出北平紫禁城的大軍閥鹿鍾麟(注2.),就是老頭兒嫡親侄子。爲了此事,鹿傳霖當年大動肝火。
緊隨鹿傳霖身後是個日本人,遠遠望去,身形頗有些眼熟。凝神細瞧,此人尖嘴猴腮,獐頭鼠目,上脣留着一撇小鬍子,正是關東軍司令總部特高課課長,山口太郎。
數年前抓捕譚青的案子,曾與此人有一面之緣,知道他是日本關東軍間諜組織身份極高的人物。蕭劍南不禁暗自詫異,不想這次皇陵被盜案件,竟然會驚動山口太郎親自出馬?
廳長寒暄了幾句,直接將二人引至奉天警備廳會議室。
所有昨晚起獲的贓物都已整整齊齊碼放在條案上。兩位特派專員看罷條案上擺放的奇珍異寶,尤其是最後的那隻紅木盒子,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
山口太郎面無表情、一言不發,坐回到座位上。鹿傳霖沉吟了片刻,咳嗽幾聲,拖長嗓音說道:“各位,此事重大,老朽也就開門見山,不再廢話。老朽此行是奉了皇上諭旨,親自督辦此案。事情的經過,就請蕭大隊長再詳細說說吧。”
蕭劍南點了點頭,言簡意賅,將案件經過向衆人講述一遍,包括最初的偵破、昨晚抓捕,以及最後對盜洞入口的搜索情況。
鹿傳霖點了點頭,道:“老朽此次前來,皇上特有口諭:關於此事的善後處理,要做到三點,這第一,除奸務盡,務必抓捕全部匪徒,不能使一人漏網;第二,追回全部被盜寶物,一件也不能少,皇上要待案子結束後,親手將先祖重行入殮;第三……”說到這裡,鹿傳霖頓了一頓,翻着白眼兒瞟了瞟一旁蕭劍南,緩緩道:“至於這第三條,就是務必找到盜洞入口……目前看來,前兩條問題已是不大,不過這第三條麼……蕭隊長可要加把勁呀!”
蕭劍南擡眼看了看鹿傳霖,眉頭微微一皺,但沒有作聲。一旁廳長站起身來,陪笑道:“鹿中堂說的是,既是皇上口諭,警備廳一定盡心,就算掘地三尺,也一定要找到洞口,請您老和皇上務必放心!”
鹿傳霖點了點頭表示滿意。看了看一旁一直不發一言的山口太郎,說道:“山口先生,關東軍方面有何想法,也不妨直說!”
山口太郎站起身來,看了看屋內衆人,道:“中堂大人,各位先生,此次皇陵被盜事件,我大日本方面也是深表痛心。關東軍司令部一定會積極配合中堂大人和警備廳的善後工作,但有差遣,一定效命。此次從長春隨兄弟來的,還有兩位大日本帝國土木工程專家,稍後便到。我想有他們配合蕭隊長的工作,尋找盜洞入口的事情一定事半功倍!”
鹿傳霖用手捋了捋鬍鬚,點頭道:“如此甚好,有日本土木專家幫忙,蕭隊長的工作就好做了,這事還須感謝山口先生想得周全!”
山口太郎鞠了個躬:“中堂大人客氣了。”擡眼瞟了瞟條案上陳放的寶物,又道:“除此以外,這批被盜物品出於安全考慮,關東軍司令部決定暫由我方保管,待案子結束,再行移交中堂大人。”
鹿傳霖搖頭道:“多謝山口先生美意,此事就不勞關東軍方面費心了,這些寶物都是先皇陵寢陪葬供物,奉皇上口諭,寶物暫時由老朽保管,待整個案子結束後再行移入先皇陵寢!”
山口太郎道:“中堂大人說得有理,不過,我的提議也是出於安全考慮,由關東軍方面負責看管,保證萬無一失!如果由中堂大人保管,萬一出了什麼閃失……”
鹿傳霖輕哼了一聲,道:“山口先生,你們關東軍司令部也管的太寬了吧?雖說日本人實力強大,但也別忘了,此乃皇上家事,皇上即派老朽保管,出了事自有老朽負責!”
山口太郎沉聲道:“中堂大人,你這麼說,就是不負責任了!既然你同意關東軍保管寶物更加安全,自然應該將此事交給我們,而且,這也是關東軍最高司令部的命令……”
鹿傳霖一擺手,打斷山口太郎:“山口先生,我奉的是皇上口諭,就算是關東軍司令部,也要服從命令!”
山口太郎冷笑道:“對不起中堂閣下,關東軍司令部服從誰的命令我不知道,不過我知道,我只服從上方給我的命令,寶物必須交由我方保管!”
鹿傳霖勃然大怒,猛一拍桌子,喝道:“混帳!不要忘了,這裡是中國地界,還輪不到你說話!”
山口太郎不動聲色,冷冷道:“中堂閣下,你錯了,這裡是滿洲國領土,已不是中國地界!”鹿傳霖一愣,被噎在了那裡。
坐在一旁的廳長與蕭劍南面面相覷,都不明白兩人何至爲此小事而脣槍舌劍,大動肝火。交換了一個眼神兒,廳長站起身來,滿臉陪笑上前打圓場:“請兩位息怒,我看不如這樣,寶物就暫放在警備廳,由中日雙方共同派人看管,這樣既安全,又不傷和氣,兩位都是奉命行事,犯不着爲這種小事動肝火!”
鹿傳霖“哼”地一聲,一甩衣袖坐回到椅子上。山口太郎看了看廳長,突然一笑,緩緩說道:“還是廳長高見!鹿中堂,既然你我都是奉命行事,不必爲此小事傷了和氣,那就按廳長的意思辦如何?”
廳長看了看一旁兀自怒氣衝衝的鹿傳霖,道:“兩位看這樣好不好,寶物就暫放到警備廳地下室的秘密保險櫃中,鑰匙由兩位共同掌管,再由我們三方一起派人看守,不知鹿中堂意下如何?”
鹿傳霖沉吟了片刻,瞟了瞟一旁的山口太郎,恨恨地道:“也好,就按廳長的安排!”
廳長道:“多謝中堂大人與山口先生,如果兩位沒有意見,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我一會兒就去安排!”鹿傳霖和山口太郎交換了一個眼神兒,都點了點頭。
見都無異議,廳長道:“除此以外,犯人審訊工作,警備廳已做好準備,不知要如何安排,還請示下。”
鹿傳霖點了點頭,說道:“廳長大人辛苦。關於此事,我來之前皇上已有口諭,審訊工作就由我們三人負責,山口先生是日本特高課刑訊專家,我想審訊的事情應該問題不大。”山口太郎起身鞠躬,說道:“一定全力效勞!”
