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間小屋整整渡過了十五天只羨鴛鴦不羨仙的逍遙日子,金昊帶着林若蘭把附近的山林轉了個遍,打獵、釣魚、野炊無所不爲。到了第十五天晚上,兩人才相攜回到他們的家。
婚假結束了,金昊一大早就在辦公室整理着要交接的資料,蕭逸楓正在兼程趕回,預計五天以後就會來到大隊。
門外傳來低弱到幾乎聽不見的一聲:“報告!”
“進來。”金昊並沒有停下手裡的工作,他垂着頭繼續在一份作訓計劃上筆走龍蛇,一行行剛勁有力的字跡自筆尖流出,簡要的闡述着自己的觀點。
過了好一會兒,門才被輕輕的推開一條縫隙,雷鳴遲疑不定的站在門口,臉色忽晴忽陰,不知道自己到底該不該進去。他努力的鼓了幾次勇氣,卻始終不知道應該如何面對金昊。
“進來,把門關上。”金昊甚至沒有擡起頭去看他。
“是。”雷鳴這才輕輕籲出一口長氣,如同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老老實實的走到辦公桌前,低下頭默默的站着。面對這個比他小着三歲的老上級,雷鳴有着發自內心的敬畏。
兩個人就這樣沉默着,辦公室裡寂靜得只能聽到金昊手中的鋼筆在紙上游走的聲音。
十多分鐘後,金昊擱下筆,合上文件夾,緩慢的擡起頭來:“爲什麼喝那麼多酒?”
“我直到現在才明白,什麼叫活得太清醒了就是痛苦。金大,你知道這一年來我過得什麼日子?你怎麼能指望那個死了的雷鳴再從地獄裡逃出來呢!”雷鳴的眼睛裡滿是苦澀,他無比痛苦的摘下自己的軍帽,露出一頭花白的頭髮,嘶聲哭道:“你看看我這一頭白髮,我才三十四歲呀!可我現在就是一個廢物,一隻不折不扣的寄生蟲,我什麼也幹不了,就連走路都不行,上個二樓也會喘得象個風箱!”
他突然瘋狂的大笑起來,笑聲中充滿悲傷和憤懣:“金大,如今連你也要可憐我,要給我一個安身立命之所嗎?”雷鳴淚眼模糊的望着金昊:“早知道這樣,當初你爲什麼要救我?讓我死在戰場上不是更好嗎?與其成天生活在別人的同情和憐憫裡,還不如死了乾淨!”
“所以你就借酒澆愁,成天醉生夢死?不惜讓自己變成一隻真正的可憐蟲?”金昊輕聲說道,他的聲音裡聽不出絲毫的同情,反而充滿冷酷無情的譏笑。
“是的!是的!是的!我活着就是多餘!最多再有兩年,像我這樣的廢物,就會脫下這身軍裝,被趕出部隊!可我是軍人哪,這身軍裝是我唯一的寄託呀!爲了不脫這身軍服,我也努力過,我步步小心,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可是,有什麼用呢?不管我如何努力,也沒人放在眼裡!”雷鳴的眼裡騰起一股瘋狂的火焰,他奮力一拳打在自己的胸膛上,猛地發出一聲悲號:“上天無眼、大地不公啊!”這號哭聲穿透辦公室的門,在樓道里迴盪,讓所有聽到的人都不由自主的爲之顫抖、爲之落淚。
“你還記得薛平嗎?”金昊的嗓音輕柔如雪,他凝視着如瘋似狂的雷鳴,眼睛裡帶着幽幽的冷光。
雷鳴猛的一顫,停止了讓人恐懼的哭嚎:“當然記得,我怎麼會忘了自己的兄弟呢?他……他爲了掩護戰友撤退,被炸斷了兩條腿,轉業回家了。”
“不錯,還沒喝酒喝到忘了戰友。知道他現在怎麼樣嗎?”
雷鳴惶惑的搖頭,“我給他寫過信,寄過錢,可全都退回來了,郵局說‘查無此人’。”
“他沒有回老家,轉業以後,他去了g省。”金昊拉開抽屜,拿出幾張照片和一封信扔給雷鳴,冷冰冰的道:“自己看看吧!”
