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瑟在去月華閣的路上,心中幾番思量,打好腹稿。
門口兩位婢女見到她屈膝行禮迎接。
“大小姐,夫人剛剛起身。”玲瓏打起竹簾,一絲絲冰涼的氣息拂面,散去蘇錦瑟一身暑氣。
她頷首,款步入內。
屋中繁花似錦,臨窗兩盆水仙,圓桌插着折枝月季,秦玉霜端坐在炕牀上,炕桌鋪散着各式嫣紅花朵,她手持着剪刀修剪花枝,插入一旁的淨水瓶中。
聽到腳步聲,她擡起頭來,露出一張風華絕代的臉龐,一雙美麗的丹鳳眼,高挺的鼻樑,凝脂般的膚色,臉頰如同三月桃花,十分妍麗。
蘇錦瑟望着一身淺色長裙的秦玉霜,青絲用髮帶半扎半束,不綴金銀珠玉,依然美豔不可方物,忍不住微微失神。
“阿錦來了。”
“母親。”蘇錦瑟端莊行禮。
秦玉霜放下剪刀,吩咐箜篌把殘枝收拾乾淨,淺笑盈盈的拉着蘇錦瑟在圓桌邊坐下,眉目溫婉的詢問着女兒。“這次出遊可有遇見新鮮有趣的事物?”
蘇錦瑟看着秦玉霜眼底的溫柔寵愛,想着在書房聽見的話,神色佈滿愁緒。她伸出手,握着秦玉霜柔軟的手,親暱地把頭靠在她的肩膀上。低聲說道:“娘,我此次與郡主出遊,遇見一位老夫人病發仙逝,聽趕來的郎中診斷,她的病症與外祖母相似。外祖母疼惜我,我想着若是外祖母有個萬一,心裡窒悶得疼,便想求您答應,讓我去將大舅遇見的神醫請進京城給外祖母治病。”
秦玉霜心裡很高興蘇錦瑟對她的親近,以前喜愛黏膩着她的女兒,這幾年來,愈發端莊守禮,不與她親近,稱呼也由之前的娘變成母親。
如今再次聽她喚娘,秦玉霜恨不得把她提出的條件全都答應,畢竟只有這麼一個女兒。
只是大哥在儋州府,路途遙遠,她一個人獨行實在是放心不下。
“阿錦,你有這一片心意不枉費你外祖母疼惜你一番。你若是擔心,去信給你大舅將她請進京。你一個人獨去儋州府,娘放心不下。”秦玉霜溫婉地勸說蘇錦瑟。
蘇錦瑟去儋州府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想要見商枝,哪裡肯答應?
“娘,讓哥哥陪我去。”蘇錦瑟挽着秦玉霜的手臂撒嬌。
秦玉霜心裡軟得一塌糊塗,正要答應,門外的蘇元靖道:“你要去何處?”
蘇錦瑟看着大步進來的蘇元靖,心口一緊,如果不是意外聽到蘇元靖與管家的對話,她一直猜不透,爲何在秦玉霜面前對她寵溺有加的父親,在一旁對她冷眼相待,原來他早就知道自己不是秦玉霜所出的女兒。
這樣一想,蘇錦瑟本來有些不安的心,卻突然之間安定下來。
蘇元靖知道自己不是秦玉霜所出,卻在秦玉霜面前對她十分疼寵,而且就算知道秦玉霜的親生女兒在何處,也不願認親接回府中,顯然是不想讓秦玉霜知道自己不是她親生的。
既然蘇元靖不願意秦玉霜知道真相,不但不會拆穿她的身份,反而還會爲她遮掩。而她需要做的就是裝作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將商枝這個隱患拔除。
“爹爹,我與孃親說要去大舅那邊請神醫給外祖母治病。孃親不放心我一個人去,我便要求大哥隨我一起去。”蘇錦瑟嬌嗔地晃了晃秦玉霜的手臂,“孃親,你就答應嘛。”
秦玉霜滿面無奈,手指點着蘇錦瑟的額頭,“你啊,真拿你沒辦法。”
蘇錦瑟眉開眼笑,“孃親,你最好了!”
