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音眸子裡閃過毒辣,她冷笑一聲,並不介意送他倆一起下黃泉!
還未拉弓,手臂劇痛,弓箭掉落在地上。
她回頭望去,只見商船已經靠近,船頭爲首的人,穿着白衣廣袖,面如冠玉,清雋秀美的面容,凝結着一層寒霜。那股寒氣猶如實質,徹骨寒涼侵透她,不禁打一個冷戰。
薛慎之身後站着身着甲冑的士兵,手裡舉着火箭拉滿弓,朝她的船隻射過來。
嘭一聲,刷桐油的船被火焰吞沒。
巴音心中一驚,立即縱身跳進水裡,手腳被漁網纏住。
雲暮收網,提溜着被捆在漁網裡的巴音,丟在商船上。
薛慎之陰鷙的望着在漁網中掙扎的巴音,冷聲道:“將她大卸八塊,給東胡可汗送去。”
看着商枝臉色蒼白,軟綿綿地蜷縮在蘇景年懷中,難受地嗆咳,眼圈通紅,腹部的衣裳破裂,被鮮血染紅,氣息微弱的模樣。一股怒火蒸騰而上,他的理智幾乎崩塌,只恨不得將巴音千刀萬剮!
蘇景年抱着商枝上船。
他之前正好在碼頭上,準備帶着文曲顏離開京城。
文曲顏一走,他對這塵世也沒有什麼眷念的。
打算守着她度過餘生。
他交代送行的雲暮,等他離開之後,他在京城的勢力,全數交給蘇易。
雲暮執意要送他到達目的地之後,再返回京城。
蘇景年由他去。
船隻起錨之後,他坐在船艙裡,看見巴音等人上船,起初並未在意,後來覺察到不對勁,這些人雖然做漢人打扮,一些特徵卻像東胡人,他細看之下,愈發覺得捆綁住的女子與商枝很像。
他開船緊跟着巴音的船隻,讓雲暮潛進水裡去探查對方船裡的情況。
這時,他看見商枝逃出來,被人掀翻掉進水裡,立即跳下水去救人。
薛慎之的商船靠近之後,看到蘇景年救上來商枝,放開手腳去對付巴音。
他接過商枝,緊緊抱入懷中,恐慌不安的心,稍稍安定下來。
商枝渾身溼透,寒風吹刮,她凍得嘴脣青紫,渾身發顫,瑟瑟發抖,緊貼着薛慎之。
“慎之,我冷。”
商枝嗓音嘶啞,雙手無力去抱住薛慎之。
她心裡害怕,自己落水之後,會着涼。
肚子有一道傷口,還沒有來得及處理,她害怕會感染。
“我想洗澡。”
去掉一身寒氣,然後將傷口上藥。
“好。”
薛慎之抱着商枝入內,船裡有熱水,有士兵早已在商枝說要洗澡的時候,將水倒進浴桶裡,然後退出來。
薛慎之脫掉商枝的衣裳,抱着她放進浴桶裡,微微發燙的熱水,驅散她體內的寒涼,蒼白的皮膚被薰染的紅潤。
他給商枝清洗乾淨身體,蘇景年拿一套他未曾穿過的長袍放在門口,給商枝將就着穿。
薛慎之道一聲謝,抱着商枝出來,給她擦乾淨水珠,穿上衣裳。看着肚皮上那一道傷痕,被水泡的周邊發白,他的絞擰成一團,塗抹到傷口的手指十分輕柔,生怕弄疼她。
饒是如此,商枝仍是倒抽一口冷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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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慎之不敢再給她上藥,可又擔心傷口會發膿,“枝枝,忍一忍,等下就不疼了。”
