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明軒無聲地嘆息了一聲,神態依舊從容不迫,保持着掌控一切的氣度,他向擋在他前面不知所措的嚴寒說道:“你去醫院治傷吧,告訴其他人也不要進來,讓我們單獨談一談。”
金昊向身後一揮手,他的六個兄弟齊唰唰地退了出去。等到院子裡只剩下父子二人和林若蘭時,金昊才盯着程明軒一字一句地慢慢說道:“我和你之間還有什麼可以談的嗎?”父子二人的眼裡全是刀光劍影。
“這就是你對爸爸說話的態度?小昊,這十二年來我從不干涉你的事,並不代表我不關心你,而是你不願意讓我干涉。”程明軒盯着被金昊緊緊圈在懷裡的女人,“就拿這件事來說,我想見見你要娶的女人還必須費這麼大的周折,甚至幾乎搭上嚴寒的一條命。你就這麼恨我?”
“你說對了!我就是恨你!”金昊緩緩撫着林若蘭後頸上的淤傷,“你比誰都清楚媽媽是怎麼死的,她留下的遺書被誰毀掉了,你更加心知肚明!她用結束生命的方式來控訴她對丈夫一次次出軌的不滿,而你到了現在居然還自欺欺人地以爲我會原諒你?”
林若蘭悄悄地回頭向程明軒看去,她彷彿看到程明軒的眼中有什麼東西碎裂開來,失去神采的眼眸霎時充滿悲嗆,他一直挺直的腰微微彎曲,彷彿不勝重負,嘴裡喃喃自語道:“這些年,我日日活在對你母親的思念愧疚之中,我的痛苦後悔自責,你又怎麼能知道?”
“痛苦?後悔?自責?哈哈哈……”金昊突然仰天長笑,笑聲中卻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空洞與譏嘲:“你就是這樣解釋那個女人登堂入室成爲你妻子的原因嗎?”
林若蘭從未聽到他這樣令人膽寒的笑聲,忍不住在他的懷裡怯縮了一下,他垂頭看向懷中的女子,安撫地輕輕撫弄她的髮絲,“你一向信奉你的利益至上,難得說出些自責的話,是爲了達到某個目的吧?那麼我就告訴你,這個女人我娶定了,千萬別再來打她的主意,否則——你知道我會用什麼方式對付你!”
程明軒默默地盯着兒子看了半晌,他點了根菸,煙霧在空氣中擴散,隱藏在煙霧後的雙眼更顯迷離,臉上充滿寂寥與無奈,“爸爸不想把你的女人怎麼樣,只是想看看她的樣子,瞭解她是個什麼樣的人,畢竟她有可能成爲我們程家的長媳。”
“你恐怕是忘了,”金昊慢吞吞的開口:“我姓金,不姓程。”
小小的庭院裡,一片死寂,程明軒的臉色灰敗,彷彿一瞬間老了十歲,漸漸的,他臉上浮起一抹苦澀的笑意,這笑意慢慢擴展到眼中:“無論姓什麼,你和我的血緣關係也是不能改變的。小昊,我勸過王博安,可他執意於此,我只能冷眼旁觀。只是希望你看在純瑤等了你十二年的份上,對她網開一面,把她遣回北京也就算了,畢竟她只是個女人。”
金昊沒有再說話,他俯身橫抱起林若蘭,將她託在臂彎裡,大步走出庭院。
程明軒落寞地看着他的背影,眼底一片寂寥,沒有了往日的威嚴、霸氣,只剩下淒涼悲苦。良久,他長嘆了一聲:“我一直都知道,沒有人能抓住一陣風,也沒有人能困住一隻野生的豹,你有你的想法,我永遠預測不到。王家打你的主意,恐怕是要萬劫不復了!”
小小的庭院外的林蔭道已經成了臨時停車場,橫七豎八停了一百多輛汽車,把整個別墅區的路都堵死了。這些車輛中,有價值一、二百萬的名牌跑車,也有破破爛爛、寒酸的要命的北京吉普。每一輛車旁都站着一兩個年輕人,正在翹首眺望着院門。遠處的山道上,仍然不斷有汽車向這裡集結過來。
別墅區的保安已經驚呆了,以爲這些人要鬧事,打電話叫來了巡警。然而一羣氣勢洶洶的巡警到了這裡才發現,這事他們管不了,雖然不認識這些汽車的主人,卻能從汽車牌照上猜到這些人的身份。
那輛破破爛爛的北京吉普來自空軍某師機關;那輛寒酸的捷達車一起動就能發出類似飛機起飛的轟鳴聲,卻掛着一部的牌照;那輛價值三百萬的法拉利明明是某首長家的公子新近購置的;還有不遠處,停在路邊的一頂動力翼傘,分明來自某特種作戰旅……
這些各色各樣的交通工具,看來看去,竟沒有一個是他們惹得起的。
六七名扛着上校或是大校軍銜的中年人杵在院牆邊,無可奈何地看着這些汽車,秋風颯颯,帶着舒爽的涼意,可他們卻焦燥地滿頭大汗。
一位五十來歲的大校正與丁曉楓和李東華談判:“能不能先讓他們把車開走,他們留在這裡能解決什麼問題?把路都堵死了,你們……你們這是要幹什麼?”
