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於河北省中部平漢線上的保定。是座已有兩千二百餘年曆史的古城,自元明以來一直是拱衛京津的戰略重地,歷經五百餘年風雨的高聳城牆和巍峨城樓,默然屹立在蕭瑟的寒風之中,在陰沉沉的蒼穹下顯得無比的滄桑孤寂。
保定火車站建在老城西關之外,沿着寬闊的西關大街,跨過護城河上的石橋經城門即可進入城中。經過多年來的發展,護城河至鐵路線這片東西寬六百餘米、南北長三公里的區域已經成爲翼中工商業和運輸業的集散地,鱗次櫛比的商行店鋪熱鬧非凡,貫通東南西北的街巷兩側的成片民居,人聲鼎沸,雞犬相聞。叫賣聲、馬嘶聲、車軸聲、呼喊聲此起彼伏,似乎從關外緩緩向南涌來的戰爭陰雲,並沒有影響到這座河北軍事和工商重鎮的繁華。
上午十點是西關商業區開始熱鬧的時候。不知哪一個消息靈通人士高喊了幾聲,衆多店鋪老闆和悠閒之人全都涌向了站南泉河北岸與鐵路西面那座著名的鴻達貨場,驚訝地發現原本屬於本城第一富豪所有的、佔地二十餘畝的大型貨場已經大不一樣。一隊隊東北軍守備兼的官兵荷槍實彈,已經將貨場圍了個水泄不通,從南面通向貨場的朝陽橋上,擺上了纏着一圈圈鐵絲網的拒馬,本應停在車站裡的十幾節悶罐車皮,肆無忌憚地停在貨場大門外的鐵路分道線上。數以千計的穿着從未見過的軍裝、自背長短槍的官兵正在揮汗忙碌,一個個驕新的木箱被搬下火車車廂,堆上大車和卡車車板,源源不斷地在列車與西面戒備森嚴的貨倉之間穿梭忙碌。
站在遠處圍觀的市民越來越多。誰都不知道那些身穿怪異軍裝、頭戴雜色鋼盔的軍隊是哪一部分的?
不少人私下猜測,卸下的十幾車皮沉甸甸的大小木箱裡裝的全都是軍火但到底是什麼軍火,卻沒有一個人知道,與尋常軍火包裝箱迥然不同的是,這些個製作結實精細的木箱上沒有標註任何文字,市民和十里八鄉的人們就這麼傻呵呵看着。各種猜測和臆想像長了翅膀一樣。很快便傳遍了古城內外。
站前大街正對着出站口的“金龍酒館。”是一座造型古樸的仿明代風格建築的兩層酒樓,灰瓦朱門。青磚飛檐,處處洋溢着濃郁的古文化氣息。門據上方高高懸掛的明黃色滾邊旗幡的正中央。是個大大的“酒”字,一眼望去,就知道這個佔地六百餘平米、擁有中院後屋的酒脾氣度不凡。
此時,酒樓二樓的臨街包廂裡。一位東約三十五六歲、高鼻闊嘴臉膛紅潤的漢子坐在靠窗位置,悠閒地喝着茶,一雙平和得看不出情感的眼睛不經意地掃視着人流穿樓的街道。當一個身穿黑色警察制服的高大身影從斜對面候車室擁擠的人羣中走出來時,紅臉漢子摸摸下巴上的胡茬低聲吩咐對面五十出頭的老者:“二叔,世俊來了,你老下去告訴他,我在這兒等他。”
“好的
戴着老花鏡、一副賬房先生模樣的清瘦男子站了起來,略微整理一下深灰色棉袍,便邁着方步走出包房,關上門看了一眼二樓大廳絡繹到來的食客,露出親切的微笑。打着哈哈周到地說些得體場面話,腳步卻沒有絲毫停下,不一會兒就走下樓梯。若無其事地邁向寬敞的大門。
數分鐘後。長得高大孔武濃眉虎目的警察悄然進入包房,帶上門後。很自然地坐到了紅臉漢子對面,端起面前的茶杯,咕都嘟幾口喝乾。擦擦嘴脣上兩撇黑亮的鬍子。向給自己續茶的紅臉漢子微微點頭:
“大哥,小弟進站向東北軍駐站代表打聽了一下,一夜之間突然徵用周家鴻達貨場的,正是大哥猜測的安家軍,但具體是屬於哪一部分,具體番號又是多少,那個軍代表也不知道。對小弟說是帥府司令部親自下達的命令,屬於最高軍事機密。任何人不許問不許談,只需盡一切能力滿足進駐的友軍即可。小弟琢磨,這安官兵人數多達兩千餘人的部隊來頭不很可能是安老大直屬的部隊
紅臉漢子聽完略一沉吟,隨即問道:“對於貨場被徵用,周家上下有何議論?”
“小弟派局裡兩個巡警隊長打聽了一下。吝嗇成性的周大掌櫃這回竟然毫無半點兒意見,他那管家還笑容滿面樂不可支的,看起來非常願意被軍隊徵用他那保定城第一貨場。大哥,根據你的吩咐,小弟的警察局和鐵柱的特勤隊均在嚴密監視貨場周圍之異動,以確保安家軍弟兄順利進駐。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再有一小時車皮就能卸完,聽東北軍駐站代表的口氣。前往協助的警備旅卸完貨交接完畢隨後就會撤走,防務將交由安家軍自行負責。”三十出頭的李世俊回答。
紅臉漢子微微頜首,從懷中拿出張紙條遞給李世俊:“這是五哥的手諭,你看看吧
李世俊一聽,臉色變得很嚴肅。接過紙條打開一看,臉上現出一片驚訝之色,隨即高興地問道:“一直就等着這一天,沒想到來的這麼快。小弟一時間都有點兒懵了”五哥回北平了?”