蘇元靖目光望向蘇錦瑟,眼底帶着審視,“你不許去,讓易兒去。”
“爹!”蘇錦瑟眼底含着淚水,見蘇元靖不肯鬆口,委屈的看向秦玉霜,“孃親,你看爹……”
秦玉霜看着蘇錦瑟落淚,心裡揪着疼,她斜睨蘇元靖一眼,“這是錦瑟一片心意,再說女兒還未離開過京城。如今十五,再過不久便要出閣,只怕更沒有機會出去走動。就讓易兒護着她去一趟,好好去外面看一看。回來再與孃親說一說,外面有哪些趣聞。”最後一句話是對蘇錦瑟說的。
蘇元靖想說什麼,可看着愛妻佯裝嗔怒的模樣,嘆息一聲,由着蘇錦瑟去。
如今是八月初,計算一下路程,若是快馬加鞭,抵達清河鎮只怕也要下旬去。
蘇錦瑟決定第二日離京,秦玉霜不捨得,想要留她過中秋,奈何蘇錦瑟十分堅定,只好退而求其次,留蘇錦瑟與她共睡一晚,母女倆說了半宿的話,全都是叮囑她在外注意安全的事項。吩咐嬤嬤大包小包,準備兩個箱籠的東西,又從嫁妝裡拿出一千兩銀票給蘇錦瑟傍身,生怕在外吃住不好,會受委屈了。
蘇錦瑟手裡拿着銀票,看着秦玉霜美目含淚,依依不捨的模樣,緊了緊手指,勾着脣笑道:“孃親,我會盡快回來的。”
秦玉霜之前不覺得,如今真的要離別了,只覺得有些傷感,淚水撲籟籟往下落。
蘇元靖看得一陣心疼,他愛憐的說道:“別哭,小心傷着腹中孩子。”
秦玉霜點了點頭,淚水依舊是止不住。
蘇易一身黑色錦袍,劍眉星目,英俊挺拔,坐在高大的駿馬上,望着這一幕,十分頭痛。他先讓蘇錦瑟上馬車,隨後對父母親說:“我們先走了,耽誤下去,天黑都進不了城。”
秦玉霜一聽,急急忙忙讓他們趕緊上路。
馬車駛離,蘇錦瑟坐在柔軟的馬車裡,掀開車簾,望着縮小的秦玉霜,心裡想着:日後事情兜不住,你這般疼愛我,應該會原諒我的所作所爲吧?
——
杏花村。
如今是八月下旬,九月初能種地了。
商枝不拖拉,幫李大嬸翻地埋完松針之後,把自己那一畝旱地給翻了,鋤的草晾半天,枯掉之後堆一起燒,草木灰和松針一起埋在地裡。
到時候種一些蘿蔔白菜,還能種秋土豆。一般土豆是春種春收,很少有人種秋土豆。但是在這個時代,如果能夠將秋土豆培育出來,可以很好的解決溫飽問題。
土豆週期短,她曾看爺爺種過,但是氣溫低打霜的時候,需要防凍,搭建棚子。
商枝覺得很多理論知識她都差不多知道,但是從未實踐過,未曾涉及這一方面領域,不知道能不能種好,她只能一步一步摸索着做過去。
商枝扛着鋤頭在前頭翻地,把地翻完了,她停下來,回頭看着在後面埋松針和草木灰的薛慎之。
薛慎之手裡握着鋤頭,卯足了勁,正一鋤一鋤地翻着泥土埋坑裡的松針。汗水順着他的額頭滑下,落在眼睛裡生痛,擡手擦一把汗,看着商枝把地翻完,加快動作。
商枝看着他的臉烤得通紅,不忍心,遞一竹筒水給他,“你去樹下喝水歇一會。”
薛慎之搖了搖頭,“我不渴,你先喝,我翻完這一點再去歇着。”
商枝確實累了,坐在樹下納涼,喝半竹筒水,剩下的放一邊。看着薛慎之不把松針埋完,不會休息的勁頭,重新拿着鋤頭和他一起埋。
不一會兒,兩人可算把地全都弄好了。
商枝丟下鋤頭,甩了甩火辣辣的手掌心,一屁股坐在田埂上,“累死了,我的手肯定長水泡了。”
薛慎之湊過來看她攤開的手心,手指根部磨得通紅,鼓出小小的包。“回去擦藥。”
