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敦取出的赫然是一柄不論花紋塗飾以及規格,和大明王朝作爲武將賞賜的繡春刀一般無二的腰刀。
唯獨和如今逐漸成了禮器,沒法用於戰場的繡春刀不同的就是這柄快刀居然能夠硬碰硬的和吳三桂手中的雁翎刀對碰!
同樣都是直刀,同樣都崩出了缺口!
吳三桂雙目微眯,瞳中閃過驚駭。
自己手中的雁翎刀,算是自己見到過,使用過的最好兵刃,這建奴又是從哪拿出來的繡春刀,居然能和自己的武器剛正面?
可看着自己手中崩了一個缺口的腰刀,阿敦也是一臉的慎重。
原本在用狼牙棒抵擋住那個明國人手中的雁翎刀劈砍的時候,阿敦就隱隱約約猜測到了那柄雁翎刀的質量和鋒利程度。
這也才讓阿敦在棄了狼牙棒杆之後,選擇了抽出這柄腰刀。
這柄腰刀,如吳三桂所說的一般,是繡春刀,是大明傳下來的。
材質和鍛造方式,都是來自於大明武備最爲強盛的永樂年間。
特殊鍛打不僅僅讓這柄刀數百年曆盡風霜殺伐,還堅固如初依舊可以削鐵如泥,更是讓這柄腰刀成了愛新覺羅家的傳世之寶之一。
而這柄刀,正是大明賞賜給女真,作爲女真歸附大明的獎勵之一。
女真內部,則是將這柄刀賞給了阿敦的祖宗。
成化年間的丁亥之役中,阿敦的祖宗董山,就是抄着這柄繡春刀,砍殺了不少的明人。
在女真還沒有反心,年年上貢騙賞賜之時,這柄刀是女真受大明信重的象徵。
在女真起了反意,劫掠大明百姓之時,這柄刀,就成了阿敦引以爲恥的恥辱。
因爲,身爲大金重將,自己最喜歡用的狼牙棒,是用的明國將軍們的武器鑄就,是自己記錄功勳的寶物,而自己最好的武器,卻還是來自於明國的這柄繡春刀。
“何須多言!殺!”
蒙語在阿敦的口中迸出。
騎兵作戰,在亂軍當中所需要的,就是不斷的互相沖擊,不斷的交錯,直至一方死亡。
沒有那麼多的花裡胡哨,兩馬交錯的片刻間,頂天了能各自出上幾招,能夠來一次戰馬人立。
爲什麼古來名將都喜歡寶馬?
因爲跑得快的馬,帶來的加速衝擊力就更大,兩馬交錯間馬更好的人往往能夠發揮更大的衝擊力。
至於纏鬥,不存在的。
先不說兩匹馬都是生物而不是機器,沒那麼容易撞到一起。
單單就說旁邊的戰馬和騎兵,也並非是吃乾飯的。
真的纏鬥起來,也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好幾個人追着一個人打。
戰陣之上的武將單挑,也只不過是戰前鬥將,而非是亂軍廝殺。
反倒是一個猛將追着幾十騎打的記錄,來的更多。
聽着阿敦的暴喝,吳三桂血氣上涌,一拍胯下的矮腳馬,讓吃痛的戰馬發出痛苦的嘶鳴。
“殺!”
略帶稚氣的嘶吼聲,從吳三桂的口中暴喝而出。
吳三桂胯下的戰馬避過一匹又一匹驚慌失措的蒙古馬,朝着那同樣躲避着亂軍的阿敦猛衝而去。
“鐺!”
又是一聲巨響。
可是這一次的阿敦卻收了幾分力,兩人手中的刀刃交集剎那,阿敦就觸之即走,卸開了吳三桂這一刀的同時,用閃電般的速度再度揮出了一刀。
區區一個身位的距離,這一刀,阿敦斬向的,是吳三桂的另一側後腰。
這一刀一旦砍實了,吳三桂身上的薄甲,將會被直接斬開。
利刃直接割破內臟。
本就負傷的吳三桂再受了這一刀,必死無疑!
眼見着自己的刀子距離吳三桂的身體越來越近。
阿敦的嘴角已然咧了起來。
然而下一剎,輪到的就是阿敦的瞠目結舌了。
吳三桂的肩甲猛然掀起,在肩甲之後,露出來的是一截長柄。
帶着圓環的明軍軍中雁翎刀把跟阿敦的繡春刀死死的磕到了一塊。
“錚!”
伴隨着巨力傳來,吳三桂可以感覺到自己的手臂和手掌上不斷傳來的震顫之感,可是同樣的,這限制了吳三桂靈活的長柄,反而在此時救了吳三桂一命。
“唏律律!”
兩人的這一輪互衝,在戰馬被勒停的嘶鳴中結束。
阿敦喘了幾口氣,雙眼中流出幾分疲憊。
雖然說初接觸的時候,就知道了這小子手裡的武器是更類似於長刀形制的雁翎刀,可是阿敦沒想到的,卻是這柄刀的刀杆居然和明軍常規的長柄雁翎不一樣,不是可拆卸的。
老道的戰場經驗讓阿敦在交戰當中佔據了上風,卻也同樣讓阿敦陷入了誤區之內。
因爲太過於相信自己的經驗,阿敦已經失誤了好幾次。
“呸呸!”