鹿傳霖點了點頭,又道:“至於尋找洞口的事情,就拜託蕭大隊長與日本的兩位土木工程專家了!”蕭劍南站起身來,答道:“不敢,份內之事!”
鹿傳霖表示滿意:“那好,既然一切已商量停當,就各自行動吧!”廳長站起身來答道:“聽從兩位專員安排。”轉頭對蕭劍南道:“蕭隊長,一會兒將犯人直接帶到刑訊室,就去見兩位土木工程專家,記住,務必要找到盜洞入口!”蕭劍南點了點頭,轉身離開房間。
走出警備廳會議室,蕭劍南不由得微微皺了皺眉。不知爲什麼,他隱隱感覺事情似乎有些反常。關東軍似乎對此事有些過分熱情,這好像不太合常理!
盡人皆知,溥儀雖是滿洲國名義上的皇帝,但實際也就是日本人的傀儡而已。先祖皇陵被盜,對溥儀絕對是大事,而對日本人,出於表面關心,裝裝樣子也就罷了。而爲此事專門派出兩名土木工程專家,再加上特高課高層人物出面,實在是小題大作。
除此以外,剛剛對隨葬寶物的保管問題,山口太郎也顯得過於上心。按道理講,這批寶物遲早要放回皇太極陵寢,日本人絕沒有必要如此主動,乃至雙方脣槍舌劍,大動肝火。這批寶物對某個人來講,可能已是天文數字,甚至可以爲它鋌而走險。但對一個國家,應該還不至於爲這一點東西和自己的傀儡皇帝翻臉。
那日本人如此熱情的真正用意何在,難道其中會有什麼陰謀麼?猛然間,蕭劍南再次回憶起抓捕前那個細節:據廳長敘述,關東軍司令部得悉案情後,曾百般阻止警備廳抓捕行動。若不是廳長因膽小怕事,越級上報滿洲國皇帝溥儀,這案子恐怕就此不了了之了。
蕭劍南暗暗點了點頭,看來這件事情裡面,一定有自己和警備廳還不清楚的隱情。但到底會是什麼?究竟會有什麼原因能讓關東軍對這件事情如此感興趣?
思索了一會兒,揮手叫過一名警員,低聲命令道:“讓劉彪儘快到這裡見我!”片刻,劉彪趕到,看到蕭劍南臉色,問道:“蕭隊長,出什麼事兒了?”蕭劍南低聲吩咐道:“你速去幫我辦一件事情!”劉彪點了點頭。
蕭劍南沉吟了片刻,說道:“你找幾個靠得住的兄弟!從現在開始,分別盯住從長春來的兩位專員,鹿傳霖和山口太郎,看看他們這兩天會有什麼動作。記住,24小時全天候監視,眼睛都不許眨一下!”
劉彪一驚,道:“蕭隊長,監視兩位專員?這可是……”蕭劍南點了點頭:“我知道這不符合規定,不過管不了那麼多了,無論如何,我們不能讓他們給耍了!”劉彪一愣,隨即嘿嘿一笑,答道:“蕭隊長,我明白了!兔崽子們肯定是要耍花招了,您放心吧,這事兒交給我了,就算我是隻蚊子,我也要給龜兒子們叮出兩管子血來!”
蕭劍南微微一笑,拍了拍劉彪肩膀,劉彪快步離開。蕭劍南收起笑容,又沉思了片刻,整整衣衫,去牢房提審崔二胯子。
奉天警備廳牢房是一棟地上地下兩層建築,位於警備廳後院兒。剛跨過月亮門,正與一人撞了個滿懷,蕭劍南伸手將來人扶住,是六子。只見六子急急火火,神色慌張。蕭劍南問道:“出了什麼事情?”
六子看見蕭劍南,上氣不接下氣道:“蕭……蕭隊長,不好了!犯人死了!”
蕭劍南問道:“什麼,誰死了?”六子道:“就是……是昨兒抓的兩個人,死…死了一個……”蕭劍南一驚,死的難道是那禿頭大漢?昨晚抓捕時他已受傷,莫非是傷重不治?想到這裡,蕭劍南後背一陣發涼,冷汗已經淌了下來,趕緊問道:“死的可是那禿頭大漢?”六子搖頭道:“不是!是另外一個,那個叫劉二子的!”
蕭劍南眉頭一皺,問道:“他怎麼會死,昨天抓捕的時候,他不是沒受傷麼?”
六子搖頭道:“不知道,我也是剛剛下去送飯時發現的!”蕭劍南道:“日本人知道了麼?”六子道:“還不知道,我剛發現,就跑上來去找您!”蕭劍南點了點頭:“帶我去看看!”
站在牢房門口的日本哨兵檢查完證件,兩人快步走進牢房。奉天警備廳牢房分爲地上地下兩層,地上一層爲普通犯人,而地下一層則全部是重犯。蕭劍南邊走邊細細打量。除大門以外,一層大堂及過道共站了六名荷槍實彈的鬼子兵,守衛森嚴。
沿臺階下到地下囚室。長長的通道內,只有最盡頭牢房門口站着兩名鬼子,看來崔二胯子就關在那裡了。
兩人快步走到牢房門口。蕭劍南推開大門,昏暗的光線下,牢房正中地上直挺挺躺着一人。另外一名禿頭大漢大模大樣坐在一旁,滿身鐐銬,微閉着雙眼,似乎對週遭事物察而不覺。
蕭劍南走到屍體旁邊,伸手探了探鼻息,果然已經斷氣。又摸了摸死者身上肌肉,也已僵硬,看來已死了一段時間。
接過六子遞來的手電,蕭劍南解開死者衣領,頸部並沒有勒傷掐傷痕跡,渾身上下檢查了一遍,也沒有明顯的傷口。蕭劍南暗覺詫異:“昨晚審訊時這人還生龍活虎,這隻有幾個小時,難道是患了什麼急症?”
蕭劍南擡起頭來,問一旁那禿頭大漢道:“這人是怎麼死的?”那大漢擡頭瞟了瞟蕭劍南,閉上眼睛,並不作答。蕭劍南迴過頭來,讓六子叫進門口看守。兩名鬼子兵走進房間看到地上的屍體,全都愣住了。蕭劍南簡短問了幾句,兩人均稱沒有聽到任何異響。蕭劍南沉吟了片刻,命令道:“把死者衣服脫下來!”