商枝腦袋昏昏沉沉,她點了點頭。
薛慎之快速的給她上藥,將衣裳給系起來。
商枝直到蘇景年的胸膛,穿着蘇景年的衣裳,太過寬大,袖子捲了兩圈,袍擺直接拿着剪刀裁短。
薛慎之摸一摸她的臉頰,起身準備出去。
商枝拽着他的袖子,“慎之,你別走,我害怕。”
她落水,真的被嚇壞了。
不敢去想,如果不是他們來得及時,只怕她真的就死了,再也見不到他。
商枝鼻子發酸,眼眶發熱,腦袋撞進他的懷裡,“我以爲再也見不到你們了。”
薛慎之緊緊抱着商枝,聽到她哽咽的聲音,心中愈發的難受。
他自責,懊悔,不該讓她一個人離開。
不該沒有安排一個會武功的人,留在她的身邊。
纔會讓她遇險。
一切都太過順遂,纔會放鬆警惕。
“沒事了,如今已經安全,再也不會有人傷害你。”薛慎之安撫着商枝,抱着她溫軟的身軀,薛慎之有一種失而復得的感覺。
商枝心裡壓抑太多的情緒,文曲顏的逝去,九娘子的別離,如今遭受的生死劫難,全都積壓在一起,今日徹底的發泄出來。
不知哭了多久,商枝的哭聲才平息下來,心裡雖然輕鬆下來,卻愈發的頭昏腦漲。
薛慎之見她情緒平復下來,輕輕揉着她的頭頂,“我去給你煮薑湯。”
商枝吸了吸鼻子,點頭。
薛慎之出來,門口放着一碗冒着霧氣的薑湯,他望着蘇景年走出船艙的身影,握緊了薑湯,折身進去,喂商枝喝下去。
商枝受驚嚇,又落水,喝完薑湯,昏昏沉沉睡過去。
薛慎之望着她的睡顏,眉心緊蹙,即便是在睡夢中,依舊不安穩。
輕輕撫平她的眉心,端着碗走出來。
蘇景年站在門口,聽到商枝害怕到啜泣的聲音,惶然而又無助。
他緊緊攥着拳頭,控制不住去想,文曲顏遇到危險的時候,是不是也這般無助?比她更絕望?
想到這裡,蘇景年便控制不住心底的暴虐氣息,他大步邁出船艙,居高臨下的睥睨着巴音,看着她眼底的怨恨,蘇景年脣角一揚,冷笑溢出,拔出士兵手中的長劍,刺進她的咽喉,貫穿甲板。
他厭憎東胡國的人,看見他們,只想要瘋狂的殺戮,才能平息體內的戾氣。
文曲顏是死於何氏之手,可卻也少不得東胡人的推波助瀾。
他們害死一個還不夠,如今又將手伸到商枝頭上。
新仇舊怨,蘇景年恨到極致!
身後傳來腳步聲,蘇景年轉過身來,一雙戾氣橫生的眸子,一片猩紅。
“今日安葬顏兒後,我明日請命,出征東胡。”
蘇景年勢要滅了這彈丸小國,摘下可汗的項上人頭!
薛慎之看着眼前的蘇景年,一改之前的頹勢,宛如出鞘的寶劍,鋒銳的光芒,勢不可擋。
也好。
總比他隱居山林,不知何時,隨文曲顏去了好。
蘇景年心下有了決定,他縱身飛躍上隔壁的船隻遠去。
薛慎之帶着人回去,饒是做了很多禦寒的準備,商枝發起高燒。
夜裡反覆燒了兩次,好不容易退下去,天亮時又高熱。
薛慎之告假,衣不解帶的照顧兩日,總算不再反覆。
商枝這兩日昏昏沉沉,整個人沒有多少精神,等好了之後,渾身虛軟無力。嘴裡寡淡無味,強撐着喝下一碗粥,她問起蘇景年,“三哥呢?”
