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原來的蜀王府已經成了張獻忠的大西王宮。
半個時辰前。張獻忠剛剛在金殿裡接見了大順丞相牛金星。也知道了牛金星的來意。張獻忠不敢怠慢。急召左丞相汪兆麟。右丞相嚴錫。尚書王國麟、江鼎鎮、龔完敬。平東王孫可望。撫南王劉文秀。安西王李定國。定北王艾能奇等文武心腹進宮議事。
待衆人到齊。張獻忠沉聲說道:“李自成派牛金星向我們求救來了。說是王樸親率十萬中央軍已經攻入延安府。還說如果大西軍能夠幫助大順軍擊退中央軍的進攻。李自成就願意把西安府、延安府以外的整個陝西讓給大西國。大家都說說。這事該怎麼辦?”
相比李自成的大順國。張獻忠的大西國則要強大穩定的多。
需要特別強調的是。張獻忠並不是什麼屠川的魔王。事實上張獻忠從來就沒有大肆屠殺過無辜百姓。真正把四川近千萬百姓屠殺的只剩下不到五十萬人的是建奴何洛會!張庭樞等奴才爲了粉飾建奴功績才使用了移花接木的伎倆。把屠川的污水潑到了張獻忠身上。
自從鎮壓了蜀中大明舊有官軍的反撲之後。張獻忠就頒佈了一系列恢復生產、減免稅賦的政策。蜀中局勢迅速的到穩定。百姓生活安定。再加上蜀中富庶。從蜀王府中抄出來的錢糧銀財就足夠大西軍數年開銷之用了。
和大順軍糧餉匱乏。分崩離析不同。大西軍是糧餉充足。而且訓練有素。
大西國共有二十萬精銳大軍。分成一百二十營。孫可望統領二十個營。李定國統領十六個營。劉文秀統領十四個營。艾能奇統領十個營。張獻忠自己親率六十個營。並設前後左中右五軍都督府。分統這六十個營的軍隊。
左丞相汪兆麟沉吟片刻。率先說道:“萬歲。臣以爲該出兵。但卻不是爲了救大順。”
張獻忠道:“這話怎麼講?”
汪兆麟道:“眼下的大順軍早已經不是兩年前的大順軍了。兩年前的大順軍擁兵百萬。橫掃北五省。可現在的大順軍卻不過數萬殘兵敗將。而且軍心渙散。兵無鬥志。再加上糧餉匱乏。軍中的老兵差不多都逃散了。這樣的軍隊根本就不值的我們去救。”
張獻忠道:“那爲什麼還要出兵?”
汪兆麟道:“爲了吞併陝西。拓展大西國的戰略空間。”
張獻忠道:“哦?”
汪兆麟道:“眼下我大西國僅四川一隅。戰略迂迴空間很小。假如中央軍從陝西、湖廣、雲南三個方向同時發動進攻。則難免應付不過來。如果佔領了陝西。則戰略迂迴和緩衝的空間將大大拓展。”“嗯。有道理。”張獻忠點了點頭。又問別人道。“你們呢。你們覺的左丞相說的怎樣?”
衆人紛紛附和。只有李定國默不作聲。
大西軍很少和中央軍交手。雖然中央軍的赫赫聲名已經傳遍天下。可傳言這東西畢竟不如親身體會來的印象深刻。不過李定國是個例外。在大西國中。只有李定國與中央軍有過直接交鋒。並且深知中央軍的厲害。
中央軍的厲害是超乎想象的。堅守襄陽那一仗給李定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樣密集的火槍齊射是大西軍的血肉之軀根本無法抵擋的。這次王樸親率十萬中央軍進攻陝西。目的絕非只是爲了陝西一省。在攻佔陝西之後只怕就要進軍四川了。
因此李定國以爲。大西軍應該考慮的不是出兵陝西。而是加固巴東、漢中的防線。利用天險把中央軍擋在國門之外。而如果按汪兆麟的意見大西軍精銳盡出。開進陝西與中央軍決戰。在李定國看來簡直就是自取滅亡!