丁曉楓清俊的嘴角扯起一個冷笑,呵,着急了?早幹什麼去了?心裡這麼想着,嘴上卻打着哈哈:“顧叔,急什麼?他們一會兒就出來了。”
被稱作顧叔的大校見他們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心頭早就火冒三丈了,不由得地吼道:“人你們也見到了,完好無損,怎麼就是不肯走呢?我告訴你,曉楓,再不走我要給你老子打電話了!”
“顧叔,您真健忘,我老子上南邊視察去了,昨天才走。就算您打了電話,他要修理我也得是三四天以後的事兒了。”丁曉楓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看。
“你……渾小子,你給我等着!”威逼利誘均未成功,大校轉而面對李東華,還未開口,李東華漫不經心的撥弄着西服的袖口,偶爾不經意的觀察一下大校的表情,高深的微笑:“顧叔,我老子也不在家,您要等他捶我,那得半個月以後了,您就耐心點兒吧。”
溫文儒雅,眼眸如同井水般幽深淡然的谷凡大大方方地走過來:“幾位叔叔,就別難爲我們了,等我們大哥帶着大嫂出來,兄弟們自然就散了。”他隨手一指站在車旁等待的年輕人們:“他們也沒幹什麼壞事,就算聚在這裡堵了路,這兒也不是什麼交通要道,犯不着動這麼大肝火吧?”他的眼波閃爍,似波光粼粼的湖泊,盪漾着文人般乾淨、清明的璀璨。
見他一副笑得雲淡風輕的樣子,大校的表情越發沉重,臉色變了幾變,“谷凡,別以爲我不知道,程昊不在你就是這夥人的老大,你怎麼能帶着人這麼鬧事?他到底是看着你長大的人,不好讓他這麼難堪吧?”
谷凡露出一貫的惡魔般的笑容,正要說話,金昊已經抱着林若蘭走出小院,原先騷亂的臨時停車場上頓時鴉雀無聲,一大羣年輕人各自站在原地,等待着進一步的指令。
大校立刻急步走過來,焦灼萬分地說道:“小昊,給我們這些叔叔點面子,把人先撤了,行嗎?”
金昊表情冷峻的抿着嘴,向臨時停車場掃視了一眼,微微皺眉看向谷凡:“弄這麼多人來幹什麼?”
谷凡一笑,眼神清亮:“兄弟們都想見識見識大哥的風采,所以不等召喚就聚過來了。”
金昊臉色冷得可以結冰,沉聲道:“散了。”
“是!”谷凡臉色一正,向臨時停車場一揮手,喊道:“大哥說:散!”
停車場上響起一片汽車發動機啓動的聲音,一百多輛汽車平穩有序地逐一退出林蔭道,駛出別墅區,不到五分鐘,走得乾乾淨淨,別墅區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林若蘭還被金昊抱在手裡,她不安地輕輕掙扎了一下,低低的嘟囔了一句:“我餓了。”也是該餓了,她早晨五點鐘吃的早餐,而現在已經是下午三點了。
金昊立即將她抱得更緊,低語道:“別急,咱們馬上就去吃飯。”
谷凡微微帶着訝然的神情看向金昊,他在這個一貫冷血強硬的男人臉上,首次看到了這樣一種表情——柔情,他立刻回頭看向簡寧:“老六,上你那兒吃去,趕緊給他們打電話,讓他們做好了等着,嫂子餓了。”
“好嘞!”簡寧答應一聲,摸出手機,又想起不知道林若蘭的口味,不由得湊上前問道:“嫂子,想吃什麼?”
林若蘭被他們這樣叫慣了,倒也不再覺得難堪,她圈着金昊脖子的手臂緊了緊,靠得他更近一些,想了想瞟了金昊一眼,低聲道:“我想吃麪條。”
金昊本來一腔怒火,又被勾起母親自殺的傷痛往事,一直緊板着臉,這時也被她逗得笑了起來:“就這麼點出息?”他擡頭看向簡寧,“問什麼,告訴他們撿最拿手的做。”他把林若蘭放進了谷凡的車內,自己也上了車。
六輛汽車絕塵而去,幾名中年人終於長出了一口氣,擦拭着滿臉的汗水,用帽子給自己扇着涼風。
程明軒緩步從院內走出,看着汽車離去的方向悠悠長嘆:“辛苦你們了,這件事就到此爲止吧。”他轉身欲走,想了想又停下腳步:“讓你們手底下的人辦事長點眼睛,與王家有關的事情最好不要插手。”
說完,他揹着手逕自沿着林蔭路踽踽獨行,蕭瑟的秋風帶起滿地枯黃的落葉,在他身後旋轉着、飛舞着……