看着她臉蛋緋紅,額上佈滿汗水,薛慎之從袖中掏出絹布,準備給她擦汗。這才發現絹布已經汗溼,他手一頓,不動聲色轉個圈擦着手上的泥。
商枝愣了愣,還以爲他要遞絹布過來給她擦汗呢。
“我明日得去鎮上買土豆催芽,等土壤鬆軟後,就可以種植了。”商枝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泥土。
薛慎之撿起地裡兩把鋤頭抗在肩上,兩個人一起回屋。
中飯做好的時候,就着剩下的柴火燒一鍋水,天氣熱,水依然是溫熱的。
薛慎之舀一桶水放在澡堂,出來對商枝說道:“水準備好,你去洗澡。”
商枝看着薛慎之汗溼布衫,他不舒適的蹙着眉,“你先去洗,我再燒一鍋水。”
“你先去洗,手臂曬傷了,待會上藥。”薛慎之指着她挽着袖子,露出的半截白皙的手臂,一片通紅,儼然被毒辣的太陽給曬傷了。“快去。”他鑽進廚房,生火燒水。
商枝便不與他推遲,拿着衣裳去洗手間洗澡。
她仔細洗乾淨,指甲縫也有污泥,擠壓得肉縫有些疼,摳不出來,只得等下把指甲給剪乾淨。
商枝洗完澡出來,就看見薛慎之換上一身乾淨的薄衫,頭髮溼漉漉的垂在身後,水珠洇溼薄衫。
她皺着眉心,取來一塊乾淨的絹布,招他過來在竹榻上坐下,給他絞發。收攏他散落的髮絲,指尖不小心觸碰他的脖頸,微涼地觸感,讓她變了臉色,並沒有看見她碰觸的地方,迅速起一小片疙瘩,泛着淡淡的薄粉。
“你洗涼水澡?”
薛慎之放在膝上的手指收緊,後頸那無意的觸動,淡淡的酥麻,牽動着心裡的異樣。
他暗暗吸一口氣,看着窗外的鞦韆,“鍋子裡還有一些熱水。”
鍋子裡有多少水商枝心裡門兒清,她一大桶熱水,鍋子裡剩下的不多。心知他是有潔症,嘆了口氣,“你一熱一冷,就怕會生病,下次不許再用涼水洗澡。”絞乾頭髮,她把絹布過一遍水,晾曬在院子裡。
薛慎之從藥房裡拿一盒藥膏,讓她坐在桌邊,拉直她的手臂,袖子捲上去,認真的給她上藥。
手臂有一點火辣辣的痛,冰涼的藥膏塗抹上去很舒服。商枝腦袋枕在手臂上,看着他垂着眼瞼,這才發現他的眼睫毛又長又翹很濃密,“你眼睛真好看。”
薛慎之擡眼望來,就看見商枝淺淺地笑,眼睛眨了眨就閉上睡過去。
他嘆息一聲,把藥上好,目光落在她握成拳的雙手,許是因爲睡着了,緩緩地舒展開,纖纖十指,指甲肉縫裡有泥污。
拿着剪刀給她修剪整齊乾淨,天色黑沉下來,薛慎之起身去廚房,把她準備好要做的菜炒好,悶在鍋子裡。
商枝醒過來,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屋子裡靜悄悄的。
“薛慎之?”商枝喚一聲,沒有人迴應。
她撐着桌子站起來,雙腿發麻,跌坐在凳子上,等緩過來,她點燃油燈,這才發現指甲修剪乾淨,失落的心情又瞬間變好。去廚房準備做飯,揭開鍋蓋裡面溫着飯菜,商枝心裡流淌着一股暖流,她不由得揚着脣角,把飯菜端出來,吃完飯洗乾淨碗,便去藥房裡將霍亂的藥方給寫出來,明日一起帶到鎮上。
次日一早。
商枝趕着牛車去鎮上,她率先去租賃的屋子,就看見啞醫正在打掃庭院。
林辛逸在炮製藥材,林玉兒將傷寒藥裝瓶。
商枝拿一瓶傷寒藥聞一聞,問道:“傷寒藥製出多少?”