六子和兩名鬼子兵三下五除二將死者衣服扒光。衣衫褪去,死者身上並無明顯傷痕。細細觀察之下,胸口正中,似乎隱隱有一個黑紫色的圓點。難道這就是致命傷處麼?
猛然間想起劉彪昨晚說過的那段崔二胯子的傳說,看了看坐在一旁那禿頭大漢,心頭一震。
當下他不動聲色,對兩名鬼子兵說道:“好了,把衣服穿上!”轉頭對六子道:“你去找法醫過來做個檢查,順便再找卷草蓆,待會兒把他埋了。”六子應聲而去。
蕭劍南看了看正在忙活的鬼子兵,吩咐道:“穿好衣服後,你們就守在這裡!”兩名鬼子應了,蕭劍南微微一笑,起身走出牢房。
奉天警備廳牢房尚未配備電燈照明裝置,只是在每間囚室門口兩邊一人高的地方,各放一盞油燈。說是油燈,實際頗爲簡陋,只是牆上伸出半塊磚頭,上面放一隻小碗,盛半碗燈油,再放上一根燈芯點燃而已。
蕭劍南走出囚室,仔細看了看兩邊油燈,心中已有計較。迅速從衣服上解下一枚鈕釦,又抽了兩根細線,將兩根細線接爲一股,系在鈕釦上面。將油碗向外挪了挪,再把鈕釦壓在油碗下面。一切佈置停當,仔細看了看,整個過道很暗,若不特別注意,不會發現這根垂下的半米長細線。
蕭劍南佈置這個機關,前後不到一分鐘時間。收拾停當,整了整衣衫,來到牢房一層大堂。
大廳內一共六名鬼子站崗,其中一名明顯比其他五人身材高大魁梧許多。蕭劍南暗暗點了點頭。走到近前,用手點了點那名鬼子,又指了另外一名,用日語說道:“你們兩個,跟我下來!”
兩名鬼子挺身立正,跟隨蕭劍南下到地下一層。走到囚室門口,蕭劍南推開房門,命令道:“你們去把屍首擡到一層大堂!”
兩名鬼子一愣,但沒有多問,快步走進牢房。蕭劍南在門口看着兩人進了屋,暗暗將油燈上垂下的細線抓在手裡。
不大會兒工夫,兩人擡着屍首出來。矮個鬼子兵在前,另外一人在後。蕭劍南心中默默計算,就在後面那名鬼子剛剛探頭的一剎,蕭劍南將手中細線輕輕一拉。
“哐啷”一聲響動,半碗燈油不偏不倚扣在鬼子頭上,燈芯下來時候沒有熄滅,隨即燎着了小鬼子頭頂帽子,臉上的燈油也燃了起來。
小鬼子一下將屍首扔到地上,人也滾翻在地,哭爹喊娘般亂叫,伸手往臉上亂抹。另外一名鬼子明顯被這突如其來的事故嚇呆了,站在那裡,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火頭足足燒了五秒鐘,蕭劍南心想夠了,再燒人就沒有用了,迅速才脫下上衣,包在小鬼子頭上。
衣服蓋上,火馬上熄滅,蕭劍南拿起衣服,小鬼子還在哼哼唧唧呻吟,一張臉已燒起了數個燎泡。蕭劍南暗暗點了點頭,剛剛好。
樓上的鬼子小隊長藤田聽到下面慘叫,帶着兩個鬼子兵急匆匆趕下來,看到躺在地上的鬼子以及屍首,忙向蕭劍南詢問。蕭劍南將死人的事情講了一遍,又將剛纔的事故告知,只道可能是老鼠踢翻油燈出的事故。藤田聽完,上去就給看守地下囚室的兩個鬼子幾個耳光,罵道:“吧嘎,一羣飯桶,人都看不住!”被打得鬼子臉都不敢捂,一個勁鞠躬。蕭劍南看到這般光景,心中暗笑,但還是勸慰了幾句。幾人將受傷的鬼子扶到地牢一層,又合力將屍首擡了上來。
蕭劍南假意給受傷的鬼子兵檢查了傷勢,燙傷並不算很嚴重,只是起了滿臉水泡。蕭劍南道:“傷並不算很重,只是若不好好醫治,毀容恐怕在所難免。”受傷的鬼子兵聽了這話,一臉惶恐,看了看一旁的藤田,藤田問道:“肖桑,有什麼辦法?”蕭劍南沉吟了一下,說道:“我知道奉天城有一個老中醫,祖傳秘方治療燙傷很有手段,只是……”藤田一鞠躬,問道:“肖桑,請直說!”蕭劍南又是一陣沉吟,說道:“只是他一向不給日本人看病!”蕭劍南說得不錯,那名老中醫確實從不給日本人看病。蕭劍南倒未說假話,他提到的那名老中醫確是如此。
藤田一愣,隨即臉色一沉,伸手按住刀柄,用半生不熟的中國話罵道:“吧嘎,他地良心地大大的壞了,就不怕皇軍將他死啦死啦地!”
蕭劍南微微一笑,緩緩說道:“此人醫道高明,可是滿洲國皇帝指名的御醫之一,他寶號的藥品是進供皇宮的,連關東軍司令部都拿他沒辦法,恐怕你也不能把他怎麼樣吧?”聽了蕭劍南這句半譏不諷的話,藤田氣呼呼坐回椅子上,說道:“肖桑你可有什麼辦法?”
蕭劍南道:“辦法倒是有,只要換身衣服,看病時候不講話就可以,我可以帶他過去。”藤田沉吟了半晌兒,似乎對蕭劍南的提議並不滿意。又過了片刻,勉強點頭道:“也好,那就聽肖桑吩咐。”
蕭劍南微微一笑,說道:“藤田先生客氣了,過一會兒先讓軍醫給皇軍包紮一下,今天下午,我就帶他去見那個中醫。”受傷的鬼子連忙鞠躬,感謝道:“有勞肖桑了!”蕭劍南揮了揮手,表示不必客氣。
六子已帶着法醫急匆匆趕來。奉天警備廳的法醫,其實就是軍醫,同時也兼作法醫的工作。
軍醫先給小鬼子簡單包紮好,再給犯人檢查死因。蕭劍南吩咐六子先向廳長和兩位專員回稟一聲,說明這裡的情況。一切處理完畢,蕭劍南會親自帶犯人過去。
法醫眉頭緊鎖,檢查了十分鐘左右,對蕭劍南道:“蕭隊長,從屍檢情況看,像是突發性心肌梗塞,不過有些奇怪,這人只二十來歲,而且身材瘦弱,按說不太可能有這種病,除非,家裡有先天性的遺傳。”蕭劍南點了點頭。
法醫又道:“蕭隊長,是否需要解剖檢查?”蕭劍南揮了揮手:“暫時不用。這樣,一會兒有勞你和我一起去見廳長,當面說明情況。”法醫點了點頭。
兩人站起身來,六子匆匆進來,蕭劍南問道:“廳長怎麼說?”六子一臉委屈:“廳長罵了我一頓,蕭隊長,這犯人可是小鬼子看的,我招誰惹誰了?”