“他請命出征,如今只怕率領着軍隊過白嵩城了。”薛慎之雖然沒有去上朝,朝中發生的事情,仍是傳到他的耳中。
文宣帝對可汗的作爲,大發雷霆。
蘇景年自請出徵,文宣帝讓他掛帥,率十五萬精兵攻打東胡。
商枝眼底閃過冷意,“我出十萬兩白銀作爲軍資。”
“妹妹,你醒了?”龔星辰驚喜地走進屋子裡,看到商枝臉色蒼白,氣憤道:“東胡人簡直欺人太甚!居然敢動你!你放心,蘇景年出征,打仗二哥幫不上忙,出一千石糧食,將士們吃飽了,纔有力氣打得他們落花流水!”
一石等於一百斤,而一千石就是十萬斤糧食。
商枝脣邊浮現一抹清淺的笑容,“謝謝二哥。”
龔星辰嘿嘿笑道:“咱們兄妹誰跟誰啊?你再說謝謝,那就生疏了。”
商枝笑了笑,疲累的躺下,摸了摸肚子,眉眼一片寧和。
——
時光如梭,轉眼間五年過去。
大周國在文宣帝勵志圖治下,國泰民安,盛世繁榮。
商枝耗費五年時間,纔將一整套醫書給著出來。這期間,她也將肺癆的藥物給研製出來,反響極好,她的聲名更上一層樓。
如今她著書要開辦醫學院,不說大周國上下,就連別國的人,也充滿濃厚的興趣。
摳門的文宣帝,難得大方一回,給商枝建造一座醫學院,以她的名字命名。
這是極大的殊榮。
甚至請欽天監的人,擇選良辰吉日。
而這良辰吉日,就在明天。
明天也是特殊的日子,蘇景年等人班師回朝。
這一去,就是五年。
東胡國找來其他兩國作爲盟友,齊齊攻打大周國。
文宣帝親自上門,三顧茅廬,請秦景凌起復,平定東胡。
秦景凌不知與文宣帝達成什麼交易,便帶着兒子、侄子、外甥出征。耗費五年的時間,纔將三國平定,讓他們對大周國俯首稱臣,成爲大周國的附屬國。
蘇景年也做到他當初許的誓言,親自摘下可汗的項上人頭,掛在東胡王宮門口,整整掛了七日,他暴戾狠辣的手段,因此傳遍四國,私底下被封爲羅剎閻王。
羅剎,意指惡鬼。
商枝站在作坊裡,墨香撲鼻,令人心裡一陣寧靜。
她拿着帶框的鐵板底盤,動作利落的在上面刷上一層用松脂、蠟和紙灰混合製成的藥劑,然後把大小規格一致的膠泥活字揀出來一個個排進鐵底框內。排滿一框就成爲一版,再用火烘烤,等藥劑稍微融化,用一塊平板把膠泥字面壓平,藥劑冷卻凝固後,就成爲版型。
商枝在版型上刷上墨,覆上紙,用一些力道壓平,內容便拓印下來,放在一旁晾乾,繼續拓印。
明日就要授課,而今這書冊都還沒有準備好,商枝只得親自上陣,儘量在明日開院的時候制定好。
“娘!娘!您還沒有做好嗎?陸兒幫您!”李商陸躥到商枝身邊,人小小一隻,只到商枝的腰間,踮着腳尖,拿着一旁閒置的鐵板底託,有模有樣的刷上藥劑,對照着醫書,將膠泥活字整齊擺放上去。
李香薷趴在薛慎之後背上,粉嫩的臉頰上還有壓痕,睜着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好奇地看一眼孃親和哥哥做的事情。睏意襲上頭,她張開小小的櫻桃小嘴,打着哈欠,重新趴回去,聞一聞爹爹身上清冷竹香,聳拉着眼皮子重新入睡。
李商陸將一版拍好,搬來一張小矮凳,踩上去,拿着大毛刷將墨汁刷上去,捻一張紙印在上面。
商枝瞥一眼李商陸,滿手的墨汁,大約是頭髮沾在臉上,他用手去扒拉,臉上也沾滿墨汁,和大花貓似的。
李商陸被商枝盯着瞅好幾眼,他歪着腦袋,手指摳了摳臉頰,添上兩道‘貓須’,睜着一雙水潤的眼睛,疑惑又純真的望着她,又軟又萌,不由得伸手捏一捏他的臉蛋,“陸兒,你去洗手,這裡給娘來做就好了。”
李商陸不依,他今日幫商枝幹活,可是有條件的。
“爹爹說陸兒幫孃親排版,今日就讓孃親陪陸兒睡。”李商陸小臉上寫滿認真,又有一些委屈,“孃親,您是不想和陸兒睡麼?陸兒好久沒有和您一起睡。”
小眼神,十分幽怨。
商枝失笑道:“你現在不是陸兒,孃親只看見一隻大花貓!”