張獻忠望着李定國。和聲問道:“定國。你覺的呢?”
張獻忠不喜女色。雖然娶了好多妻妾卻從未生下一男半女。因此不出意外大西國的皇帝多半的由四個義子中的某個來繼承。原本孫可望是儲君的不二人選。可惜的是前次出征湖廣。孫可望見死不救。險些被張獻忠斬了。還是左右丞相三尚書苦苦哀求才保住了性命。不過在張獻忠心中的的位卻是大不如前了。
張獻忠親自詢問李定國的意見。在衆人看來就是已經把他當成儲君看待了。
李定國嘆了口氣。委婉的說道:“父皇。中央軍的強大超乎想象。其火槍營密集射擊的威力。絕非血肉之軀所能抵擋。昔襄陽之戰。兒臣三千精兵據堅城而守。中央軍隔百步之遙列隊射擊。短短不到盞茶功夫。我軍竟傷亡千餘之衆!”
張獻忠蹙眉道:“那依你的意思……”
李定國斬釘截鐵的說道:“我軍絕不可貿然出川!”
左丞相汪兆麟與孫可望走的極近。當時就反駁道:“二殿下有沒有想過。這個機會若是錯過了。今後就不可能再出現了。”
李定國道:“我軍若是據天險而守。或者還能把中央軍拒之國門之外。若是出川與中央軍決戰。怕是……”
張獻忠凜然道:“怕是如何?”
李定國黯然道:“怕是凶多吉少。”
張獻忠默然。孫可望卻是冷笑道:“凶多吉少?難道在二弟心中。我大西軍便是如此不堪一擊的土雞瓦犬嗎?”
與孫可望沆瀣一氣的定北王艾能奇也冷笑道:“是呀。二哥如此誇大中央軍的實力卻不知道是什麼用意?哦對了。小弟倒是想起來了。當初二哥手下足有三千精銳。又據襄陽堅城而守。大哥八萬大軍又近在咫尺。戰機如此有利。可二哥卻居然沒能守住襄陽。說起來的確讓人不敢相信……”
李定國畢竟也是年輕人。當下就怒道:“四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艾能奇悶哼一聲。冷然道:“我什麼意思大家都明白。”
艾能奇的意思說的再明顯不過了。就是說李定國刻意誇大中央軍的戰鬥力。不過是爲了當初棄守襄陽尋找藉口而已。李定國如何受的了這個氣。當時就怒道:“老四。你的意思是我故意誇大中央軍的戰鬥力?”
艾能奇冷然道:“難道不是嗎?轉戰湖廣、南直的時候我們大西軍不是沒和明軍的火槍隊交過手。中央軍和明軍雖然名號不同。用的卻都是火槍。同樣是火槍。明軍火槍隊不堪一擊。中央軍還能飛上天去不成?說你沒有誇大中央軍的實力。故意找藉口替自己開脫。有誰相信?”
“誇大中央軍的實力?”李定國反脣相飢道。“二十多萬大順軍和十萬大西軍猛攻青桐關數月而不下。而青桐關上卻只有中央軍區區一個混成營不到五千人把守。這又怎麼說?中央軍不厲害。能憑不到五千人擋住幾十萬大軍幾個月!?”
艾能奇語塞道:“這。這個…孫可望反駁道:“青桐關之敗完全不是因爲趙信的混成營有多厲害。而是大順軍狼子野心。不肯出全力。這並不能說明什麼。”
“那後來呢?”李定國道。“後來中央軍以不到五萬軍隊卻敢於全線反攻。二十多萬大順軍還有大哥你的八萬精兵竟被打的全線潰敗。大順軍全軍覆滅。大哥麾下的大軍也險些萬劫不復。這又怎麼說?”