雷鳴拿起幾張照片快速翻看着,他臉上越來越充滿不可名狀的驚詫表情,丟下照片,他迫不及待的展開信紙,捧在手中閱讀。他的手輕輕顫抖着,那種顫抖不是因爲激動,而是不自覺的生理反應,是一個人因飲酒過量,中樞神經不可避免的被酒精侵蝕後的必然結果。
金昊的眉頭不易察覺的輕皺一下,他負手踱到窗前,默默的向樓下看去,沒有人能知道在他平靜的表情下,那顆猶如翻江倒海般的心。
“他……他居然開了自己的公司?”雷鳴猛的擡頭,不可思議的看向金昊。
“不錯,他的公司在短短五年內迅速堀起,現在在高科技領域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可是當初,沒有人能想到,一個斷了雙腿的人,能在舉目無親的異地他鄉做出這樣大的成就。看看你自己,再看看他,他少了一雙腿,而你什麼都不缺!”金昊緩緩回身走近雷鳴,死死盯着雷鳴的眼睛,眼神中充滿了霸道與蠻橫,聲音中帶着石破天驚的穿透力:“你自己不堅強,沒有人替你堅強!‘適者生存’永遠是社會發展的鐵律,即便是軍隊也沒有例外!”
雷鳴額上的冷汗涔涔而落,他低垂着頭,嘴脣囁嚅半晌,低聲道:“金大,我不知道我在特種大隊還能做什麼工作,你讓我回作戰處吧,我不再抱怨了,如果部隊讓我轉業,我……我一定堅決服從!”
“戰車永遠是戰車,軍器始終是軍器,無論你穿不穿這身軍裝,無論過去多少年,也不能改變已經成爲本能的東西!你不當兵,可惜了。”金昊從桌上拿起一個文件夾和一個移動硬盤,啪的一聲拍在雷鳴手中:“這裡面是世界各國優秀空降兵師的訓練方案與視頻資料,是託各駐外使館的武官好不容易弄到手的。你的任務是在十天之內徹底熟悉這份資料,十天後跟我去空降k師上任!你聽清楚,我可沒閒工夫去照顧你、同情你,跟着我走就必須完成我交給你的任務!你可以考慮考慮,願意去,就到一中隊找許明亮報到。”
金昊深深的明白,象雷鳴這樣的英雄,不需要別人的同情和照顧。他需要的,是一個足以讓他拾回所有驕傲與自豪的舞臺和機會,這個舞臺,這個機會,別人不給,他金昊給!
雷鳴從金昊的眼裡,看到了真誠的邀請,他的內心深處被一種名叫“友誼”的暖流徹底充滿了,當他已經如此潦倒,如此心灰意冷,破罐子破摔,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時候,在這個世界上或許也只有金昊,還會這樣毫無保留的信任他、支持他、接納他。他的腰板漸漸挺得如同標槍般筆直,伸手胡亂的抹去臉上的淚水,眼神變得炯炯有神,啪的一聲立正:“報告金大,不用考慮,我去!從今往後,雷鳴這條命就是你的!你讓我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金昊轉身走到辦公桌後,打開一份文件,忽然又擡起頭蠻橫的說道:“把酒戒了,老子不跟酒鬼打交道!手槍一百米立姿速she,十天之內必須達標,否則,老子會好好收拾你!”
“明白,保證完成任務。”雷鳴敬了個禮,拿着文件夾轉身往門口走了兩步,又突然停下來,他面對金昊,眼睛黑亮,“金大,我在k師有兩個老戰友,當初我們是一起參軍、一起上的軍校,後來也一直有聯繫,聽他們說……”他遲疑了一會兒,沒有繼續說下去。
這個情況倒有些出乎金昊的意料之外,他合上手中的文件,指了指沙發:“坐下說。”說着,他也走到沙發邊坐下。
雷鳴坐在他左側,整理着思緒,“他們曾經說過,k師的戰鬥能力要數二團最強,這次演習被發現作弊的也是二團。可能因爲能力太強、背景太硬,二團長連師長的帳都不怎麼買,對上級派發的作訓計劃更是根本不予執行,在自己的地盤搞起了**王國。”
“能力強?”金昊仰靠在沙發背上,看着天花板:“既然如此,爲什麼在軍演時還要作弊?”
“這也是他能力強的一個方面,弄虛作假的事,他做過無數次了,根本就是輕車熟路。甚至包括士兵花名冊他都準備了好幾份,以備在上級抽查時作假。只是這次手腳不利落被發現了,據說,這個團長後來還在團部罵人,說什麼‘老子今天陰溝裡翻船’。”
“哼。”金昊冷哼了一聲,轉念想了想,問道:“這是團長的態度,那麼二團的營連級幹部是怎麼想的?難道就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反對他這種做法?”
“據我的戰友說,整個二團至少有一半的軍官反對這種做法,以前也有人在會上公開站出來反對,但是很快這些反對的聲音就徹底消失,原因很簡單,挑頭反對的一營長被停職下放到連隊鍛鍊,至今都沒有翻過身來。”許久不曾一口氣說這麼多話,雷鳴蒼白的臉上浮起一層異樣的紅暈,他微微動了動身子,不着痕跡的悄悄吐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