林玉兒道:“一百瓶。”
商枝點了點頭,把霍亂的藥方交給兩個人,“傷寒藥停下來,制這個。”
林辛逸一聽有新的藥方,他接過來過目,越看神色越嚴肅,霍亂病是無藥可醫,每年都有病人因此病而喪命!
細細回想,似乎從一開始,商枝就是專制治癒率極低的病症的藥丸。
傷寒如此,霍亂也是如此。那之後,她還能鑽研出什麼藥?
林辛逸心底一片火熱,如果這些藥推廣出去,醫治好許多病患,他們的地位會大大的得到提升!
他每一天都在擔憂着,研製出來的藥方,會得到別人的注目,生出搶奪藥方佔爲己有的念頭。如果他們揚名九州,站在一定的高度,那些魑魅魍魎就再也無法將手伸到他們的頭上!
“師傅,除這些之外,你還有其他什麼藥?”林辛逸眼底閃閃發光。
商枝含笑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林辛逸癟癟嘴,遲早會知道!
商枝將林玉兒叫進裡屋,考驗她的鍼灸之法,滿意之後,她去回春醫館。
林德成見到商枝,他連忙把一套書冊搬出來放在櫃檯上,“商丫頭,有一個隨從模樣的人,把書冊送過來,點名交代給你,留下一個姓氏,說是曾老爺送的。”
曾老爺,曾秉硯?
商枝很詫異,不知道他無緣無故送書冊給她做什麼。
她打開一頁書冊,看着上面是關於時政的內容,還有四書五經,每本上面都有詳細的註解與個人的見解與感想。她突然明悟,這是給薛慎之的書。
商枝目光落在最後一本藍色書皮,上面幾個字《曾秉硯生平志》。
她驚訝的翻開,粗略的看完,發現記錄的是曾秉硯從開蒙至科舉的一些心得感悟,乃至後半生的官場生涯,一些爲官之道與避諱。
商枝覺得曾秉硯不會因爲一盆花,就將自己的生平志贈給薛慎之。得到他這一本生平志,不說科考能夠得到很多感悟心得,就是今後爲官也能少走許多的岔子。
定是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曾秉硯與薛慎之有過接觸,並且很欣賞他,方纔把書冊特地送來。
“林叔,你借個包袱皮給我把書冊包起來。”商枝知道一本書對如今的書生來說有多麼的貴重!在這個時代書本十分名貴,有的孤本即便有銀子也買不到。可想而知,曾秉硯贈送的書冊有多麼貴重!
只要打着他的名號送出去,無數學子都十分渴求。
林德成連忙把包袱皮取來給商枝,“你是臭小子的師傅,不用和我多客氣。”他心裡很感激商枝,林辛逸的進步,他看在眼裡。
林辛逸從未獨自開方,可自從跟着商枝之後,他在醫館坐診嘗試開方,他過目檢查的時候,發現藥方開得十分精妙,甚至就連他都開不出來。
商枝也不和他客氣,憑着她和林辛逸的關係,與林德成客氣,反而生疏了。
“林叔,縣城裡沒有人找過來?”商枝算一算日子,已經第六天了,按照她之前所想的,至多四五天便能夠有效果,同濟堂該派人過來。
林德成搖了搖頭,“縣城裡沒有人過來,倒是有幾個病人找你,我告訴他們你只有每個月十號來醫館。”說起病人,林德成又問商枝,“商丫頭,你啥時候在縣城開醫館?”