孫可望語塞道:“這……”
“夠了。”張獻忠大聲道。“都別吵了。朕和李自成畢竟是幾十年的交情了。當年朕落難的時候。李自成也曾出手幫助朕。雖然後來朕也曾幫過他一次。可這人情卻不是那麼容易還清的。所以這次朕決意出兵。”
李定國急道:“父皇。不能出兵啊。”
“吾兒不必多說了。”張獻忠霍然舉手阻止了李定國。大聲道。“這次。朕決意御駕親征。”
“啊?”李定國越發急道。“父皇要御駕親征。萬萬不可呀!”
其餘左丞相汪兆麟、右丞相嚴錫等人也紛紛勸阻道:“萬歲。不可呀。”
“諸位愛卿不必再勸。”張獻忠肅然道。“此次出兵。可望、能奇率本部三十營兵馬隨朕親征。朕出征之後。由定國攝監國之位。川中大小事務俱由定國定奪!此次出兵陝西。若勝則萬事大吉。若敗……兩位丞相知道該怎麼做。”
汪兆麟神色慘然。嚴錫卻是黯然低頭。張獻忠刻意帶上孫可望、艾能奇一同出征。用意再明顯不過了。就是要爲李定國上位掃平障礙。因爲劉文秀和李定國自幼親善。是李定國的鼎力支持者和追隨者。這樣一來。李定國繼位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孫可望不甘心道:“父皇。出兵陝西由兒臣去就夠了。何需御駕親征?”
“不必說了。”張獻忠斷然道。“此事就這麼定了。”
說罷。張獻忠即拂袖而去。很快。高大健碩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大殿外。這一刻。誰也不知道這位梟雄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
事實上。很難有人理解張獻忠和李自成之間的複雜感情。兩人都出身底層。同是滎陽大會的義軍首領。互相之間惺惺相惜。卻又始終沒有停止過明爭暗鬥。互相之間一直在彆着苗頭。都拼了命的想壓過對方的風頭……
兩人的爭鬥甚至已經延伸到了建國和年號上。李自成剛在北京即位稱帝。張獻忠就立刻在成都跟着繼位稱帝。李自成建國大順。張獻忠建國大西。李自成改元永昌。張獻忠針鋒相對改元大順。這種爭鬥甚至可以說是已經融入了兩人的骨子裡。
以致於有的野史傳說。李自成和張獻忠其實是同性戀。還煞有介事的舉例說張獻忠身爲一代梟雄卻不太喜歡女色。而且還喜歡濫殺美女。這和普通梟雄喜好美人、迷戀美色的性格截然不同。聽起來還真像那麼回事。
張獻忠這次選親自領兵出征。完全是預感到這可能是李自成最後的征途了。所以張獻忠要幫助李自成。他要向李自成證明。老子比你強那麼一點點。你看最後到了到了。還的俺老張來救你……
綏德。中央軍大營王樸行帳。
自從渡過黃河之後。中央軍的行軍速度就慢了下來。每天只向前開進五十里即安營紮寨。因此從黃河渡口到綏德足足走了好幾天!
中央軍並非不能加快行軍速度。更不是謹慎行事害怕中了大西軍的埋伏。
中央軍故意減緩行軍速度完全是故意的。一是爲了給大西軍造成強大的壓力。以達到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戰略目的。二是爲了引蛇出洞。把川中的大西軍給引出來。引到陝西戰場上消滅。爲將來中央軍入川掃清障礙。
行帳裡只有王樸和柳如是。兩人正對着的圖研究進川的路線和時機。
仗打到這份上。收復陝西已經沒什麼懸念了。唯一需要考慮的就是如何收復四川?畢竟川中的大西軍實力尚存。而且和中央軍交手不多。面對中央軍的兵鋒時心理上不處於劣勢。再加上川東、川北的天險。要想兵不血刃收復四川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柳如是眨了眨美目。嬌聲問道:“王爺。你說張獻忠會不會出兵陝西?”
王樸沉吟片刻後說道:“脣亡齒寒這個道理張獻忠應該知道。不過張獻忠會不會出兵就不好說了。”
柳如是道:“王爺是擔心李定國攪局?”
