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腰挎東洋刀的軍官最後進來,用手電照了照蕭劍南臉,喝道:“就是他,帶走!”幾名鬼子不容分說,將蕭劍南五花大綁,押出了小店。
蕭劍南恍若不覺,被動地被小鬼子推上了卡車。不多時,車子開到憲兵隊停了下來,小鬼子給他鬆了綁,又換上手銬腳鐐,之後將他押入地牢。蕭劍南頭腦一片混沌,他不知道小鬼子是怎麼找到他的,更不知道日本人將會怎樣。不過這一切都已毫無意義,倩兒已死,生死對他來說都已無關緊要。
此後一夜一日之中,蕭劍南就靜靜坐在這座漆黑陰冷的地牢之中,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腦中閃過的全是倩兒的身影,唯一不快的,這些身影時時被鳳兒的身影所替代,二人交錯在一起,讓他幾乎難以分清究竟哪一個是倩兒,哪一個是鳳兒。
朦朦朧朧之中也不知過了多久,兩名鬼子兵將他押出牢房。來到天井,院內停着一輛打着了火兒的卡車,幾名日本兵在車旁垂手肅立。
就在這時,蕭劍南聽到不遠處房間傳出一個女人說話的聲音。他心頭猛然一震,這聲音好熟,雖然是日本話,但怎麼……似乎是鳳兒的聲音?蕭劍南眉頭緊鎖,向那房間看去。正在這時,房門打開了,出來兩人,走在後面一個就是抓他那個日本軍官,在他身前,正是一身戎裝的鳳兒!
只見兩人一前一後走到卡車旁邊,院內衆鬼子挺身敬禮。鳳兒神色傲慢,徑直來到蕭劍南身前,冷冷看了他一眼,回身用日語對那軍官道:“不錯,就是他,多謝山本少佐配合,我一定會上報關東軍司令部特別嘉獎!”那軍官連忙鞠躬。鳳兒不再看蕭劍南,四名日本士兵將蕭劍南押上卡車。不多時,車子徐徐啓動。
蕭劍南坐在車箱中,心念如飛,一時間懊悔之極。他已經完全明白了,自己之所以被抓一定是因爲鳳兒。他很清楚地記得,鳳兒在山寨時曾經說過,她的任務是尋找北譚後人,爲了打開關東軍從浦儀衛隊截獲的覲天寶匣。而自己偏偏如此糊塗,因爲鳳兒救了自己就輕易相信了她。現在想來,鳳兒當然不會讓自己死,原因很簡單,譚青一死,在鳳兒看來這世界上能打開那隻盒子的就只有自己了!
蕭劍南自然不會替日本人賣命,這一次被抓,唯死而已!但馬上又想到,自己死後,崔二胯子的山寨恐怕也完了,自己一時識人不明,這條命搭進去沒有什麼,還要搭上自己好兄弟的性命,再有,就是山上的一千多名弟兄。想到這裡,蕭劍南已是冷汗直冒,追悔莫及。可是,都已經來不及了,自己現在手銬腳鐐,又有四名鬼子兵押解,就算有天大的本領,也不可能再逃不出去了。
蕭劍南坐在卡車車廂之中,一會兒懊惱,一會兒憤怒,一會兒絕望,一會兒自責,也不知究竟過了多久,突然一個急剎車,車子停了下來。很長時間,外面沒有絲毫動靜。四名日本兵面面相覷,也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又過良久,車廂門被人打開,只見鳳兒站在車外,用日語大聲喝道:“你們四個,下來推車!”四名鬼子兵迅速跳下車。只是片刻,猛聽到四聲清脆的槍響,片刻,只見鳳兒已經拿着手槍跳上車來,喊道:“蕭大哥,我是來救你的,我們快走!”蕭劍南完全糊塗了,問道:“怎麼回事兒?”鳳兒掏出鑰匙,一邊替蕭劍南打開身上鐐銬,說道:“蕭大哥,是客棧店小二認出了你,我看到時候已經晚了,所以只能向日本人暴露身份,說你是特高課要的人!”蕭劍南恍然大悟,神色歉然,道:“鳳兒,我剛纔竟然錯怪了你!”鳳兒微微一笑,已經將蕭劍南的鐐銬打開。二人下了車,鳳兒道:“蕭大哥,此地不宜久留,我們要趕快走!”蕭劍南點了點頭。