商枝嘆氣,“本來準備開醫館,可我的條件還不成熟。等我將藥丸都推廣出去,那時候林辛逸和林玉兒能夠獨當一面,再來準備開醫館,比較合適。”
林德成點了點頭,“此事不急,慢慢來。”
“我心中有打算。”商枝之所以先把藥丸給推出去,是因爲各大老字號的藥鋪,身後都有不同背景的人。而她的藥從他們醫館開始售賣,就不怕有人找茬。
她是個無權無勢的白身,若是早早的開醫館,一身醫術若是引人注目,只怕會招來禍事。如果她先用藥丸與各大藥鋪合作之後,他們依賴着她的藥方,雙方的利益糾纏在一起,不但不會與她暗中較勁,生出貪婪,反而會維護她。
即便有幾個生出腌臢心思的人,他們想要動手搶去藥方佔爲己有,也得看看其他藥鋪答不答應!
槍打出頭鳥,這句話在任何時候都很受用。
如今縣城各家藥鋪形成一個平衡,她勢單力薄,突兀的打破平靜,只怕討不得好。
“林叔,既然沒事,我就先回去,還得去買菜種。”商枝揹着書冊與林德成道別。
方纔踏出門檻,與人迎頭相撞。
商枝急急後退一步避開,就認出來人正是給她一碗涼茶的藥童。
藥童一時沒有發現商枝,往醫館裡衝幾步,急急剎住腳,倒退回來,方纔認出商枝。
“哎呀!姑奶奶,原來您在這啊!”實在是怨不得他,誰叫商枝穿着布裙,太過普通不起眼。他印象中,商枝是穿綾羅綢緞,佩戴金飾的姑娘。
藥童愁苦着臉,當真沒有想到會有回頭求商枝合作的一日。
“姑奶奶,我與佟掌櫃一同來的,他在後面趕過來。”藥童眼珠子睃來睃去,沒發現惠民堂的人,頓時鬆一口氣,“可有其他人來找您談藥膏合作的事宜?”
商枝笑眯眯地說道:“不着急,先把一口氣喘勻再說話。”她示意藥童在一旁歇一歇,等能做主的來了,再開始談。
她這麼一笑,藥童心裡‘咯噔’一下,難不成來遲一步?
藥童惴惴不安地坐在凳子上,心裡後悔不迭,不該看扁商枝。早知道如此,當初就不該把話說絕了!
他不禁替佟掌櫃鞠一把淚,當初拒絕得有多爽快,現在就得有多糟心!
別人求上門不屑一顧,這不報應來了,反求到人頭上來。
他希望商枝心裡不記仇……
“商姑娘,你還記得喝我一碗涼茶說的話嗎?”藥童憋紅着臉,厚顏無恥的提出讓商枝還恩的話,“那個……你說會優先考慮與我們合作。”
商枝似笑非笑道:“你不是說佟掌櫃不需要嗎?”
“要的要的!”佟掌櫃氣喘吁吁進來,迭聲說道:“姑奶奶,是我有眼不識寶,你那個藥膏有多少,我全都要了!”
他之前還等着看商枝的笑話,因爲商枝生意好起來,全都是因爲縣令夫人的緣故。只是這個心態在第三天開始崩,陸續有夫人上門問門口的那個賣藥膏的小攤販。若只是如此也就罷,連續來了兩日之後,更是願意舍下重金,直言若是能買到藥膏,多出五兩訂金也沒有關係。
他當時心中嘀咕,那小小一盒藥膏,能抵多少銀錢,竟給五兩訂金,買到之後不用退還。一時心下好奇,便有人說道:“兩盒搭配着用的藥膏一共四兩八百文,我給掌櫃二十兩,你給我四組。剩餘的錢財,算作辛苦費。”
佟掌櫃當時大吃一驚,兩盒小小藥膏便要四兩八百文,而且夫人小姐們趨之若鶩,那該有多大的利潤?
做生意,雖說重誠信,講究醫德,卻無法抹去逐利心性。
若是送上門的銀子推出去不賺,那得多傻叉?