掏出帕子,沾着開水,給他擦臉。
李商陸看着雪白的帕子給擦黑了,瞪圓了眼睛,耳朵紅紅的,他捏着自己的小手,臉蛋也漲紅了,烏黑的眼睛浸着一層水光,羞窘的模樣,顯得有些小可憐。
商枝心頭一軟,眉眼溫柔道:“好啦,你去洗臉,今晚娘陪你睡。”
李商陸高興的跳起來,嘟着嘴巴在商枝臉上‘吧唧’親一口。
轉頭對着薛慎之,略略略做一個鬼臉,表示勝利!
薛慎之無奈地笑一聲,看着一溜煙跑遠的兒子,眼中是一片寵溺。
商枝將快滿三歲的李香薷抱下來,李香薷聞着孃親身上的藥香味,往她懷裡蹭了蹭,找一個舒適的姿勢睡得香甜。
“慎之,薷兒未免太貪睡了?”商枝摸着她白胖的小手,手背上全都是窩窩。
這個閨女比兒子小兩歲,從生下來,除了吃喝拉撒之外,其他的時間全都在睡覺,十分讓人省心。只是睡得太多,難免讓商枝擔憂。
薛慎之倒是不擔心,“薷兒平日裡鬼靈精怪,一切都如常,不必太擔憂。每個孩子都有各自的特性,她只是貪覺而已,再大一些便好了。”
商枝只是想要孩子活潑一些,李香薷安靜得有一些過分。
李香薷絲毫不知商枝與薛慎之在談論她,睡得十分香甜,紅紅的嘴脣微微嘟起來,十分可愛,看得商枝心都化了,睡吧,愛睡就多睡一點兒,長高個。
相公兒女都來作坊,商枝便做甩手掌櫃,叮囑工人將醫書拓印好,明日送到醫學院去,然後抱着閨女,牽着兒子的手,與薛慎之一起回家。
用完晚飯,李商陸洗的香噴噴,穿着底衣,鑽進商枝的被褥裡,將薛慎之趕出去,睡他的小牀。
薛慎之站在門口,看着兩隻小的並排躺在牀上,一個睡得昏天暗地,一個拉着被子悶着半邊臉,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似乎他不走,李商陸小朋友就不會睡覺。
李商陸的確怕他爹爹耍賴皮,等他睡着了將他又抱回去,這一次他要等爹爹睡着了再睡!
薛慎之莞爾一笑,眉眼溫潤,走到牀邊,看着李商陸警惕盯着他,輕柔的給他掖好被子。
商枝塗抹好護膚品,看着大眼瞪小眼的兩父子,“好了,你別逗他了,不然今晚他怕是睡不好。”
薛慎之深深看一眼商枝,退出屋子,貼心的關上門。
商枝躺在牀上,李商陸滾進商枝的懷裡,柔軟的小手抱着商枝,“孃親,你講故事給陸兒聽。”
商枝摸着他的小腦袋,給他講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垂眸望着他白嫩的臉蛋,紅撲撲的,雙眼無神,腦袋一點一點的想睡覺,嘴裡嘟囔着,“孃親,爹爹睡了嗎?”