蕭劍南拍了拍六子肩膀,安慰道:“放心吧,有小鬼子頂缸,沒有咱們的事兒。對了,廳長怎麼吩咐的?”
六子答道:“廳長讓我們驗完屍趕緊帶犯人過去,讓法醫也過去,另外,屍首先別埋。”蕭劍南點點頭,吩咐道:“我帶兩個兄弟去提犯人,你先把屍首放到停屍房吧。”
六子應了,蕭劍南又道:“對了,那帶回來的祖孫兩人在哪裡?”六子道:“還在辦公室睡覺,有人看着,跑不了。”
蕭劍南道:“這樣吧,你辦完事後給兄弟們買些早點,大夥兒都累了一宿了,再給那祖孫兩人送過點兒去,一會兒還要問他們口供。”說完話,蕭劍南拿出幾張鈔票遞給六子。六子接了,帶了兩個弟兄去辦事兒。
五分鐘以後,蕭劍南與另外兩名兄弟押着崔二胯子,還有那名法醫,一起來到刑訊室。廳長當着兩位專員的面,並沒有發火,問了事情的情況,蕭劍南作了簡要回答,廳長揮了揮手,說道:“好了,我知道了,這裡的事情交給我們,你立刻帶人去郊外搜索,一定要找到要找的東西!”
廳長說完話,又對兩個拿槍的警員道:“你們到門外守着,沒有我的命令不要進來!”兩個警員應聲而去,蕭劍南出屋時回頭看了看崔二胯子,只見他大剌剌坐在椅子上,一臉滿不在乎的倨傲神色,看到蕭劍南看他,也狠狠地回敬了一眼,蕭劍南笑了笑,反手帶上房門。
蕭劍南先到自己辦公室看望翠兒祖孫兩人,安慰了幾句。叫幾個兄弟,帶上那兩名從長春趕過來的土木工程專家,直奔奉天北郊外那家小店。
山田與那幾名沒死的鬼子兵還在小店看守。蕭劍南說明來意,山田一臉怒色,但也不得不執行命令。在蕭劍南與兩名日本土木工程專家帶領下,衆人分成三組,開始對小店進行詳細檢查。
整整一上午的搜索,幾乎沒有取得任何實質性進展。整座小店除後面一間大屋發現了爲數不少的奇怪工具,另外幾間大屋堆滿大量新土以外,未見任何盜洞的痕跡。
兩名日本土木工程專家分析了大屋內堆土的土質。東北這塊土地號稱白山黑水,白山指的是長白山,而黑水則指的是黑龍江。之所以江名黑龍,因爲其水質發黑。關外土地極其肥沃,均是黑土,所以映的黑龍江江水都似乎成了黑色,當然,也因爲江水裡有很多沿河兩岸沖積物的原因。(注3.)
蕭劍南與兩位日本土木工程專家分析過大屋內這些堆土後發現,從顏色和土質判斷,這些土應該至少是地下將近十米的深層土,顏色發黃,土質發鬆,捏都捏不起來。而且,最後一間大屋中堆積的明顯是人工處理過的夯土,因爲土裡摻有明顯的白灰。
衆人又計算了屋內堆積的土方量,如果洞口就在小店,這些土顯然是不夠的。如此看來只有兩種可能,第一,洞口就在小院中,除了這幾間大屋,應該還另有傾倒土方的地點;第二,就是盜洞口並不在小店中,而是離昭陵的寶頂極近,這裡僅僅是傾倒土方的地點。不過這樣的分析似乎並不合理,首先昭陵寶頂附近已是北陵公園的範圍,不可能有人能在那裡大規模的挖掘,而且,長距離運送土方,除非這幫人瘋了。
蕭劍南沉思了片刻,命令衆人擴大搜索麪積,在小店方圓一公里範圍內,仔細搜索。
果然,一小時後,一名警員飛跑着前來報告,在小店東北方向大約五百米,發現了一條大溝,內有大片新土,像是剛掘上來的。
蕭劍南立刻帶着兩名土木工程專家趕到,只見一丈多寬的深溝中堆滿新土,明顯越遠越舊。越往這邊,土上的野草越少,如果按照這趨勢長下去,不出兩個月,就不再分得出是新土舊土。
這麼說,盜洞口就在小店或小店附近!衆人在四處仔細搜索了一番,沒有任何發現。蕭劍南眉頭緊鎖。
其實以蕭劍南目前的情況,是否查到盜洞入口已不重要。方纔在檢查劉二子屍體之時,他在屍體胸口正中“膻中穴”位置,發現了一個隱隱的黑點,如果蕭劍南觀察的不錯,這應該是被人重手點過的。回憶起有關崔二胯子的傳說,能夠一指將人點死的,在全東北,除崔二胯子兄弟外,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三個人。如此看來,昨日抓捕的那名禿頭大漢,必是崔二胯子無疑!
既然確認那人是崔二胯子,蕭劍南是一定要將他救出來,所以蕭劍南現在所做一切,全是應付差事了。不過作爲一名刑警,好奇心是他的本能。崔二胯子一夥人究竟將盜洞入口設在了何處,激發起蕭劍南強烈的好奇。
沉吟了片刻,蕭劍南與衆人回到小店。直接走進後面崔二胯子所住的大屋,再一次觀察屋中環境。整個房中可以說空空蕩蕩,地面均用硬土夯實,沒甚麼破綻,只有西面和南面牆邊各有一個大土炕。東北土炕往往都是中空,在屋外或屋內有一竈臺,專門燒火,熱氣流入中空的火炕取暖。蕭劍南想起,根據劉彪報告,小店在奉天警備廳備案是三個多月前的事情,那時候已經春暖花開,這些人既然是盜墓,絕不會呆太久,更不會再過一個冬天,那麼他們修火炕幹什麼?蕭劍南沉思了片刻,命令道:“先把兩個火炕拆了!”炕上的席子早已拿掉,並無破綻。聽了蕭劍南的吩咐,衆人抄起屋中傢伙,七手八腳,沒一袋煙工夫,將土炕扒了個底朝天。
土炕下面果然中空,但沒有煙熏火燎痕跡,這不奇怪,崔二胯子一行到達奉天是三個月之前,那時火力壯的人已經無需再燒火炕。蕭劍南點了點頭,吩咐道:“就在這火炕下面,掘地三尺!”