佟掌櫃當時給了自己兩巴掌,今日匆匆趕來清河鎮回春醫館找商枝。
“商姑娘,你若是有其他要求,儘管提。”佟掌櫃餘光瞥見惠民堂的掌櫃匆匆而來,心裡愈發地着急。“你也莫怪我之前不通人情,你是郎中,自然明白藥品不得馬虎。我若是不知品質如何,萬萬不敢賣給患者。”
商枝誠心想與他們合作,自然不會端着,她將人請去後院,“我們去後院裡細談。”
“姑娘!姑娘!您的藥膏,惠民堂要了!不論什麼條件,我們都答應!”惠民堂的掌櫃長得很富態,跑得十分吃力,氣喘吁吁,擡手揚聲喚住商枝。
商枝頓住腳步,含笑道:“林掌櫃,有什麼話,咱們後院坐着慢慢商量。”
林掌櫃聞言,心裡鬆一口氣。他早前就想要來,只是苦於不知商枝是何人,家在何處,派人盯着佟掌櫃。佟掌櫃上馬車,立即跟過來。可這奸詐小人,竟是帶着他繞路,險些將他給甩掉!
“佟掌櫃,別來無恙啊。”林掌櫃整理衣袍,皮笑肉不笑地問候。
佟掌櫃臉色難看,因爲商枝叫出林掌櫃的姓氏,說明她有心與惠民堂合作。
他看着大腹便便的林掌櫃,假笑道:“比不得林掌櫃日子滋潤。”
林掌櫃哼一聲,把佟掌櫃擠一邊去,大搖大擺地入後院。在商枝面前,他一改之前的姿態,臉上堆滿笑容,“姑娘,我是惠民堂的掌櫃,免貴姓林,你可以叫我林叔。我閨女很想要你的藥膏,她用之後,還能給你做活招牌。她長相也不差,隨我,很俊俏。”
噗嗤!
商枝忍不住笑出聲,真不怨她,她沒在林掌櫃臉上看出哪兒俊俏。
林掌櫃也不惱,心寬體胖的,“我沒發福的時候,在村裡可是拔尖的,許多姑娘請人來說親。”說着,自己忍不住哈哈笑出聲,他言歸正傳道:“藥膏我可以專門闢出一面櫃子專門售賣。我會先付清銀子,你有多少我都能給你脫銷。”
商枝看着林掌櫃自信的模樣,心思快速的轉動,他絕不會只在清河縣售賣。這樣一想,也便問出來,“林叔是銷到儋州府?”
林掌櫃鬼精鬼精的人,聽到商枝的稱呼,就知道有戲。他也不隱瞞商枝,有時候展露出自己的底細,能夠更快的獲得對方的認可。
“不瞞你說,惠民堂有十家分號。東家預算在年底之前,增開五家。你算一算,每一家藥鋪若是銷出五十瓶,十家也有五百瓶,你算一算該有多少利潤在裡面?”惠民堂的分店,是林掌櫃的底氣。
而這一點正是商枝迫切想要的,各地都有分店,那麼她的傷寒藥、霍亂藥,能夠快速且全面的推廣!
商枝心裡有些遊移不定,不知該如何分配給兩家藥鋪。
佟掌櫃不甘落後道:“商姑娘,惠民堂能做的同濟堂也可以……”
商枝擡手打斷佟掌櫃的話,心裡有了主意,“佟掌櫃,之前你說同濟堂不賣美膚品。這樣,我研製出傷寒藥,手裡有一百瓶庫存,你若是有心合作,我將傷寒藥給你。”
佟掌櫃一怔,傷寒藥?
反應過來,瞪大了眼睛!
她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如今令人談病色變的便是傷寒,麻風,肺癆,天痘,瘧疾。
春冬是高發季,有極大的傳染性,每到這時不知有多少人死於傷寒。
就在清河縣一個小山村,十年時間內,三分之二因傷寒病亡。
可她卻說有能夠治傷寒的藥!
佟掌櫃一時陷入沉默,這無疑與之前的藥膏一般,是一個選擇題。
拒絕,有可能錯失商機。
同意,或許投資失利。
一旁的林掌櫃倒是若有所思,看着商枝氣定神閒的模樣,他眼底閃過精光,“侄女兒,你的藥,我信得過。佟掌櫃不要,我惠民堂全要了!”