“陸兒乖,爹爹早睡着了,你也早些睡。”商枝在他額頭上親一下,心裡嘆息一聲,自從她懷二胎的時候,李商陸便被分開,他一直與他爹爹爭寵,想與她一塊睡,每一回睡着之後,第二日醒來又在自己的牀上,李商陸就得炸毛,偏生依舊鍥而不捨的爭奪睡覺的c位。
李商陸嘴角咧開,露齒一笑,安心地睡過去。
商枝給李香薷蓋好被子,醞釀着睡意,瞌睡蟲上頭,門被推開,昏黃的光線溢滿室內,商枝就看見薛慎之走進來,頭皮不由一麻。
“今夜你去睡隔壁?”不然明天小炸藥包,又得爆炸了。
薛慎之一本正經道:“他已經五歲,該自己睡一張牀,培養他獨立的人格。”默了默,似乎也覺得將李商陸抱回去的後遺症很嚴重,“天亮之前,我將他抱回來。”
“……”
薛慎之將兩隻小的,全都抱過去。
再次回來,壓在商枝身上,捏着她的下巴,纏綿熱吻。
“你爲醫學院的事情,冷落我半個月。”今日好不容易早些回來歇息,薛慎之又如何能叫李商陸霸佔了娘子!
商枝承受着薛慎之的熱情,直至後半夜,再也承受不住,軟聲求饒,最後帶上哭腔,薛慎之才罷休。
第二日。
商枝睡得正香甜,隔壁的炸藥包點爆了。
“我沒有你這種不講信用的爹爹,我要給孃親換一個新爹爹!”李商陸氣鼓鼓的,眼睛紅得像一隻兔子眼睛,兇巴巴的瞪着薛慎之,一點威懾力也沒有,反而讓人手癢想捏一捏他的臉。
怎麼能這麼可愛呢?
李香薷大清早被吵醒,她從牀上滑下來,一根小豆芽似的站在門邊,頭頂翹着一撮呆毛,圓溜溜的眼睛,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樣。
“李商陸,你羞羞臉,比我多兩歲的人,還黏着孃親睡覺。”李香薷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道:“夫子說過,和孃親睡的小孩,會尿牀。”
李商陸奶兇奶兇的瞪着拖他後腿的李香薷,“夫子纔沒有說過。”
“哦,我說的。”李香薷見李商陸變成一個啞炮,炸不起來了,邁着小短腿進屋,爬上牀,又呼呼大睡。
李商陸噙着一泡眼淚,“……”
李商陸小朋友覺得這個家,他沒有一點地位,想款一款包袱,離家出走。
可看着軟乎乎的孃親,李商陸對薛慎之道:“誰今天讓孃親對他說一句‘我愛你’三個字,今晚娘親就和誰睡!”
薛慎之看着和他搶娘子的兒子,突然覺得心累。
可想到昨晚商枝纔對他說了這幾個字,他嘴角微微一勾,“你若是輸了,自此便一個人睡,再不許吵着要和孃親睡。”
李商陸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他心裡想着,就算今日輸了,他也學爹爹,等他睡着之後,再鑽進孃親的被窩裡。
當晚上李商陸小朋友拽着自己小枕頭,打算溜進去鑽孃親香噴噴的被窩,被閂在門外時,傻眼了,同時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原!來!可!以!閂!門!