所謂“土木之工,不可擅動”,衆人輪番上陣,足足用了三個小時,纔將兩張土炕下面的地面向下挖了半人多深。這時候已經挖過蓋屋子時的夯土層,但奇怪的是,在整個挖掘過程中,並未發現任何蛛絲馬跡,夯土層夯得非常瓷實,連個老鼠洞都沒有,再往下挖,就是根本沒有任何人動過的黃土層了。
蕭劍南看了看錶,時間已是下午兩點。卡車司機奉蕭劍南之命回城買吃的東西已經回來,於是蕭劍南命令大家停工先吃飯。吃飯的時候,蕭劍南心頭暗想,難道盜洞入口不在土炕之下,那還可能在什麼地方?想到這裡,蕭劍南不由得又向房中望去,難道會是在牆壁裡面,有夾壁牆?感覺有這樣的可能,於是大家用飯完畢,蕭劍南命令手下將房子拆除。不到一小時,整棟大屋只剩下了一堆瓦礫,但並不如蕭劍南所想,牆體全部實心,並沒有夾壁牆,所以根本不可能有什麼盜洞。
現在蕭劍南可是真的一頭霧水了,又一次看錶,已經四點多鐘,沒有時間再繼續挖掘,還有許多正事要辦,於是下令停工,此地不用繼續看守,所有人跟他回奉天警備廳。
卡車開進奉天城北門,蕭劍南讓司機就把他放在城門口盛記跌打。盛記跌打的老掌櫃盛老和蕭劍南很熟。老人醫術高明,跌打外傷,藥到病除,尤其一手絕活是治療燙傷,再厲害的燙傷,經他手醫治之後,幾乎不留痕跡。
見蕭劍南進門,老人笑道:“不知哪陣風把蕭隊長給吹來了?可又是到哪裡好勇鬥狠去了吧?”蕭劍南爲人仗義,好打不平,再加上平素破案往往身先士卒,免不了常常掛彩。每次受傷,均到盛記跌打找老人醫治,一來二去,兩人也成了朋友。
聽到這句話,蕭劍南笑道:“前輩取笑了,這次前來,確是有事相求!”老人道:“蕭隊長請講。”
蕭劍南沉吟了片刻,問道:“盛老,我記得聽您說過,有一種治療燙傷不留疤痕的方法,能不能將治療過程對我講述一下,藥方不必說,只說過程。”老人捋了捋鬍鬚,笑道:“蕭隊長不會是準備刑偵大隊長不做了,改行做江湖郎中了吧?”
蕭劍南道:“老人家取笑了,我是要救人!”老人點了點頭,正色道:“所謂醫者父母心,蕭隊長可有好朋友被燙傷了?”蕭劍南道:“被燙傷之人並非我朋友,要救的也不是我朋友!”老人一怔,顯然沒聽明白。蕭劍南又道:“老人家,請您原諒,蕭某確有苦衷,一時不能明言。”
蕭劍南並非信不過老人,只是老人極端仇日,平素從不爲日本人看病。若沒有滿洲國皇帝罩着,恐怕早已遭殃。蕭劍南不將真相講給老人,是不想過多連累好人,雖然求老人也會帶來一些麻煩,但老人並不知情,再加上有溥儀這層關係,老人應該不會有事。
老人點了點頭,道:“醫治過程並不複雜,你只要將人帶來,敷上我現場熬製的藥膏,每日換一次,只要此間沒有大的變動,半個月內肯定會好,而且應該不會留下疤痕。”
蕭劍南道:“膏藥是什麼顏色?”老人道:“半透明,黃色。”蕭劍南點了點頭,又問:“能否將藥膏顏色改爲黑色或其它較重的顏色?”老人微微一怔,答道:“改爲黑色?這倒沒有想過,不過改變顏色勢必要加入其它藥材,會對療效大有影響。”
蕭劍南道:“至於療效,稍微影響一些也不妨。”老人滿臉狐疑之色,道:“重新改變配方恐怕要耗費許多時日,蕭隊長能否告訴我,你要達到何種目的?”
蕭劍南沉吟了片刻,道:“這個倒不必瞞您,受傷的人傷在臉上,我是想讓他敷上您的藥後,再也看不出他本來的面貌!”
老人點了點頭,琢磨了片刻,道:“這倒也不難。這樣吧,我將藥做成膏藥的形式,貼在臉上,旁人若不使用我特製的藥水清洗,絕難除下,不知道蕭隊長覺得這樣是否可以?”
蕭劍南向老人拱了拱手,道:“如此就有勞您了,一小時之後,我就帶人過來!” 老人點了點頭。
回到警備廳,蕭劍南直接來到刑訊室覆命。審問工作顯然已告一段落,崔二胯子並不在房間。廳長三人顯得極其疲倦,正坐在椅子上喝茶。
見蕭劍南進來,廳長問道:“搜索可有什麼線索?”蕭劍南搖了搖頭,把搜索情況講了一遍。廳長皺了皺眉。
鹿傳麟端着茶杯,將臉沉了下來,說道:“這件事情還要繼續追查,半點馬虎不得,一定要給我找到!”廳長趕忙陪笑。
走出刑訊室,廳長告訴蕭劍南,這邊的審訊工作也極爲不順。那個崔二胯子除了自報家門,幾乎什麼也沒講,果真是鐵嘴鋼牙。至於翠兒祖孫兩人,口供已經錄畢,但這二人暫時還不能夠離開奉天,讓蕭劍南找個地方安頓一下。
告別廳長,蕭劍南迴到辦公室。翠兒祖孫二人還在辦公室等候,蕭劍南約略講了一下廳長的意思。翠兒爺爺道:“蕭大隊長,我們祖孫兩人可是老老實實的本分人,什麼也沒做過啊!”