遠處天邊,第一縷陽光已經升起,映在鳳兒絕美的臉上,使一身戎裝的鳳兒,看起來更有一番風韻。鳳兒見蕭劍南盯着自己,臉上微微一紅,用手捋了捋頭髮,道:“蕭大哥,你看我穿軍裝好看麼?”蕭劍南似乎已經呆住了,沒有作答。
鳳兒笑了笑,拉起蕭劍南的手,神色溫柔,道:“蕭大哥,我們走吧!”兩人轉過身來,突然之間,鳳兒神色大變,沒容蕭劍南反應,鳳兒已和身撲到他身前,砰的一聲槍響,鳳兒軟倒在蕭劍南懷裡。
蕭劍南一驚之下,大喊了一聲:“不!”卡車旁,一名未死的鬼子兵端槍正要繼續射擊。蕭劍南抓過鳳兒的手槍,一槍將小鬼子撂到,衝上前去,將所有子彈都傾瀉在小鬼子身上。
蕭劍南飛跑回來抱起鳳兒,鳳兒渾身是血,已經奄奄一息。蕭劍南大呼:“鳳兒,鳳兒!”良久,鳳兒慢慢睜開眼睛,向蕭劍南微微一笑,擡起滿是血跡的手,試圖去摸蕭劍南的臉,擡到一半,手一懈,就此死去。
蕭劍南仰天長嘯:“鳳兒~~”
蕭劍南抱着鳳兒的屍體,在曠野中狂奔,他心中一片空虛,只覺得懷中鳳兒的身體越來越冷,他將臉貼在鳳兒冰冷的臉頰上,鳳兒美麗的臉上,依舊掛着最後的那個微笑。
蕭劍南自然並不知道,鳳兒在奉天小店,第一眼見到蕭劍南的時候,就愛上了他。鳳兒一生孤苦,從沒有過過一天安穩幸福的日子,她就如一枚小小的棋子,或者一件毫不起眼的工具,任人擺來耍去,在長春月紅樓,她是買來的妓女,在特高課學校,她是隨時可以犧牲掉的炮灰,在崔二胯子山寨,她是一個可以送給任何人的玩物,從來沒有人重視過她,沒有人尊重過她,自然,也從來沒有人真正愛過她,對她好過。
然而,鳳兒畢竟不是工具,她是人,而且她是一個風情萬種的女人。在奉天小店第一眼看到蕭劍南的目光的時候,她在裡面讀到的,是一種難以名狀的柔情,鳳兒自然並不知道,那種目光之中,是蕭劍南對自己妻子倩兒銘心刻骨的柔情與思念,這種積蓄數年的情緒,一定是有感染力的,也就是這種眼光,讓鳳兒深深陷了下去。
從那一刻起,鳳兒突然明白,自己將不再是一個間諜,而是一個女人,她是一個可以被別人愛,也可以去愛別人的女人。
然而命運就是這樣,即便是這世界上最相愛的兩個人,有時候也永遠不可能在一起。鳳兒可以愛蕭劍南麼,或許她自己也知道不可以,然而愛就是愛,愛不是道理,愛不能夠講道理,愛更不可能用理智去衡量。
鳳兒在救蕭劍南的時候,她一定清楚,救了蕭劍南,自己就要死,但她還是救了蕭劍南。然而,命運就是如此,無論鳳兒如何努力,他永遠夠不到蕭劍南,他和蕭劍南或許從出生那一刻起,就命中註定了,他們永遠不可能在一起,蕭劍南就是蕭劍南,鳳兒就是鳳兒。鳳兒是永遠不可能夠到蕭劍南的,就像她臨死之前,她伸手要去摸蕭劍南的臉,但是她永遠沒有能夠夠到。
然而蕭劍南呢,他愛鳳兒麼?沒有人知道,或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也或許,如果他知道,鳳兒就不會死。
夕陽西下,一抔黃土。正前方,是一個簡單的墓碑,上書四個大字:“鳳兒之墓。”蕭劍南呆立在墳前,滿臉都是淚水。在他手中,是一個小小的布包。蕭劍南慢慢將布包打開,裡面是一件尚未做完的新衣。蕭劍南慢慢除去自己身上的外衣,把那件上衣穿在身上。
蕭劍南把舊衣包好,抹去臉上的淚水,轉過身,大踏步走去。
遠處,夕陽已經下山,暮色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