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局?
聽着毛文龍的怒吼,陳子龍卻是暢然一笑,朝着尚可喜的方向一拱手道:“毛百戶,是陳某輸了!”
“甚麼平局,輸就是輸!”
“哪怕是陳某在搶到先機的情況下,卻也依舊沒能擊破毛百戶的防禦,反倒是若從一開始毛百戶就以戰場殺伐你死我活的心思和陳某作戰,陳某早就被毛百戶斬於刀下。”
尚可喜瞳孔微微一縮,嘴角卻是掛上了一抹微笑。
心中已然是升起了幾分對陳子龍的好感。
而毛文龍也是嘴角上揚,眼中帶着滿意神色看着那不卑不亢,一上來就能和自己養孫打成平手的陳子龍。
這小子,是可塑之才啊。
一身槍法功底還是在的,只要經過那麼兩三場的修羅沙場,他就能夠蛻變成一員悍將。
雖然說自己給陳子龍的那個臺階,陳子龍不要,非但不要,還自認不如。
可這恰好是陳子龍知進退的表現。
毛文龍更滿意了,覺得自己想要收了陳子龍當義子,還真就是自己做的一個正確決定。
畢竟自個一家子都只知道打仗殺人,自己哪怕是曲意迎逢,也始終不得文人們的好臉色,只能轉而求其次,選擇閹黨。
可說個不大好聽的,正經人,誰會選擇閹黨當自個的靠山啊。
閹黨!
那可是一幫沒卵子的貨色,自然也沒人相信他們會有什麼底線。
只要能給他們供利益,誰對他們而言都是爹。
可就在尚可喜打算藉着陳子龍的話,也說上幾句場面話,毛文龍也打算安慰安慰自己的養孫和預備役義子之時。
陳子龍又開腔了。
“不過吧,恕陳某直言,毛百戶的心態還需要磨礪,百戰精銳,就這麼個心態?陳某以爲怕是不合適!
畢竟若不是陳某沒有戰場經驗,這一場也是生死交鋒的話,沒準毛百戶,也早已被陳某挑於槍下也未可知!”
“毛百戶,陳某以爲,毛百戶最好還是多去磨礪磨礪心境爲好!”
“輕敵,對於一個將軍而言,可不是什麼好事情!”
陳子龍這番話可是一點都沒有顧及到這是大庭廣衆之下,尚可喜剛對陳子龍升起的那一點點好感,在陳子龍這番話之下,瞬間就煙消雲散。
他孃的!
這傢伙,一點面子都不知道給的嗎?
什麼叫做自己保持着現在的心境,如果真是以死相拼,沒準自己會被他挑殺?
這說的是人話嗎?
如果不是因爲切磋,自己恐怕在一開始就會下死手!
輕敵?
不存在的好不好!
尚可喜心中怨懟之氣再度升起,兩眼一紅怒吼道:“陳子龍!來來來!你我再戰他三百回合!看看到底是不是老子輕敵!”
“你這個……!”
沒等尚可喜把話說完,面色鐵青的毛文龍已經走到了陳子龍面前。
陳子龍雖然說個子高大,可面對這個比自己還要矮上幾分的老頭時,心中卻升起了一絲面對一頭蠻荒巨獸一般的感覺來。
“陳子龍,老夫看錯你了。”
“狂妄,自大,說話不留情面,也不知什麼叫做見好就收,更不知什麼叫做敬畏。”
“你不是想要投軍嗎?那麼正如你所想的,這一戰,你爲斥候!”
“帶着你的人,去給老夫打探消息!”
稱呼的轉變,說明了此時的毛文龍已經按捺不住內心的憤怒了。
之前一口一個老子的毛文龍,是因爲他確確實實將這些人馬,都看做了他的兒郎,他的晚輩。
自稱老子反而會讓他們覺得大家都是一起的,更能有幾分親和。
可是自稱老夫,這卻是毛文龍對那些主動投奔他的其他人等時,纔會使用的稱呼。
公事,公辦!
一聽毛文龍這話,尚可喜頓時就知道大事不妙。
從一旁復土社山賊們的口中,尚可喜隱隱約約已經知道了那陳子龍,就是個不太會說話的人,他的本意確實是想要提醒自己,在戰場上不能輕敵。
蒼鷹搏兔,也同樣是用盡全力,更何況兩軍交戰。
“大當家的就這樣,毒舌!”
