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臉近在眼前,眼角細細的皺紋,水汪汪的杏核眼,期待而熱切,希冀的小火花在眼角閃閃爍爍,脣角一縷笑模樣,稍大一點兒,是和藹的微笑;稍微一縮,那笑就徹底消失了。
總之,怯生生的,生怕驚了陳安似的。懶
陳安看着她,無動於衷,只覺冷到極致,在她最不需要母愛的時候,這個女人偏偏像極了一位偉大的慈母。
當初,哪怕一絲笑容,一句溫暖的話,年幼的她都會義無反顧撲進這個女人懷裡。
現在,又是多麼的可笑和多餘!
董鶴芬張了張脣,手不安地拽了拽腰間的圍裙:“安安,我是媽媽啊!”
她渾身起了一層慄,心腸**的,彷彿五臟六腑都化成了石頭。
董鶴年推了推她:“安安,別沒禮貌,快叫媽媽!”
她忽然就被逼急了,逼進了死角里。
爲什麼要這樣,這麼多年,她們相安無事,何苦要面對面相互折磨?
那四隻眼睛,象四道鐵勾子,攪得渾身的血液急速向頭頂涌去。
她深深鞠了一躬:“對不起,董女士,來府上做客,打擾了!”
董鶴芬一下漲紅了臉,好似被人抽了一嘴巴。
那一個動作,那幾句開場白,就象凌厲的刀子割過,那僅有的一點血緣也被砍斷了。
董鶴年立時沉了臉,厲聲喝道:“安安,不許無禮,這是你媽媽,親生的媽媽,不是旁的人!”蟲
陳安緊緊閉起了嘴巴,生怕自己一張嘴,那些反擊的話就會噴涌而出,關也關不住。
董鶴芬僵了一下,臉上很快又漾起笑容。
“哥,你不是要趕去大會堂開會嗎?快走吧,我們母女倆的事,我們自己解決!”
董鶴年哼了一聲,白了妹妹一眼,自己能解決?能解決用得着把安安押來嗎?能解決用得着他這個舅舅插手嗎?有一個算一個,大的小的,沒一個懂事的!
他揮了揮手:“不管了,你們好自爲之!”他拍拍陳安的肩膀,大步走了。
院落裡靜悄悄的,只剩了母女倆。
陳安低了頭,不看母親。
“安安啊,進屋裡來坐吧!”董鶴芬微笑着,哥哥氣走了,她反倒從容了一些,剛纔的尷尬她不想讓哥哥夾在中間爲難。
進了正房,看女兒坐下,董鶴芬看着她,昨晚沒看清楚,現在看上去,女兒更美了,她驚歎於她那份沉默而冷靜的美麗,只是神色,真的很不好,那妝容下蒼白的臉,那隱隱的傷痕,遮也遮不住。
她用力攥了攥手心,溫柔的眼神裡劃過一道戾色,她真的後悔了,後悔把女兒扔在那邊。
“想喝點什麼,只管說,這是舅舅家,就象自己家一樣!”她儘量放緩語氣,完全卸下談判桌上應有的強勢態度。
陳安想了想:“一杯清水,謝謝!”
董鶴芬牽了牽嘴角,清水,還道謝?太生分了。
她有心想說什麼,終是沒說,心裡涌起一股酸澀,沉默的女兒,抗拒的女兒,讓她心如刀絞,又憐愛萬分。
這樣做,或許是錯了。
可她就是忍不住,忍不住越來越想念女兒,忍不住想親近女兒,忍不住想聽女兒叫一聲媽媽,忍不住想保護女兒……
這些象是一道又一道的折磨,讓她不得安寧,讓她片刻也不能再等。
她深吸了一口氣,她不能衝動了,已經惹安安反感了。
她招了招手,有保姆遞過一壺茶。
“安安啊,媽媽泡了柚子茶,要不要嚐嚐,很香很好喝的!”
陳安看了看,精緻的茶壺,乳白的壺身,古香古色的,壺身上雕繪了幾個翩翩起舞的古代侍女。
她依稀記得這壺,在表哥的婚禮上。
她很快移開眼神,沒答應也沒反對。
董鶴芬美眸精光四射,心明眼亮似的,生怕女兒反悔,趁機倒了一杯茶,趕緊遞到安安手上。
“嚐嚐看,喜歡的話帶走一些,媽媽這裡還不少呢。”
陳安禮貌地接過去,轉手,放在身前的茶几上。
董鶴芬給自己倒了一杯,也坐下來,在陳安對面的沙發上,習慣地將修長的腿優雅的斜千在沙發邊。
兩杯熱茶,嫋嫋的白霧慢慢升騰。
面對面兩個美女,一個豐華正茂,一個丰韻猶存,一個芳香馥郁,一個風采卓然,她們依稀有相似的容顏,如果時間可以重疊,她們很容易被認成是一對姐妹花。
董鶴芬忍不住感慨起來,怎麼就拋下不要了呢,怎麼捨得了呢。
這孩子,連性子也改了嗎?
小時候的安安多調皮啊,這會子,沉默得厲害。
她看不夠似的,真想將女兒的每一絲、每一毫都刻進腦子裡。
不過不說話也不行。
“安安,媽媽今天請你來,不爲別的,媽媽不是好媽媽,沒有盡到一個母親的責任,媽媽向你說聲對不起!”
陳安嘴角抽了抽,手還按在沙發上,磨砂皮的面料,年深日久,已經沒有最初表層的絨感,不過摸上去依然柔軟如初,彈性十足。
“不必道歉,我已經二十六了,不是八歲的小孩兒了!”她看着對面,“我獨立了,不再需要母親!”
她輕飄飄幾句話,就象一發炮彈射過去,精準而狠戾,董鶴芬當時就僵住了。
安安說,她不再需要母親!?
天啊,有這樣說話的嗎?這孩子……
董鶴芬隱忍着,又十分艱難地說:“安安,我是媽媽,是我陣痛了二十多個小時,生下了你,我是你媽媽,你明白嗎,這個事實永遠不會變!”
陳安的語氣平靜極了:“是,您曾經是我媽媽,可是又是您主動放棄了當母親的權利!”
董鶴芬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一時語塞。
陳安竟笑了一下:“我不會叫您媽媽,在八歲那年,我就沒有媽媽了!”
董鶴芬通紅漲臉站起來,倉促地扔下一句:“我去廚房看下,你慢慢喝茶!”
她倉慌地走了。
陳安靜坐了片刻,站起來,對這裡,她並不算太陌生。
靠牆安放着一張寫字檯,上面擺着一臺黑色小巧的手提電腦,沒有合上,淺綠的工作燈一閃一閃的。
她走過去,指尖一觸滑動板,屏幕立時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