——
醫學院開院,第一批只招生三十個。
這一天,許多人慕名而來。
林辛逸與魏嬌玲從清河縣趕過來,給商枝慶賀。
文曲星在恩科那一年,考中舉子之後,他便來了京城,被薛慎之舉薦,進了國子監,去年春試考中進士,入翰林院。
李明禮與文曲星是同科進士,他則選擇外放,商枝開院這一日,他託林辛逸給他捎帶賀禮給商枝。
林辛逸生兩個女兒,這一次回京,便沒有將孩子抱過來,並不打算逗留很久。
至從新帝登基之後,林辛逸與魏嬌玲每年都會來京城。
“師傅,你行啊,啥時候你將醫學院開在清河縣?”林辛逸跟着商枝混,如今在清河縣是響噹噹的人物,魏嬌玲也有經商的手段,小兩口是清河縣的頭一份。
縱然林辛逸發達了,林叔依舊還在清河鎮開着小醫館。
“回,過兩年我們就回清河縣。”商枝想等着哥哥們成親,全都安穩下來,再退下去,然後與薛慎之四處遊歷。
如今哥哥們在外征戰,這幾年她留在京城照顧秦玉霜,二來是爲開醫學館做準備。
這五年來,他們的生意遍佈全國各地,坐擁幾輩子花不完的財富,商枝對權勢並不貪戀。
文宣帝對他們很友好,並不擔心他會拿他們開刀。
林辛逸驚喜道:“師傅,你真的要回去?”
“當然。”
林辛逸看向不遠處與達官顯貴攀談的薛慎之,癟了癟嘴,“師傅,我可是聽說裴首輔年底要退下來,他很看重慎之。他研製出的印刷術還有一系列的律法變革,都讓他得到很高的聲望,文宣帝十分看重他,很有可能要接任裴首輔的位置。師傅……慎之真的願意陪你解甲歸田嗎?”
商枝搖了搖頭,“他並非貪戀權勢之人。”停頓一下,“我很尊重他的選擇。”
她側頭望去,薛慎之穿着銀色長袍,芝蘭玉樹,與人商議時政,一針見血的指出弊端,又給一個建議,渾身散發出耀眼的輝光,他彷彿生來便是吃這一碗飯的。
林辛逸賤兮兮地湊到她耳邊道:“捨得嗎?”
“滾!”商枝一腳踹去。
林辛逸捂着腿嗷嗷叫,湊到魏嬌玲身邊,“娘子,師傅欺負我!”
魏嬌玲翻個白眼,“該!”
林辛逸哭唧唧。
商枝看着兩人恩愛的模樣,嘴角上揚,只希望她在意的人,全都幸福美滿。
作爲老師與院長,商枝在吉時到來的時候,上臺演講。
龔星辰氣喘吁吁地拽着沈秋過來,裡三層,外三層,舞臺被包裹得密不透風。
“我們來遲了。”龔星辰進不去,只得帶着沈秋退到外圍,遠遠地望着神采飛揚的商枝,自信而從容,煥發出迷人的光彩,她的語速並不快,十分有節奏,語調有力,她所描繪出的未來,令人展望,充滿期待,對她亦是愈發的信服與欽佩。
這五年之間,商枝並不是只在京城,她偶有的時候,也會去各地醫館巡視,她展露出來的醫術,讓人驚歎震撼,無人對她產生質疑。而她願意開堂授課,將畢生絕學傳授給他們,這一種無私的精神,令人敬佩,所以得知她開院授課,各地的郎中全都慕名而來,雖然明知是白跑一趟,但是能夠得到她的點撥,也是受益匪淺。
龔星辰目光一轉,落在不遠處的薛慎之身上,他目光專注的凝視着商枝,懷中抱着李香薷,李香薷趴在他肩膀上睡覺,李商陸則站在李香薷那一邊,小心護着她,以免被人擁擠到李香薷,讓她感到不舒適。
他心中一動,示意沈秋望過去。
沈秋疑惑的望過去,看着這溫暖的一幕,心中也有觸動。
“秋兒,我等了你五年,還不足以證明我的真心?”龔星辰有些委屈的說道。
旁人都已經成婚生子,而他還在追妻的路上。
沈秋心裡早已接受龔星辰,之所以沒有點頭答應,是蘇易與蘇越還未歸京,她要留在秦玉霜身邊照顧。雖然商枝說她嫁人,也並不妨礙,但是她覺得成親之後,重心在自己的家庭,對秦玉霜那邊會多有疏忽。若是她有孕生子,只怕更不能照顧秦玉霜。
今日蘇易與蘇越他們凱旋歸來,沈秋也便鬆口了。
“我從未質疑過你的真心。”
龔星辰怔了怔,驚喜地抱住沈秋,“秋兒,你這是答應了?”