佟掌櫃氣得吐血,狠狠瞪他一眼,心裡已經拿定主意,決定同意與商枝合作!
若是藥效不行,頂多是虧損銀子,等拿到藥膏售賣權,也能夠賺回來。
這樣一想,佟掌櫃神色自若道:“既然商姑娘開口,這傷寒藥都要了。”
商枝勾了勾脣,商人都是無利不起早,佟掌櫃雖然答應,卻是帶了些勉強。
她手指叩擊着石桌桌面,讓對面兩個年逾中年的男子,心跟着提起來。
忽然,商枝手一收,看向佟掌櫃,“藥膏是兩盒一組,我給你九十組,一組四兩,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佟掌櫃驚呆了,原以爲是他做出妥協,卻未料到會來個反轉,他大喜過望,連忙答應下來,“我給姑娘四百兩銀子,剩下的算作訂金!”
生怕商枝會後悔,佟掌櫃立即掏出四張面值一百兩的銀票給商枝。
商枝示意他把銀票放在石桌上,然後看向林掌櫃,她含笑道:“林叔,我手裡只有傷寒藥,你要嗎?”
林掌櫃從商枝的態度轉變,窺見一絲其他的深意。之前佟掌櫃拒絕她的藥膏,轉而又求上門。商枝給他傷寒藥,可佟掌櫃卻猶豫了。而這份猶豫致使他最終雖答應,商枝卻不願意將傷寒藥給他。
或許,比起藥膏,這傷寒藥纔是真正的極品!
若是佟掌櫃一開始爽快的答應商枝,只怕這傷寒藥與藥膏,兩家對分。
如今這傷寒藥落到自己手裡,林掌櫃笑眯眯地答應,“侄女兒看中林叔,林叔怎麼着也不會讓你失望。”
既然能夠製出那等化腐朽爲神奇的藥膏,這傷寒藥裡面的水份只怕不大。
一旦真正有效用,他可以預見傷寒藥的價值!
商枝失笑道:“林叔不怕血本無歸?”
“做生意嘛,本就是一場豪賭,哪有一本萬利的?”林掌櫃看得很開,即便他血本無歸,商枝也會在其他地方彌補他。花幾百兩,結識商枝,不虧。
“傷寒藥成本不高,我的本意是希望患傷寒的病患莫要被此病奪去性命。我將它製成成藥,是按照三帖中藥的量製成一瓶,一貼是六粒,一瓶則是十八粒。而這一瓶的成本,大概是六個銅板,我給你七文錢一瓶。我對你的要求,這傷寒藥不得超過十文錢。你若是答應,我便將傷寒藥給你。”商枝之所以要加一文錢,是僱的工人需要支付銀錢,這傷寒藥她不從中賺取銀子。“另外,你也知道,這傷寒藥我不賺銀子。所以我把阿膠、黃明膠放在你藥鋪賣,我定下價格,每個月結算一次,售賣出去多少,我從中抽取百分之十給你。”
林掌櫃對商枝另眼相看,也更加確定這傷寒藥怕是真的有奇效,她賣出去不爲利益,而是惠及百姓。藥價定得太高,怕一些貧苦人家買不起藥。
一個小姑娘都能做到這一步,他林老三又爲何不能做到?
“商姑娘能爲百姓着想,而我們開藥鋪的又爲何不能?你放心,傷寒藥我定價八文錢一瓶。至於黃明膠與阿膠,全按照你說的辦。”林掌櫃心裡清楚,這大賺頭還是在藥膏、阿膠與黃明膠。
但是他相信,商枝不會虧待他。
商枝笑道:“林叔,你若信我,暫時名利之間,你只佔一個名。日後我必然讓你二者兼得!”
林掌櫃爽朗的笑道:“我等着!”手一探,從袖中摸出一個巴掌大的金算盤,噼裡啪啦地算起賬,“一百瓶傷藥,一瓶七文錢,一共七百文。”又摸出紙筆,他拿着毛筆在嘴角舔了舔,寫下契書,簽下名字,又摸出私章蓋印,數七百文給商枝。
佟掌櫃在一旁若是還未聽出什麼來,便枉費他白活這麼些年!