蕭劍南安慰了幾句,出了房間。沉思片刻,揮手叫過一名手下,吩咐道:“一會兒你帶兩個兄弟,把那祖孫兩人暫時安頓到我家裡。記住,人一定要看住了,就盯在那裡,暫時還不能讓他們走!”手下應了,轉身離開。
蕭劍南定了定神,將腦中思路整理了一遍,這纔來到警備廳牢房。受傷的小鬼子與藤田小隊長早已等候多時。蕭劍南並未多耽擱,直接帶上受傷的鬼子,開車先到自己家中換了便裝,然後來到奉天城北門的盛記跌打。
老人的“新式”燙傷膏藥已經準備完畢,給小鬼子處理之後,盛老給他貼上膏藥。小鬼子臉上的燙傷面積極大,膏藥貼上後,除口鼻眼外,其它地方全被膏藥遮住,完全瞧不出原來的模樣。蕭劍南不由得暗暗點了點頭。
當天晚上蕭劍南迴到家中,開始認真思索如何將崔二胯子營救出來。反覆琢磨之後,考慮到崔二胯子腿傷未愈、行動不便;此外,自己也未與看守的鬼子混熟,雖然心中焦急,但時機尚未成熟,恐怕還要拖延幾日。
接下的兩天,蕭劍南和那兩名土木工程專家繼續帶人在郊外小店掘地三尺,幾乎將方圓幾十米的地方挖出了一個深度近三米的大坑,但依舊無所獲。
隨着挖掘的面積越來越大,蕭劍南也感到希望越來越渺茫。這件事情確實怪異,若不是親眼看到滿箱珠寶,還有劉二子的口供,他甚至會懷疑自己最初的判斷:這夥人究竟是不是來盜墓的?
每日傍晚時分,蕭劍南都會帶上那名受傷的鬼子去盛記跌打換藥。由於日語流利,他已和看守地牢的鬼子們混得爛熟。不過崔二胯子的腿傷還未收口,看來暫時還不能行動。
劉彪這幾天一直在暗中監視着從長春過來的兩位專員,但似乎並沒有什麼發現,兩人每天一大早來到警備廳審訊犯人,晚上回到住處,最多也就見幾個客人而已,客人的身份一時半會兒還查不到,不過,似乎並沒有什麼異常舉動。
這一日傍晚,剛剛回到警備廳,正看到廳長送兩位專員出來。遠遠見廳長將兩人送上了車,蕭劍南快步走了過去。廳長看見蕭劍南,照例詢問了搜索情況。聽完蕭劍南敘述,廳長嘆了口氣,說道:“看來這件事情,遠不像最初想的那麼好辦,我們這邊也是整整審了三天了,幾乎沒有絲毫進展。如果明天再沒有結果,關東軍那邊就要派刑訊專家過來了,到那時候,恐怕就要上大刑了!”說到這裡,廳長搖了搖頭:“我看即便上了大刑,也不會有什麼結果,這崔二胯子可真是一條硬漢!”
蕭劍南心中一凜,暗想:“如果上了大刑,救人恐怕就更不方便了!看來,救人的事情已經不能再等了!”廳長繼續道:“除此此外,那祖孫兩人一定要看好,剛剛接到上面的命令,這二人不能留活口,以防走漏消息。”
蕭劍南點了點頭,這件事情倒沒在他意料之外,關東軍請溥儀來當皇帝,無非是打個幌子,收買人心。但另外一方面講,溥儀雖只是個傀儡皇帝,但面上的事情也一定要做的過去,否則就失去了收買人心的作用。像這種祖墳被掘的事情一旦傳出去,輿論上一定對日本的統治不利,看來翠兒這可憐的祖孫兩人就只能滅口了。
蕭劍南問道:“上面準備什麼時候動手?”廳長道:“這倒不確切知道,不過總要等到審訊結束吧,現在這二人還是有一些用處的,但我想,時間也不會太久了。”蕭劍南點了點頭。又與廳長聊了幾句,蕭劍南與廳長告別,回到辦公室。
看來,營救崔二胯子的時間已不能再拖了。不過崔二胯子腿傷未愈,再加上自己這邊的準備工作,也沒有完全做好,現在就救人,確實有些倉促。琢磨了一陣,蕭劍南決定,無論如何,最遲明天晚上,一定要將崔二胯子救出!
看了看錶,已是六點,時間已經不多了,這二十四小時之內,一定要將所有的事情準備完畢。想到這裡,蕭劍南站起身來。
房門突然被人推開,劉彪步履匆匆走了進來,見到蕭劍南,劉彪低聲道:“蕭隊長,有情況!”蕭劍南眉頭一皺,問道:“怎麼回事兒?”
劉彪道:“蕭隊長,這兩天你不是讓我盯住從長春過來的那兩位專員麼?”蕭劍南點了點頭。劉彪道:“今天下午,我在鹿傳霖官邸,看見了一個人!”蕭劍南問道:“誰?”
劉彪神秘兮兮道:“草上飛!”蕭劍南愣住了。草上飛是東北最有名的獨腳大盜,功夫驚人,蕭劍南和劉彪緝捕此人,已經有日子了。蕭劍南點了點頭,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劉彪又道:“對了蕭隊長,還有一件事情有點兒奇怪,我們的人從下午一直守在那裡,準備等‘草上飛’一出來就抓人!可一直等到剛纔,‘草上飛’也沒有出來,後來,鹿傳霖的貼身侍從又從外邊又帶了一個人進來,你猜是誰,竟然是奉天城開鎖高手“鎖三”,兩人徑直進了專員的院子,到現在也沒有出來。”
蕭劍南恍然大悟,沉吟了片刻,對劉彪道:“取消所有的抓捕行動,把人全都撤回來!”劉彪呆住了。愣了半晌兒,點了點頭。
蕭劍南道:“除此以外,你再幫我辦一件事情。”劉彪點頭。蕭劍南道:“明晚六點,你找輛車,接上翠兒祖孫兩人,還有劉媽和小寶,送他們出城!”
劉彪一呆:“蕭隊長,您這是要?”蕭劍南道:“記住,明天晚上,六點整,不能早,也不能晚!”劉彪一臉狐疑。蕭劍南笑了笑,拍了拍劉彪的肩膀:“彪子,我們相處已經多年,但有些事情,我暫時還不能告訴你,你記住,按着我說的去做,另外,千萬不能走漏消息!”劉彪使勁兒點了點頭。
劉彪走後,蕭劍南又在房間思索了片刻,定了定神兒,出了辦公室到牢房。受傷的鬼子這兩天傷勢已經見好,見蕭劍南進來,立刻陪笑道:“肖桑來了?”蕭劍南道:“奉上面的命令,要問犯人幾句話。就有勞你陪我下去一趟吧。”小鬼子連連點頭,陪着蕭劍南下到牢房底層。
開門的時候,蕭劍南似乎很隨意地用中文對兩個鬼子說道:“兩位辛苦了,忙完了這陣子,我請兩位喝酒!”兩人一愣,問道:“肖桑說的什麼?”蕭劍南微微一笑,暗想:“看來兩人的確不懂中文。”於是改用日語道:“抱歉,煩勞二位在此守候!”受傷的小鬼子自是一句中文也不懂,這一點,蕭劍南這幾日帶他看病的時候就已知道。
兩人進了牢房,只見崔二胯子閉目坐在牢房地上,雙手雙腳都用鐵鏈拴在牆上。見兩人進來,崔二胯子微微睜開眼睛,隨即又閉上了。蕭劍南快步走向前去,說道:“崔爺,先前蕭某不知你就是東北的大英雄崔爺,多有冒犯,請崔爺多多原諒!”