沈秋望着歡喜得快要傻掉的龔星辰,她彎脣一笑。
龔星辰抱着沈秋轉圈圈,抱了兩次,沈秋的腳生根一樣,紋絲不動。
龔星辰要高興傻了,並不覺得尷尬,畢竟媳婦兒能將他給扛起來。
想着很快就能抱得美人歸,龔星辰心裡美的冒泡:“我現在就回去上門下聘!”
沈秋拽住龔星辰,“娘今日也來了學院,不在府中。”
龔星辰拍着自己的腦門,“我忘了!”
“你明日過來。”
“好!”
龔星辰早就暗搓搓在準備婚禮,一應要用的東西,全都準備好了,只等着沈秋點頭答應,他就立即下聘,挑選黃道吉日,籌備喜宴。
時間也正好趕巧,六天後就是良辰吉日。
婚期便定在這一日。
而商枝演講下來,就被人喚走,給蘇景年治傷。
他打仗,就是不要命的打法,那股兇狠勁,似乎並不在意生死。
胸膛上的那一道箭傷,是攻入東胡王宮,取可汗首級中的,箭上有毒。
好在有林玉兒隨軍,煉製解藥與傷藥,盡得商枝真傳。
她煉製的解毒丸,壓制住毒素,只是這毒太霸道,林玉兒並未見過,不能徹底解毒。
入宮面見聖上之後,回府蘇易派人請商枝過來。
商枝檢查傷口,她拿着手術刀,劃破一道口子,放出一些血,辨別出是哪一種毒,之後配齊解藥,喂蘇景年服用下去。
蘇景年的毒中了有一段時間,並不能立即根除,損壞了根子,需要慢慢將養。
“三哥,這三個月,你每天服用兩次藥丸,一次五粒。”商枝將煉製出來的藥瓶,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嗯。”蘇景年無所謂的應一聲。
可有可無一般。
商枝見他這般模樣,不禁慶幸巴音擄走她,才激出蘇景年的怒火,讓他攻打東胡,才能支撐這麼多年。
如今心願已了,蘇景年似乎沒有眷念。
商枝頭疼,心裡尋思着,得找件事兒引起蘇景年的樂趣。
從屋子裡走出來,蘇易與蘇越在門外等着。
“情況如何?”
商枝神色輕鬆,“並無大礙,只是三哥的態度,很消極。”
蘇易早就看出來,蘇景年並不在乎他這條命。當初中箭,九死一生,他差點挺不過去,是林玉兒在他面前說,你不想回去見文曲顏嗎?
這一句話,十分管用,激起蘇景年的求生意志。
回來的途中,蘇景年便繞道去見了文曲顏,停留了兩日,若不是要回京面聖,交付兵權,只怕他不會再回來。
商枝心裡酸澀,這些哥哥中,只有三哥過得最苦。
上天太苛待他。
一行人往長房走去,商枝問蘇易與蘇越,“你們的婚事如何了?”
蘇越摸了摸鼻子,“娘在得知打勝仗之後,就立即下聘,訂下婚約,年底成親。”他的手臂搭在蘇易肩膀上,“我和大哥一起成親。”
蘇易面無表情,將他的手臂給掀開。
商枝觀察着蘇易的神色,“大哥,你不喜歡這門親事?”