只是如此再想說什麼,已經遲了。
商枝送走二人,把幾百兩銀票塞進懷中,整個人都覺得輕飄飄的,有一種陡然暴富的感覺!
四百兩!
她第一次擁有這麼多的銀子!
事業一點一點在進展,日子一天過得比一天好,算是小有家底,商枝感到很滿足,至少自己想要做的事情,都在慢慢實現。
她與林德成告別,沒有趕牛車代步,而是揹着竹簍步行去菜種市場。
菜種市場與賣菜的在一起,和賣花卉的隔一條街,離回春醫館並不遠。
商枝在小攤販前挑選土豆。
賣菜的大嬸說,“小姑娘,你咋都挑小的土豆?大的好削皮做菜,小個的削皮後,沒剩多少。”
商枝笑道:“我買來催芽種土豆,大的得切塊容易腐爛,小的正合適。”
大嬸看着商枝的眼神更奇怪了,“這時候咋能種土豆?冬天打霜,不得都凍死在地裡?”
商枝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買好土豆,商枝去專賣菜種的攤販前,挑選了早白菜和蘿蔔種子,又買一些菜和兩包點心,準備回醫館趕牛車回村裡。
剛剛走出街巷,一道驚馬嘶鳴聲響起,商枝轉頭看去,只見一匹高大的駿馬舉蹄朝她踩過來。臉色頓時蒼白,嚇得連連後退,絆着石塊跌坐在地上,揹簍裡的東西撒一地。
蘇易緊緊拉住繮繩,控制住失控的驚馬,扭着頭目光凌厲地看向馬車裡的蘇錦瑟。
蘇錦瑟臉色發白,她手指緊攥着馬鞭,觸及蘇易發怒的目光,眼圈一紅,蘊含着淚水。
“哥哥,我不是故意的。”這一路舟車勞頓,她在馬車上坐了將近一個月,實在是太難受,想要馬匹走得快一點,儘早去客棧。哪裡知道一鞭子下去,馬匹失控了。
蘇易冷着臉,翻身下馬,大步走到商枝的面前,蹲在地上詢問她,“姑娘,馬匹失控讓你受驚,可有崴着腳?”
商枝雖然絆着石頭,腳卻沒有扭着,她搖了搖頭,看着地上散落的菜和糕屑,不禁皺緊眉頭。取下揹簍,一言不發的撿東西。
蘇易心裡過意不去,他幫忙一起把東西撿好,看着商枝站起來,拍落身上的灰塵,再次問道:“姑娘其他地方可有受傷?”
“沒有,這裡是集市,人來人往,許多小孩子在走動,你們下次騎馬過市時,最好減速慢行。”商枝覺得自己真夠倒黴,之前在花卉街,馬車疾馳奔跑險些撞到小孩,她爲救小孩,撞壞曾秉硯的牡丹花。
如今她在菜市,又遇見驚馬,新買的菜全都摔壞了。
蘇易緊繃着臉,被數落的不自在,拱手向商枝道歉後,從袖中掏出一錠五兩銀子給商枝,“多謝姑娘提點,在下此次莽撞,摔壞姑娘的東西。略盡一點心意,還請姑娘收下。”
商枝心裡生氣這些有錢人趕車但憑心情,不顧及其他人的安危。可她沒有受傷,只是把菜摔壞了,也要不了五兩銀子。
“你給我一百文。”
蘇易臉色一僵,看着手裡的銀錠子,似乎有點爲難。
商枝見蘇易穿着打扮,非富即貴,頓時明白他爲何難爲情了。只怕他們身上根本就不放銅板。
她嘆息一聲,“算了。”
“姑娘……”蘇易還想多說什麼,馬車上等得不耐煩的蘇錦瑟,在婢女攙扶下走過來,輕聲問,“哥哥,還未處理好嗎?”說罷,側頭將視線落在商枝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