崔二胯子聽了這話,睜開眼睛,微微冷笑了一下,說道:“俺已經落在你們手裡,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別跟俺耍什麼花花腸子。想從我這兒騙出口供,門兒也沒有。”
蕭劍南知道誤會已深,說道:“崔爺,我知道誤會不可能一時半會兒解釋清楚,但現已沒有太多時間解釋,長話短說,蕭某敬重崔爺的爲人,願以身家性命,救崔爺出去。”崔二胯子聽到這話,眼睛一瞪,問道:“此話當真?”蕭劍南道:“當真!”崔二胯子哈哈一笑,道:“好!你既然要救俺,就趕快將手上腳上這勞什子打開,待爺爺衝殺出去,量這幾個小鬼子也攔不住俺。”
蕭劍南聽了這話,知道崔二胯子還是信不過他,暗暗着急,不知道該如何向他解釋。見蕭劍南並沒作聲,崔二胯子又是一笑,道:“知道你就無此心,好了,快滾吧,別攪了崔爺睡覺!”
蕭劍南不禁暗暗嘆了一口氣,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知道崔爺很難相信我,好,是否真心救你,明日就知,但是我懇請崔爺一定要聽我吩咐,否則我的性命不打緊,救不出崔爺,我蕭劍南死不瞑目!”崔二胯子眉頭微微一皺,問道:“蕭劍南?你就是名震關東的奉天警備廳的蕭大隊長?”
蕭劍南答道:“正是!”崔二胯子喃喃道:“以你的爲人,怎麼會留下來給小鬼子賣命?”蕭劍南臉上一紅,答道:“蕭某確有難言之隱,此處不方便講話,容當後日再作解釋。”崔二胯子聽了,點點頭,說道:“好,崔某就暫時信了你,不過,要想讓俺真的信你,必須要幫我做件事情!”蕭劍南道:“崔爺請講!”
崔二胯子道:“幫我取回那隻紅木盒子,見到盒子,俺就信了你!”蕭劍南微微一怔,沉吟了片刻,點了點頭,道:“好,我盡力而爲!”崔二胯子道:“好,就等蕭隊長的好消息了!”
蕭劍南再次點頭,隨即將這幾日想好的計劃詳細向崔二胯子講了一遍,崔二胯子聽罷,沉吟片刻,點頭同意。蕭劍南終於鬆了口氣。沒有多耽擱,帶着受傷的小鬼子出了房間,直接去盛記跌打換藥。
當晚蕭劍南迴到家中,又在房間中將整個計劃盤算了一遍,感覺沒有什麼遺漏。不過唯一難辦的,就是崔二胯子的條件,看來,崔二胯子並非真正相信了自己。不過無論怎樣,只要想辦法拿到那隻盒子,一切就可以解決。想到劉彪方纔報告的情況,又思索了片刻,蕭劍南已有計較。
主意打定,蕭劍南叫來翠兒祖孫兩人。沉吟了片刻,取了幾十塊大洋交給老人,鄭重說道:“老人家,現在出了一些變故,至於怎麼回事,你們也不必多問。記住,明天收拾好行李,傍晚六點整,會有人來接你們。離開奉天以後,逃得越遠越好,最好不要再回東北,這是性命攸關的事情,一定切記!”老人誠惶誠恐,連連點頭。翠兒見蕭劍南如此莊重,不由得問道:“蕭大哥,究竟出了什麼事情?”蕭劍南沉吟了片刻,說道:“這個你們還是不要知道了,但我的話一定要記住。明天走時,不要再回小店取東西,一切從簡,不要張揚,否則……我們都會有麻煩!”翠兒更是一臉迷惑,問道:“我們有麻煩也就是了,蕭大哥怎麼會也有麻煩?”蕭劍南笑了笑,道:“私放了你們,我當然也有麻煩。另外,明日不必再跟我辭行,我那時候肯定不在家裡。”
翠兒點了點頭,又要問什麼,被爺爺拉住了。老人接了蕭劍南的銀元,諾諾道了謝,帶着翠兒出了房門。走到門口,翠兒忽然回過頭來,大聲說道:“蕭大哥,我們以後還能再見麼?”蕭劍南心中也是一酸。這幾日來,雖與翠兒接觸不深,但小女孩聰明伶俐,很着蕭劍南喜愛,一直拿她當個小妹妹看待,如今說道分手,也不免心中難受。蕭劍南取了紙筆,寫下北平的住址,遞給翠兒,道:“這是我在北平的住址,日後如有機會,可以到北平找我。”翠兒接了,哭着鼻子出了房門。
蕭劍南又叫來劉媽,吩咐她也要在明日傍晚六點整,和翠兒祖孫兩人一起離開。先把小寶帶回她自己老家,日後蕭劍南再去找她接孩子。劉媽聽了,怔怔的只是流淚,說不出話來。自倩兒去後,劉媽一直留在蕭劍南家中帶着小寶,當然也伺候着蕭劍南,主僕三人感情很深。這時大家就要作別,蕭劍南心中也是不忍。
沉吟了片刻,蕭劍南心中一動,問劉媽道:“你可願意跟我到北平?”劉媽一愣,馬上點頭。蕭劍南取了鑰匙遞給劉媽,又寫下北平的住址。蕭劍南早有去意,家中主要錢財細軟早已存在北京福來記錢莊。其實爲了方便,也沒有留自己的本名,而是取了一個曾弓北的假名,用的是蕭劍南三字的對仗,肖的諧音字“削”對“增加”的“增”字諧音“曾”,“劍”對“弓”,“南”對“北”。蕭劍南父母早逝,家中又是獨子,也無後顧之憂。所以救得崔二胯子之後,只要到北平隱姓埋名,應該絕對安全,況且倩兒又留下了大筆財產,度日應該不成問題。
與劉媽吩咐完畢,又喚來翠兒祖孫兩人,吩咐三人明日一起出發,到北平蕭劍南的住處等他,幾人聽了蕭劍南如此安排,都很高興。
三人出了房門,蕭劍南又將計劃在心中默想了一遍,看了看錶,時間已是十一點。盤腿坐在牀頭默默運了三遍功,掛鐘敲響了十二下,蕭劍南站起身來,換上夜行衣,打開後窗,輕輕翻了出去。
午夜的警備廳大院內,寧靜異常。只有西跨院的牢房大門口,六個荷槍實彈的鬼子兵在站崗。除此以外,東跨院檔案室門口,另有八名警衛,其中四人是鹿傳霖手下,另外四名,是山口太郎手下,正虎視眈眈,來回巡視。