兩口唾沫被阿敦吐在了自己的雙手手掌當中,看着越發遠去的戰馬和其他騎兵,阿敦眼中似乎只剩下了吳三桂一人。
“再來!”
吳三桂氣喘吁吁,只覺得雙臂發酸。
這個建奴,真的是個狠角色。
不僅僅力氣大,而且對於時機的把握極爲精準,剛纔的交戰當中若不是天啓帝御賜的這柄雁翎刀刀柄格擋住了這一刀,自己恐怕就折在這裡了。
瞥了一眼遠處廝殺漸平的亂軍,吳三桂長喘幾口氣道:“狗建奴!可否報上你的名字來!”
“我觀你你絕對不是什麼無名之輩!”
阿敦吐了一口唾沫,冷哼道:“打就打!問那麼多沒用的東西作甚?”
部將被殺,戰馬被搶,甚至就連心愛的海東青都被射殺,阿敦如今心如刀絞,早已做好了戰死的準備,又哪會有什麼心思去跟吳三桂玩戰前答辯?
更何況阿敦猜得出來,這是吳三桂的緩兵之計。
不提能不能拖到援軍迴轉,就說多來幾句對話,吳三桂也能回上幾口氣,平復一下此時的氣息。
此時,已經從亂軍中的亂戰,演變成了鬥將。
狀態明顯不如阿敦的吳三桂還指望着能夠通過這幾句話的時間,讓自己的呼吸可以穩定下來呢。
能恢復一點狀態,就恢復一點。
畢竟呼吸一旦亂了,在鬥將當中可就是隻有一條死路了。
眼見自己的緩兵之計沒有得逞,但是卻已經沒有撤退可言了。
阿敦的戰馬,都已經調整好了方向,四蹄不斷刨地,做好了衝鋒準備。
吳三桂嘴角一挑道:“來!死戰!”
阿敦豪邁一笑,縱馬狂奔而來。
吳三桂厲嘯着,重重一拍馬臀,整匹戰馬如箭矢一般,朝着對面的阿敦衝鋒而去。
就在即將交錯之時。
阿敦在調整戰馬姿勢的時候,悄悄藏在腰上的手中,突然掏出了一張手弩。
弩已經上了箭矢,只待阿敦扣動弩機,弩矢就將直接貫穿吳三桂的身體。
以弩矢上淬着的劇毒,吳三桂,必死無疑。
明面上豪邁光明,可是阿敦手底下的小動作,卻始終沒有停過。
戰場上,本就是各家手段無所不用其極的你死我活。
更何況,阿敦都已經打算戰死了,又怎能不拖一個人和他一起下地獄?
“狗賊!休要暗箭傷人!額來鬥你!”
萬分緊急之時,不遠處的李自成把手一揮,幾枚小鐵錘就從李自成的袖中拋飛而來。
阿敦瞳孔驟然一縮,下意識就扣動樂扳機。
“嗡!”
可得了李自成提醒的吳三桂又怎能沒有一點防備?
整個人在瞬息間,就掛在了戰馬的另一側,讓戰馬成了自己的盾,擋住了阿敦射出的這一發弩矢。
伴隨着戰馬打了幾個滾重重摔倒,吳三桂的身子,也從這匹馬上翻滾到了地上。
“死來!”
轉爲步將,吳三桂怒吼一聲,狀若瘋虎一般雙手持刀朝着那爲了躲避吳三桂那匹頃刻間被毒死的戰馬,而方剛停下腳步的阿敦戰馬馬蹄斬去。
馬失前蹄,阿敦來不及躲閃,伴隨着自己的戰馬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
剛從戰馬身下爬出身來,一個影子,就蓋在了阿敦的身上。
“死!”
伴隨那落入耳中的沙啞稚嫩聲,阿敦還沒放出狠話,下一刻,人頭就被直接斬落。
吳三桂一把握住阿敦的金錢鼠尾辮,看着身後那放緩了戰馬速度的李自成,真心實意道:“李百戶,某,謝謝了!”
他本不用提醒的。
可他還是提醒了。
這是袍澤,這是戰友。
私怨大不過國仇,更何況,自己所想的,恐怕在他的眼裡,只是置氣罷了吧?
吳三桂心中,似乎明白了點什麼。
可是想象中的相逢一笑泯恩仇沒有出現在吳三桂的身上。
李自成白了一眼吳三桂道:“額們這是打仗!不是鬥將!你跟個建奴纏鬥什麼?”
“額們都把那些建奴宰差不多了,老紀他們都已經去收攏戰馬了,你還擱這跟人纏鬥?”
“戰爭不是請客吃飯,沒有人會時時刻刻注意着你,吳三桂!額滴小將軍誒!你悠着點吧!”
下一剎,吳三桂剛有點笑意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起來。
他孃的!
就不該覺得這個農家子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