“我見過她,很適合我。”蘇易知道商枝想問什麼,他沉默道:“感情可以培養。只有幾面之緣,談不上喜歡。”
商枝覺得蘇易說的有道理,這個時代大多是盲婚啞嫁,婚後夫妻鶼鰈情深的也有,只要不討厭,定會喜歡。
至於蘇越更別擔心,看他提起親事臉紅到脖子根,就知道他是滿意的。
蘇越的確很滿意,他進京呈遞密報時,悄摸摸的去見過一眼,長了一張他喜歡的臉,性子也直率不做作,很對他的胃口。
商枝徹底放下心來,年底的婚事,如今已經九月,沒有幾個月了。
轉眼間,便到了龔星辰的婚禮。
婚禮辦的十分隆重。
蘇家爲沈秋準備豐厚的嫁妝,婚禮當日,十里紅妝。
龔星辰從蘇家將沈秋迎娶回龔府。
商枝與一衆哥哥們,送親到龔府裡。
龔星辰臉上的笑容一直沒有停止過,嘴咧到耳後根,二傻子似的。
商枝站在蘇景年的身旁,望着龔星辰與沈秋拜堂。
喜慶融融的氛圍,渲染着賓客,臉上不自覺帶着笑容,祝福着這一對新人。
商枝側頭看向蘇景年,就看到他一個背影。
她心裡升起不安,連忙追過去,在門口遇上薛慎之,她送薛慎之手中抱過李香薷,牽着李商陸與薛慎之乘着馬車跟着蘇景年回平陽候府。
平陽候府門庭清冷,商枝一路去往二房,站在院門口,就看着蘇景年身姿挺拔如蒼松,靜靜地望着庭院一隅。
午日的陽光傾灑在蘇景年的身上,化不去他周身清冷孤寂的氣息。
商枝鼻子莫名一酸,她拍了拍李商陸,讓他去喊舅舅。
李香薷睜開眼睛,睡眼惺忪,她蹬了蹬腿,從商枝懷中滑下來,邁着小短腿,跑到蘇景年的腳邊,張開手,軟軟地喊道:“舅舅,抱!”
蘇景年一愣,看着白胖粉嫩的李香薷,小小的一隻,那一雙水霧朦朧的眼睛,撲閃撲閃的望着你,再冷硬的心也不禁柔軟下來。
他彎腰抱着李香薷,李香薷滿足的靠在他懷中,舒舒服服的繼續睡大覺。
蘇景年望着她捲翹的長眼睫,濃密的像一把小扇子,只是安靜的看着你,那一雙眼睛充滿靈氣,彷彿會說話一般,與他記憶深處的那一雙溼漉漉的眼睛重疊。
李商陸站在蘇景年的腳邊,他仰着小腦袋,看着蘇景年盯着妹妹看好一會兒,然後擡頭望向遠處。他順着視線望去,只有一棵枇杷樹與一棵金桂。
金桂樹上,開綻着細小黃嫩的花瓣,清風吹拂,清雅馥郁的香味撲鼻。
他皺一皺鼻子,“舅舅,你在看什麼呢?花嗎?”
蘇景年望着那一棵枝繁葉茂的枇杷樹,是按照當初文曲顏的提議種下,只可惜兩棵枇杷樹,只活下來一棵。
曾有古人言,枇杷樹有靈,能吸附人的魂魄,寄居在樹裡。
蘇景年喉結微微滾動。
他啞聲道:“我在看你們舅母。”
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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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親親們,正文就差不多到這裡了,還有番外。
寫的是蘇景年和文曲顏(顧芸娘),將軍和小寡婦的故事。大致就是文曲顏借屍還魂,重生在小寡婦顧芸娘身體裡,然後與去鄉野養傷的三哥碰撞,就是甜爽文,不會有宮鬥一類,純純種田文,感興趣的親親們可以繼續跟隨小綾子走下去,愛你們,麼麼~
另外枝枝與薛哥還有哥哥們的一些婚後事,番外裡會寫,不過不是單獨的,融入一篇番外裡面。時間線是往前走,和正文時間線一致。
“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摘自歸有光《項脊軒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