“啥叫毒舌啊!明明就是不會說話!”
“俺就說了!這一來,大當家的肯定會得罪人!”
耳畔的竊竊私語還在響徹,可是尚可喜卻明白,此時自己已經沒時間去了解陳子龍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了。
初來乍到的陳子龍如果真的一開場就是最爲艱難的斥候任務,十有八九會直接戰死。
這小子,明明有着成爲一員悍將的資格,卻要因爲和自己不對付而被派去送死!
更何況,這小子還是毛帥故人之子。
如果真的陳子龍戰死沙場,尚可喜覺得,自己恐怕會愧疚一輩子。
然而還沒等尚可喜開腔勸阻,跟毛文龍針鋒相對的陳子龍雙眉一挑,看着毛文龍道:“毛帥!這正合我意!”
這話一出,頓時全場除了復土社之外的所有人,都露出了驚異和訝然的神色。
斥候!
這可是最危險的任務!
東江鎮的斥候多次在遼地登陸,和建奴斥候交手,其中輸多贏少。
這些事情,整個東江鎮水師的人,都很清楚。
這不是鬧着玩的。
復土社這些人剛來投軍,立馬就接到了這麼難的任務。
什麼叫做年少輕狂?
這就叫做年少輕狂!
陳子龍居然敢開這樣的口,還說什麼正合我意?
毛文龍瞳孔一縮,看着陳子龍道:“陳子龍,你可聽明白了,老夫是讓你去充當斥候!你直面的,將會是被東江鎮侵擾到怒不可遏的建奴!”
陳子龍昂首挺胸道:“毛將軍,陳某聽明白了!這正合某意!”
“復土社的衆位兄弟和陳某來投軍,爲的就是這斥候之責,我們都是復州衛金州衛本地的人,知道哪些地方有不爲人知的通道,可以提前做好埋伏,也可以從容撤離。”
“遼地多山,這些山林可不僅僅只有建奴熟悉,復土社當中的兄弟們,好些個都是在叢林中獵殺過建奴的好獵人!”
“而且,某既然來了沙場之上,就必然要衝在第一線,某也想知道,昔日辛棄疾所說的馬作的盧飛快,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這話一出,復土社的山賊們也哈哈大笑着應和了起來。
“對對對!毛帥!不就是建奴嘛!沒什麼可怕的,咱們本來就是在遼地的山林當中和建奴爭奪生機,眼下咱們投了軍,更是和建奴不死不休。”
“毛帥!放心吧!雖然說大當家的嘴臭不會說話,但是咱們這些人,可都是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情的!”
“斥候好啊!小股建奴咱們直接殺了,大股建奴咱們逃起來,也更加輕鬆!”
聽着這哄亂嘈雜的聲音,毛文龍冷哼一聲,雙目睥睨間,噤聲一片。
隨場面再度被毛文龍所掌控,毛文龍虎目一瞪,看着陳子龍一字一句道:“子龍,年輕人,不要太氣盛!”
陳子龍怡然不懼,雙目盯着毛文龍明顯充斥着怒意的雙眼一字一句道:“毛帥!不氣盛那是年輕人麼?”
“若毛帥信不過陳某!陳某,願立軍令狀!此行定然打探到消息,不付毛帥所託!”
軍令狀?
聽到這三個字,毛文龍冷笑道:“如果你負了本將的託付,你又要如何?”
陳子龍脖子一梗道:“隨便毛帥如何,陳某,絕無二話!”
這話一出,毛文龍當即抽出自己腰間的另一柄劍,把劍往陳子龍手中一塞,哈哈笑道:“既然如此,子龍,如果你輸了,你就當老子的乾兒子吧!”
毛文龍反應過來了,陳子龍作爲一個被陳所聞百般誇獎,說胸中有韜略,腹中有甲兵的人,怎麼可能這麼狂妄輕浮?
配合上陳子龍麾下那些復土社土匪們的話,陳子龍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形象,在毛文龍的心裡,也隱隱約約有了那麼個底子。
這傢伙,單純就是不會說話而已!
嘴笨無所謂,滅蜀的鄧艾也嘴笨,人不笨就行!
雖然陳子龍說話有着一股嘲諷味,可那歸根結底,還是想着好的啊!
沒啥好生氣的!
反而是這小子的一股子心氣,甚得毛文龍的欣賞。
年輕人嘛,沒有衝勁,那叫什麼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