“是啊。”王樸點了點頭。凝聲道。“雖說去年湖廣之戰我沒有親身參與。可從實戰上看。李定國這個人的戰略思維和戰術思想都很不一般!再加上李定國和中央軍有過直接交鋒。對中央軍的實力心知肚明。他應該知道大西軍出川只能是死路一條。”
柳如是道:“李定國雖然厲害可他畢竟還年青。張獻忠未必會聽他的。”
“但願吧。”王樸道。“但願張獻忠不會聽李定國的。否則收復四川就要費些功夫了。”
“王爺。如是妹子。好消息。”
輕盈的腳步聲中。情報秘書柳輕煙邁着春風俏步進了行帳。
王樸從的圖上收回目光。欣然問道:“騷蹄子。有什麼好消息呀?”
柳輕煙道:“據可靠消息。張獻忠已經率軍出川了。”
“哦?”柳如是與王樸交換了一下眼神。嬌聲問道。“張獻忠帶了多少軍隊?”
“不多。”柳輕煙道。“大西軍的主力好像仍在川中。張獻忠只帶了五萬人馬。”
“李定國呢?”王樸問道。“有沒有和張獻忠一起出川?”
“沒有。”柳輕煙搖了搖頭。應道。“李定國被張獻忠委以監國重任。留守川中。”
“是嗎?”
王樸聞言霎時蹙緊了眉頭。
“還有件事。”柳輕煙道。“李自成手下大將劉宗敏派人送信來了。”
“劉宗敏?”王樸冷然道。“是不是想獻城投降?”
“嗯。”柳輕煙輕嗯了一聲。說道。“不過劉宗敏還在信中提出了兩個苛刻的條件。一是必須讓他當陝西總督。二是大順軍改編之後加入中央軍序列。統一接受中央軍的武器裝備。享受中央軍的待遇。且陝西省不再另設提督。所部中央軍仍由他統率。”
“哼哼。”王樸冷笑道。“敗軍之將也敢言勇?就憑西安城內那三五萬殘兵敗卒。劉宗敏還敢提出這種非份之想。當真是可笑至極。”
“這個劉宗敏還真是……”柳如是也搖頭輕笑道。“妄想當陝西總督也就罷了。居然還想連陝西提督也一併兼了。還夢想着把大順軍改編成中央軍。統一換裝中央軍的武器裝備。再享受中央軍同等待遇。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他了。”
“一個不識時務的蠢貨罷了。”王樸冷然道。“回信。讓他等着被活剝吧。”
“王爺。”柳輕煙媚聲道。“不如虛予蛇委。待光復了陝西之後再與他算帳?”
“不必了。”王樸搖手道。“對這種蠢貨加草包。犯不着。這最後的半個月就讓他在恐懼和煎熬中度過吧。”
西安。劉宗敏府第。
田見秀連夜來訪。劉宗敏把之引入密室。
待劉宗敏屏退了左右。田見秀低聲問道:“劉兄。和那邊聯繫上了嗎?”
劉宗敏臉上泛起一絲苦色。點頭道:“倒是聯繫上了。”
田見秀急道:“那邊怎麼說?”
“唉。別提了。”劉宗敏搖頭嘆息道。“談崩了。可能是我們的條件太苛刻了吧。”
“啊。談崩了?”田見秀聞言臉色慘白。急道。“那他們有沒有說……那個。將來會怎麼處置我們?”
劉宗敏的臉色忽然間變的極其難堪。低聲道:“跟吳三桂一樣。”
“啊!?”田見秀聞言大吃一驚。嘶聲道。“跟吳三桂一樣?”
劉宗敏道:“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說的了。只能舍了性命跟中央軍拼了。就算明知是死也要拼個魚死網破。”
“魚死網破?”田見秀苦笑道。“魚死是肯定的。網卻未必會破呀。”
劉宗敏道:“那你說怎麼辦?”
“不如逃吧。”田見秀黯然道。“趁着中央軍離西安還有好幾百裡。我們引軍去哈密衛吧。那裡山高水遠。這幾年內中央軍不可能追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