黑暗之中,忽地一閃,一人黑衣蒙面,非常利落地攀上了檔案室院外的大樹。茂密的樹葉叢中,那人隱伏一株大枝杈後。透過濃密的枝葉,可以清楚地看到檔案室門口的全部情況。
他似乎並不着急,靜靜地爬在樹上,耐心等候。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也不知過了多久,深夜的寂靜之中,猛然傳來幾聲“呲呲”輕響,聽來似乎是暗器的破空之聲。幾名看守哼也沒哼,瞬間全部倒地。
片刻,一夥兒蒙面人從牆上跳下,檢視了地上死者。門口留下兩人,其餘人迅速打開檔案室大門,竄了進去。
趴在樹上那人點了點頭,繼續靜靜觀察。過了不久,黑暗之中似乎有兩顆流星劃過,寂靜無聲,留在門口的兩名蒙面人瞬間倒地。幾乎同時,另一面牆外又跳下七八個人,身着日本忍者裝束,手執東洋刀,全部蒙着臉。
先前倒地的八名警衛中四名,這時竄了起來,看身上穿的衣服,似乎是鹿傳霖派出的四名警衛。雙方立刻交手,打了起來。先行進去的幾人聽到響動,也竄了出來,兩撥人戰成一團。
雙方均是高手,出手必是殺着。但雙方全不發出半點聲響,悶聲打鬥。只有刀劍互斬時發出的叮噹之聲。間或有中刃者臨死前的沉聲悶呼,在夜色中顯得異常悽慘。
沒有多久,雙方還站在地上的人已經不多。突然間,院外人聲鼎沸,廳長帶着十來名警備廳的警員與小鬼子趕到。兩撥人見形勢不對,非常默契的同時停手,各自擡起傷者,迅速逃離。
廳長帶人衝進跨院,見到檔案室大門四開,滿地死屍,大吃一驚。迅速衝進檔案室,保險櫃櫃門大開,裡面的紅木盒子,早已不翼而飛!
注1: 鹿傳霖,清末大臣。直隸(今河北)定興人。字滋(芝)軒,號迂叟。同治進士。初入清軍勝保部,對抗捻軍。1874年任桂林知府。後歷任福建按察使、四川布政使。1883年升任河南巡撫。後調陝西巡撫。1895年升任四川總督,整頓吏制、創建文學館和算學館。因得罪奕?被撤職。1898年戊戌變法後,由榮祿薦爲廣東巡撫。次年爲江蘇巡撫兼署兩江總督。1900年八國聯軍攻陷北京,到太原保護慈禧太后逃到西安,授兩廣總督、升軍機大臣。回京後兼任督辦政務大臣。小說中情節爲作者杜撰。
注2: 鹿鍾麟(1884-1966)字瑞伯,直隸定興(今屬河北)人,西北軍著名將領,追隨馮玉祥近40年,因其人足智多謀,善於隨機應變,故有“鹿小鬼”的綽號。
禁城閉宮事件:
1924年10月23日,馮玉祥成功發動“北京政變”,隨後下令將辛亥革命後仍佔據紫禁城13年之久的遜帝溥儀驅逐出宮。1924年11月5日上午9時,國民軍切斷了紫禁城對外的一切聯繫。新任京畿衛戍總司令鹿鍾麟會同警察總監張璧及社會知名人士、國民代表李煜瀛(李石曾),僅帶領幾十名軍警進入神武門,執行“逼宮”命令。
行至隆宗門處,迎面遇見前來出迎的清室內務府大臣紹英。衆人隨紹英入屋落座,鹿鍾麟隨即出示“大總統指令”和《修正清室優待條件》,請他代爲轉達,限定溥儀及其後妃一干人等兩小時內遷出紫禁城。清室方面希望容期3個月,將頤和園加以整理修葺之後即行遷往。張璧與李煜瀛斷然不許,坦言如不及時出宮,恐生意外。清室仍表示難以從命,聲言小戶人家搬家尚須時日,何況這等局面。
面對清室無休止的糾纏,鹿鍾麟漸漸面有慍色,怒對清室諸人道:“如果今天不搬,我就將軍隊撤走,絕對不負責了,你們敢擔負不發生意外麼?”紹英等人見再無通融餘地,只得如實稟報,溥儀頓時方寸大亂。
鹿鍾麟考慮自己只帶兵20餘人,而清室一方所謂的禁衛軍人數則在2000以上,倘若出現意外變故,勢必釀成一大慘劇。於是他對身旁一名副官高聲佯稱:“雖然時間已到,但事情尚有商量餘地。傳我的命令,先不要開槍開炮。”果然“兵不厭詐”,溥儀立刻交出“皇帝之寶”和“宣統之寶”兩方印璽,並在《修正清室優待條件》上籤了字。
鹿鍾麟護送溥儀來到位於後海甘石橋的醇王府邸,突然執槍問溥儀:“從今以後,你是稱皇帝,還是以平民自居?如果願作普通人民,則我等軍人對你自有保護之責任,如你仍稱皇帝,那我們民國不容皇帝存在,我只能槍斃你!”溥儀受此威懾,聲明自己願爲中華民國之一分子,鹿隨與之握手爲別。
中國自有皇帝以來,凡2000餘年,其間敢以手銃侍帝王,復與帝王行握手禮者,此前除鹿鍾麟外,恐無第二人。更戲劇性的是,1961年,成爲公民的溥儀與鹿鍾麟再次聚首,四手相握,暢談往事。
注3: 關於中國各地土質顏色:古代君王祭祀臺,均用漢白玉砌成,中間填以五色泥土,象徵疆域廣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之意,稱爲五色土。在北京天壇,就有五色土祭壇一座。之所以叫五色土,源於祭臺的填充土是用五種顏色的泥土填充。中國地域廣大,各地泥土顏色不同,五色土所用泥土,都是用車馬從全國各地拉運而來,五色土的五色分別爲中黃、東青、西白、南紅、北黑,以象徵五行,又因爲按照地理位置,中國中部,武漢、南京一帶,土爲黃色,東部沿海,上海一帶土爲青色;西部新疆、甘肅一帶,土爲白色;南方如廣東、海南,土爲紅色;而中國北部東三省,土爲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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