“回去了,這麼大的行動,他不坐鎮北平,估計也放心不下。一個半小時前,他上了那趟鄭州開來的火車,他讓我轉告你,由於時間緊急不能看望你家老爺子了,慚葉忱含特效藥。就放在隔壁你大舅的櫃檯裡,等會兒你從囁。訓開就過去,順帶叫上張大夫,一起回去給你家老爺子扎針,早點治早點好,省得老爺子咳得難受紅臉大漢小聲說道。
李世俊非常感激:“五哥這份情”,小弟不知以何爲報!”
“唉,”你我不都一樣嗎?去年你還是個鬱郁不得志的小警察,在五哥的幫助下,如今已經升到了副局長,大哥我去年亡命江湖有家不能歸,什麼時候能想到五哥竟能替我取消五省通輯令,還盤下這座酒樓客棧,讓我一家老小過上安穩的富裕日子?你嫂子時常在我耳邊嘮叨,說她和二老爲我擔驚受怕十幾年,做夢都沒想到你我的兩個兒子如今能留洋美國,要是你我家人都知道咱們哥兒倆如今都已是中央軍參謀本部直屬的校官,恐怕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了,這份情,重啊!你也別再說什麼見外的話了,和大哥一樣,士爲知己者死就夠了”。紅臉大漢圭,比感慨地低聲說道。
李世俊重重點頭:“是啊!咱們決不能給五哥丟臉,大哥你就放心吧”對了,報紙上說,安老大仍然留在北平,沒陪同少帥南下見蔣委員長,恐怕這個時候正在等咱們的消息呢。俗語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現在是咱們報答的時候了。
紅臉漢子再次放低聲音:“蘇青率領師門七個兄弟跟五哥上北平了,咱們這裡人寺緊了點兒。但也絕對不能馬虎。要是大哥我猜得不錯的話,石家莊、廊坊、唐山甚至天津各站的弟兄們也都會在這一兩天同時發動,以避免消息傳出去之後讓小日本的探子溜掉。這一次如此規模的全面行動,你我兩個絕對不能有半點兒差池,否則咱們保定站沒臉見畿輔地面上的各路弟兄了。”
“弟明白,絕不會出半點差池,小弟這就回去通知特勤隊的弟兄們做好準備李世俊站起來,抓起大蓋帽扣在腦袋上。
“慢着!”
紅臉大漢跟着站起:“伊藤商社得留給我,我要親自去料理那羣狗孃養的,爲城南伍大叔家的四丫頭報仇雪恨!”
“好!小弟聽大哥的,其他三個點就讓小弟一手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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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點,湯山行館。
安毅和黃紹琺率領左右將校大步迎出門口,整齊站立在臺階上含笑等待。很快,三輛黑色轎車在執勤官兵的敬禮中開進大院門口,沿着弧形水泥路面,緩緩開到安毅等人的面前停下。
第二輛車上的原晉綏軍副司令、現東北軍三十二軍軍長商震沒等副官開門,就推開車門鑽出車廂。向恭敬敬禮的安毅等人鄭重回禮,放下手熱情地迎上前,展顏一笑:“安次長、季寬兄,兩位枉駕相迎,受不起啊!哈哈”
黃紹琺也開懷不已。向自己的保定師兄伸出雙手:“啓予兄何來此言?你是小弟師兄,又是軍中前輩,小弟和安老弟得知啓予兄前來探訪,沒能遠迎,還擔心禮節不周呢,兄長可不能再客套了,否則愧殺弟啊,哈哈!”
商震與黃紹琺親熱地握完手。轉向安毅,看到安毅並沒有迎向自己,而是擡腳走向自己身後,會意地轉過身,輕輕拉了一下黃紹琺的手,低聲笑道:“季寬,待會兒你可別驚訝,咱們悄悄看着就行了
商震帶來的五六名將校中,身穿晉綏軍灰藍色校官大衣的高個子上校上前一步,強忍激動之情。向來到面前的安毅敬禮報告:“三十二軍直屬獨立旅上校旅長孫嘉奇,舟安長官致以誠摯的敬意!請長官示!”
“小陳醋,你沒死啊你?你爲何不給老子回信,”
安毅激動地上前,一把拍開孫嘉奇敬禮的手,黃埔畢業後六年多沒見面的師兄弟緊緊擁抱,雙眼溼潤,看得邊上一羣將領眼都直了。
孫嘉奇擦去眼角溢出的淚水,輕輕推開上下打量自己的安毅:“沒事了,腹部的傷早就好了,腿上的彈片也都取出來了,沒事了”倒是你,當年西北軍龐國鈞師弟給愚兄寫信,說你武昌受傷不輕,不久又傳來你打奉新受傷的消息小弟急死了,可當時愚兄網進我晉綏軍沒多久,在司令部教導大隊當工兵教官,沒法子南下看你,後來二次北伐打到北京,愚兄的工兵營調到張家口,又聽到你遇刺的消息,好不容易請到假趕到北京,可你已經被送回南京了。再往後的事情你也知道,收到你的信不是我不想回信,而是你正在指揮大軍在南陽一線打西北軍,愚兄變成了你的敵人。弄來弄去最後竟然成了無家可歸的產、了,怎麼好意思給你回信啊?”
安毅眼淚又要流下來了:“聽到猴子(黃埔四期工兵科學員龐國鈞)與我中央軍第一軍在蘭封激戰中殉職的消息,我難過得幾天吃不下飯,心裡如今還在隱隱作痛,”
孫嘉奇和安毅的一番話。讓周圍將領不勝喘噓,想起痛入心扉的中原大戰,想起原本同心協力一同北伐的歲月,這分分合合敵敵友友的造化,誰又能把握得了?一個個站在臺階前長吁短嘆感慨萬千,意識都忘了該幹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